薛重浔不知道这里的天空是怎么黑下来的...
满脑子都只能看到姜括与她亲昵的重重画面。
喂她吃东西,给她裹毛毯,哄她睡觉,待天色将晚就抱着她进了屋...
其容情与举止,无不体贴入微。
一个是已经死去的人,一个是被封杀了的人,前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没人知道,他们早已经藏在了这里过着逍遥的自在生活。
没有尔虞我诈的你争我夺,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恶意攻击,有的只是,时光漫漫的悠悠从容。
宁潇,你竟然骗了我...
一辆破旧的车子停在了他们的家门口,高献和常阿生下了车,手里还提着采购来的食物。
“二哥,二嫂,我们回来了。”
姜小野和肉肉一前一后的跑出来,“阿献,阿生,今晚给妈咪和妹妹做什么好吃的呀?”
“你有没有问妹妹想吃什么?”高献笑着捏了捏姜小野的小鼻子。
“妈咪说妹妹想吃辣的食物。”
嗯,酸儿辣女...
“好,今晚就做酸辣汤!”常阿生爽快的说。
“欧耶!今晚给妹妹喝酸辣汤咯!”又蹦蹦跳跳的跑进去了。
大门被关上,薛重浔只能透过窗户才能隐约看到里面人物的活动...
而看不到的,只能凭空猜测...
没想到,猜测的竟比看到的还要叫人心酸流泪。
他本是带着怀疑来这里的,没想到却把事实摆在了自己的眼前。
心如刀割。
被切成了薄薄的小碎片,那一片又一片的透明肉色织成了天罗地网,捆将着我,也吞噬着我。
你一定看不见我的心,在乱网中苦苦挣扎,皮开肉裂,鲜血淋漓...
所以你才会那么的悠然自得。
令我束手无策。
眼睁睁看着这颗爱慕你的心被绞杀,流完最后一滴血...
我的心痛竟是你的快乐。
其实,我不想对你这般恋恋不舍...
但又是什么让我辗转反侧?
我的唇角尝到一种苦涩...
我是真的为你哭了。
而你,是真的随他走了...
就在这一刻,全世界里的伤心角色,又多了我一个...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薛重浔抹了两大把眼泪,走进了冷冷清清的无人街。
姜括站在窗户前,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夜色里远去的那抹落寂身影,嘴角勾起...
扭头看了一眼床上正熟睡的女人和孩子,松开手,窗帘落平。
他回到了床上,躺在了她的身旁。
薛重浔在机场傻傻的站了很久很久,不顾往来旅客的异样目光,久到双腿麻木。
来到这里就为了看他们一眼么?
不,绝对不是。
他将买好的机票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那就多看几眼...
在这里足足待了一个星期。
每天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生活,僵硬麻木的脸在他们的一颦一笑里开始起了变化。
看见宁潇舒心的暖笑,享受孕育生命的过程,他也会不自觉的面容微扬。
看见姜小野乖巧的萌动,小小年纪就懂得疼爱妈咪,他会替她心安。
看见姜括对她们母子溺爱成魔,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娇宠,他会为她祝福。
爱,不是痛心疾首之后耿耿于怀的放弃。
而是,认清彼此距离之后默默承受的释怀。
何必执着于放下,坦荡的留着又何妨。
宁潇,我爱你。
******
一阵微风,被推送了过来...
“啊嘁!”宁潇突然打了个喷嚏。
姜括紧张兮兮的忙将毛毯往她身上拢,抱着她,“外面风大,我们进屋。”
宁潇没好气的笑,“小题大做...”
“人老心嫩。”姜括又拉开了自己的大衣,将她裹进自己的怀里。
“......”宁潇把头探出来,怒嗔,“姜括!”
姜括眯眯笑,摸摸她的头,“谁让你不乖的。”
“......”真讨厌。
“老爸!!”姜小野突然一声叫。
姜括立马阻止了儿子的后话,“瞎叫,我没在跟你妈咪偷亲。”
“......”宁潇朝他身上就是去了一拳。
姜小野小白眼一翻,小手指斜向门前的街道,“来了好多人!”
来了好多人...?
姜括扭过头去就的确有看到,往日凄凄惨惨戚戚的街道上突然黑压压一片...
这片黑,也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在底特律的历史上,恐怕还没有接待过这么庞大的游行队伍。
宁潇也看见了,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别紧张。”姜括松开她站起身来。
宁潇也跟着站起来,紧紧地依靠着他,虽然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但依稀可辨,他们不是黑人,“他们都是什么人?”
姜小野早已经跑到了老爸的身边站立好,肉肉冲着那片黑汪汪大叫。
“肉肉,回来。”姜括命令,“不要叫。”
肉肉又叫了两声才跑回来。
“姜括...”宁潇突然觉得害怕,抓着姜括的手臂不由得收紧。
有了先前的几次经历之后,她已经知道,意外总会比惊喜早到一步...
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短暂的美好生活,会再一次被打破吗?
她不知道,所以才会害怕。
“我答应过你,再也不会让我们一家人分开。”姜括抚着她用力的手,轻声安慰。
黑压压的人群已经走近了...
宁潇才看到,这群人全是中国人!!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青雀门的人...!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杜延维发现姜二哥没死??特意派人过来活捉他??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许多,双腿发软...
拜托,不要...!
这群人整整齐齐的站在了房子的草坪前端,每一个都面容严峻,气势悲壮。
他们并没有要逼近的意思,就那么列着队...
“二哥!”领头的人突然一声叫出!
其余的人异口同声,“二哥!”
音量恢弘壮阔,回荡在城市的上空。
随后又是一片安静。
姜括勾了勾饱满的唇,笑容浅淡,牵着宁潇和姜小野走到他们面前,有些莫名其妙,“阿尤,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位名叫阿尤的男人早已双眼泛红,热泪盈眶,喉咙哽咽,厚厚的嘴唇抿抿颤颤,半天才开口,“二哥!我们是来请您回去的!”
当年离开凡城的时候,他对杜延维说过,永远不会主动踏上大陆的土地。
所以才漂泊在台湾,后又流浪在了底特律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宁潇猛吸一口气,看到这群人严肃的脸上分明写着愧疚,有点难以置信。
他们是来请姜括回去的?!
那么杜延维呢??!!会同意??!!
“二哥。”阿尤艰难的诉说,“自从杜先生死后,杜延维接手青雀门,将青雀门变成了屠宰场,动不动就杀人,后来逐渐抛弃了青雀门原本的正当业务,和唐启瑞搞走私,青雀门已经不是当年的青雀门,总算老天有眼,他也遭到了报应!市刑警队的薛重浔也把唐氏父子一窝端了!现在青雀门群龙无首,大伙儿都不想看到它沦落成兴龙帮的下场!”
这番诚恳的话语说完,大伙儿一双眼睛期盼的看着姜括。
宁潇却在暗暗惊呆了都!
难道杜延维死了??!!!那杜延男呢??!!她怎么样了??宁潇心中疑问重重!
但对于薛重浔,她瞬间就想明白过来!!
这家伙为了破这个案子也真是舍得自我牺牲!!
如果说刚开始还在担心害怕,但是现在,她彻底相信了姜括的保证。
姜括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抬眸看向大家,语气颇为寡淡,“我早已经不是青雀门的人了。”
“二哥!!”阿尤和好几个人都很激动,“二哥!是我们对不住您!害您在外受苦受难多年!”
“是我自己的选择。”姜括轻笑,揽着老婆的腰身,摸着儿子的脑袋,“我现在生活幸福美满,此生无憾了。”
“二哥!!您当年的确是离开了青雀门,但在青雀门的地位一直没变过!兄弟们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您!得知您还活着,大伙儿都东借西凑出机票钱来看您!向您赔罪!”
“你们的心意...”姜括捶了捶自己的胸,“我心领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只希望自己的妻儿生活安稳,不想再冒险。”
沉重的顿了顿,“你们回去吧。”
他说完就拥着妻儿转身往屋里去...
“......”面对弟兄们诚恳的迎接,宁潇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
天知道她是有多想回到凡城去啊。
除了她时常牵挂的家人,还有杜延男,薛重浔,宋唯意...
“二哥!!难道您忍心看着青雀门就这样消失吗?”
姜括微微驻了驻足...
“二哥!!青雀门需要您!!”这话说出后,所有人都在喊,“青雀门需要二哥!青雀门需要二哥!青雀门需要二哥!!”
气概如山,荡气回肠。
但姜括只是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一手搂着老婆,一手牵着儿子,头也没回的往屋里去了。
“二哥!!二哥!二哥...”
原本激情昂扬的心情遭受了无情的打击,所有人都垂头丧气...
高献和常阿生回来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家门附近到处都是人。
车子不紧不慢的开到家门前的路边停下,下了车,这群人暗淡的目光瞬间在暗色里亮了起来!!
像是看到了救星,“阿献,阿生!”
“老油条,你们怎么来了?”高献好奇的问。
阿尤叹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不想多说,便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前两天。”高献笑得从容,“听说二哥还活着,我和阿生早就等不住,先跑过来了。”
“哎!”阿尤忧心忡忡,“还是你和阿生好,现在能有自己的生意做,我们就不行,如果青雀门真的消失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去。”
“这两天我和阿生一直在给二哥做思想工作,希望他能回去主持青雀门。”高献也蛮惆怅的,“但是,说不动。”
“你们俩都说不动他?!”阿尤如临当头一棒。
“可不是嘛...”常阿生唉声叹气的,“要怪也只怪当年杜延维做的太狠了!!把二哥逼上了死路!”
说到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很惭愧,“那怎么办?青雀门不能就这么散了啊!”
高献琢磨了两下子,“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何让二哥回到凡城的问题...”
“有结果了吗?!”
“有...”高献犹豫不决,“就是不知道可不可取...”
“快说快说!”不管可取不可取,好多人都等不及了。
高献抿嘴轻笑,“你们还记得当时二哥说的那句话吧?永远不主动踏上大陆一步。当时根本没有人在意过主动二字,只当他不再回大陆了。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这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啊,二哥最在意的是什么?”
“什么?!”一群人急搓搓的问。
“......”高献嫌弃的白眼,常阿生举手回答,“当然是二嫂了!”
“对对对!!!”
“不主动,肯定是要被动,对不对?”
“对对对!!!”
“如果二嫂早些能把他叫回去,他肯定早在凡城了,只可惜,当时二嫂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让二嫂劝二哥回去?”
“......”高献斜目相对,什么智商啊这,“现在二哥二嫂恩爱有加,你们觉得二嫂会听我们的话吗?”
“可是我们是在为二哥好啊!”
“二嫂会这么觉得吗?”
“......”貌似是不会...
“所以,我的意见是...”
一群人的眼睛都瞪花了...
“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二嫂绑回凡城,看二哥还敢不敢不回去!!”
“!!!!!!”好有魄力啊,可阿尤挠了挠头,“这一来,二哥就是被逼无奈回到凡城的...”
“恐吓他,如果不回来就把二嫂...”高献抹了抹自己的脖子...
“!!!!!!”所有人都很惊恐,这样,真的好吗吗吗???
当然不好了,谁叫我,“智商有限,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要是觉得不可取,我也无能为力了。”
阿尤思考了很久,“可是二哥现在跟二嫂形影不离,我们怎么才能从二哥的手上把二嫂绑回去?”
“这个简单,二哥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和阿生了,绑人的事情,交给我们。”
“二哥发现是你们出卖了他...”
“这是善意的出卖,我相信,等二哥回到凡城之后,就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了。”
“嗯...”这么一说就很有道理了!!
于是,逼迫姜二哥回凡城的计划达成之后,高献和常阿生才作为叛徒,进了屋。
而这群人,还在外面吹着冷瑟的夜风。
当然,大家的姜二哥并没有绝情到不管这群兄弟的死活,命高献和常阿生把家里的食物都拿出来分了,人太多不够,又去超市买了一后备箱回来。
不仅如此,还给了他们一些柴火,温暖他们的心。
春夜里的温度还是有些低的。
但是大伙儿的心,却暖暖的好舒服呀。
姜小野已经睡下了,宁潇看着门前一堆堆燃起的篝火周围坐着好几个大男人,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呢还不睡觉。”姜括走过来从后面将她抱住。
宁潇抓住他的手,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真不打算回去吗?”
姜括在她脸庞上亲了亲,“想家了?”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宁潇闭上了眼睛。
姜括亲到了她的鼻尖上,轻柔的问,“被封杀了之后,演技还在吗?”
宁潇忽地睁开眼,“嗯?”
******
第二天早晨,家里一点食物都没有,得出去买...
姜括和高献走出家门,常阿生弯腰捂着肚子跟在后面,一脸痛苦难受,“二哥,对不住啊,本来是应该我和阿献去买东西的,但是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一直拉稀拉到现在,啊哟哟,不行了不行了,我又要去拉了...”
说罢就弓着背夹着腿跑进屋去了。
正坐在门外草坪上的这群青雀门兄弟见状,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二哥!早上好!!”
“蒙在鼓里”的姜括浅笑着冲大家点了个头,就和高献上了车,去买早餐的食材。
看着姜二哥和高献开车离去。
刚才还没睡饱的这群人立马精神抖擞,麻溜儿的站起来,以阿尤为首,带着几个人走进了房子里...
常阿生早已经将二嫂领下了楼,“二嫂,二哥让我们先把您和小爷送到机场。”
二嫂一边小心翼翼的下楼一边问,“他怎么突然打算要回去了?”
“被弟兄们在外面苦等一夜的精神感动了!!”常阿生动情的说。
二嫂看着楼下的这些面黄眼黑的男人,的确辛苦他们了,“你们为了二哥也真不容易。”
阿尤见二嫂如此通情达理,丝毫没有起疑心,就放了心,伸手去扶她,“二嫂,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小心...”
“谢谢。”宁潇冲他友好的笑了笑,便对儿子说,“小野,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带上,准备回老家了。”
“好嘞!!”姜小野带着肉肉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回老家咯!噢噢噢~~~”
回老家。
宁潇满心都是笑。
当姜括和高献又采购了一后备箱的食物回来时,门前的人明显少了一大半!!
他把食物分给了阿尤,随口问,“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回去了。”阿尤小心的接过面包,“谢谢二哥。”
“你也该回去了,再这么吃下去,得把我吃穷。”姜括打趣了两句就进了家门。
阿尤和高献等人都盯着门口看,果然不出一分钟,就看到姜二哥怒气冲冲的冲出来,阴寒冷隽的目光扫视众人,“你们把我老婆和儿子弄哪儿去了!!”
阿尤抑制住怯生生的心情,冷静的回答,“他们已经坐上早班机,回凡城去了。”
两道慑人的寒光削在了高献的脸上!!
“二哥,这是我唆使阿献干的。”阿尤坦白,“对不起,青雀门真的不能没有你。”
姜括愤恨地瞪了他们两眼,二话不说去开车。
一伙儿人又匆匆忙忙的跟着他来到了机场...
寻遍了整个机场,哪里还能看到人啊!!
“二哥。”阿尤紧紧跟随,并将机票晒出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跟我们回去吧。”
姜括冷哼一声,“我要是不回去呢。”
“我相信,以二哥对二嫂的爱,肯定不愿意与她阴阳相隔。”阿尤感觉自己的脑袋很快保不住了。
“......”姜括看着那张机票,“阿尤,长能耐了啊。”
没办法,都一样是被逼的,“等回到了凡城,二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一定绝对服从。”双手奉上机票。
姜括一把拽过那张机票,“如果她有什么闪失...”
阿尤大喜过望,“兄弟们一起陪葬!”
宁潇当然不会有什么闪失了,这架飞机基本上被青雀门的人给承包了。
飞行时间很长,每隔一个小时,常阿生就会扶着她站起来活动活动,食物和水也是准备的绝对充足。
在旧金山转机,一共飞行了二十多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了凡城机场。
站在距离地面高3.2米的机舱口时,一阵暖风拂面而来,是久违了的亲切的熟悉味道...
宁潇看着这座离开了大半年的城市,夜色迷离下,灯火辉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回想起上次从这里出发时的满腔愤怒,他居然敢瞒着她单独“死去”!
让她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滋味。
这笔账,怎么算都算不清也算不完!!
可在抵达底特律之后,和他一起经历了十九年前,当他还是个十八岁少年时,失去至亲,又被流放进那座人人惧怕的鬼城,独当一面保护家人而遭受的苦难,一切就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开始真正的理解了这个男人。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配得上他所遭受的苦难。 乖,听儿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