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潇和薛重浔两人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过了好一会儿,薛重浔才问出一句,“还好吗?”
“嗯。”宁潇轻轻应了声,“再也没有值得去担心的事情了。”
她说得淡然,薛重浔却听来心酸,便想聊些开心的事情,口气也轻快了起来,“听说你要自己当导演了,准备拍什么片子?”
“警匪片。”宁潇直言,“女主是警察,男主是黑社会,最后,男主死了。”
薛重浔只觉嘴角溢出苦涩,没想笑的,却抽了抽,点头称赞,“很懂得学以致用嘛。”
宁潇不跟他谦虚,问他,“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能不能不这么一针见血,薛重浔没有回答,看着远方的黑夜,又问,“宁潇,你有想过未来吗?”
没有了姜二哥,难道就带着姜小野一辈子过下去吗?
宁潇反而回答得很果断,“没有。”
薛重浔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暗夜里,白皙的脸平静无波...
她说,“以前想得太多,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索性,不想了。
“他...”
“游戏城的案子进展怎么样了?”她突然打断他的话。
是不愿提起么?
薛重浔顿了顿,才回答,“不怎么样,搜查令到现在也没下来,就不能对游戏城进行搜查,凶手是无辜的,唐启瑞也在喊委屈...”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死者的家属竟然对你进行道德绑架,明天的娱乐新闻,舆论的口水肯定都会喷向你。”
把她牵扯进来,“要是找不到那把枪,这案子就无从进展。”
死者是在游戏中被一把货真价实的冲锋枪打死,凶手完全不知情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真枪,而游戏城的老板也不知道自己的装备里怎么会混进来一把真枪。
一个比一个无辜。
关键的问题是,现在这把真枪又不知道在哪里,想查都没法查。
“我的事情会找律师去处理。”宁潇没当回事儿,倒是薛重浔,“你明知道唐启瑞的后台硬,这案子你还接。”
“与青雀门有关的案子,都归我。”而且,“我怀疑唐启瑞和杜延维在通过游戏城走私军火。”
之前在调查游戏城的时候,他有混进去玩过几场游戏,在那些装备上嗅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火药味道。
宁潇像是想起了什么,“杜延维去台湾找叶在坤谈了一笔生意...”
当时在游艇的甲板上,叶在坤临走时说了一句话,从她的脑袋里过了一遍——我的第二批货最好也能按时送到。
只是那时候,她...
“如果真的是走私军火...”薛重浔沉吟片刻,“我一定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但是搜查令不下来,你们就没办法进入游戏城的仓库,你打算怎么查?”
“我大概摸清了他们仓库的位置。”
“亏你还是个警察。”宁潇埋汰,稍作思忖,“我最近刚好和编剧在讨论剧本的情节发展,跟你聊到这些,突然想到,往里面加入一个军火走私的情节,还是蛮不错的。”
“......”薛重浔对拍戏一窍不通,只当是聊天给她开了脑洞...
“问杜延维借用一下游戏城的仓库,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薛重浔登时明白,“你的意思是用游戏城的仓库来拍军火走私的情节?”
“你要不要帮我打下手?拍戏的时候场面会很混乱,你有的是时间。”
这种办法也只有她能想到,薛重浔失笑,打趣儿,“当年怎么没想考警校?”
说不定,他们可以早些认识。
“当年长得太漂亮了。”
“......”薛重浔愣在她扬起的傲娇笑容里,痴了一会儿...
还能开玩笑,是一件多么叫人悲伤的事情...
“杜延维能同意吗?”
“不试怎么知道他会不同意。”况且,“杜延维再怎么坏,对我和小野还算仁义。”
而这份仁义,是姜括用命换来的。
******
杜延维发了很大的火儿!
“谁他妈让你动宁潇的?!”
发起火儿的杜延维是叫人害怕的,双眼投射出来的阴狠目光绝对能吃下一个人。
唐启瑞被吼懵了,一肚子的委屈,解释,“延维,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
虽然事情能顺利的从上头盖住,但下面还有好多双眼睛盯着游戏城看呢,他现在躲死者家属都躲不及,怎么可能会想到把矛头转向宁潇啊!
而且,这事儿跟宁潇有毛线关系!
但是在杜延维这里,他就认为是唐启瑞为了转移公众视线,把舆论引到宁潇身上,“你这是在自乱阵脚!”
“......”
就像老鹰盯着一只猎物,“唐启瑞,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你的智商了。”
把军火和装备搞混,流到游戏中去,这种脑残的事情都能发生!!
“仓库全换了一批新面孔。”唐启瑞虽然心中有很多怨气和不满,但在这时候也只能顺着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先让死者家属公开向宁潇道歉。”
“......”唐启瑞极度无语,他更关心货的问题,“刚到的那批货呢?薛重浔现在咬得紧,一时半会儿送不出去。”
“薛重浔...”杜延维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末了,他说,“我会想办法。”
唐启瑞不敢多招惹他,最担心的那批货既然杜延维会想办法,他就可以不用管了。
前脚刚走一个不省心的,后脚又来一个,“杜哥!又有两个夜场的负责人卷款跑了!”
“......”杜延维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孙知行呢!”
“他已经亲自带人去抓了。”
“饭桶!”
前来汇报的人电话响了,接通之后,大喜,“杜哥!人抓到了!”
杜延维阴着脸,“去看看。”
一行车子穿梭在黑暗里,最后停在了一个僻静的海边,海滩边上围站了一群人,孙知行拿枪指着其中一个跪在地上全身湿透的男人,正在审问。
见杜延维过来了,一个个都很自觉的默默让开道。
孙知行愤然自责,“延维,这次是我疏于管教...”
“孙知行,你跟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杜延维轻慢的开口,“上次是什么时候被警察封了一个场子?”
“今年年初。”孙知行哽着喉咙回答,是在杜延维去台湾和叶在坤谈生意的时候。
“这才过了多久?”口气听不出有多生气,“我把青雀门大部分的业务交给你,从没插手过问,可你每年是怎么对我的?”
孙知行面色难堪,不知作何回答。
“不是被警察搅局就是被查封,要么一年下来赔了不少钱要么有人卷款私逃,咱们青雀门什么时候变成别人嘴里的香饽饽了?”
这两年,他在前方打头阵扩大青雀门的业务,野心十足的要带领青雀门走上一条全新的康庄大道,所以对于手上那些小鱼小虾的生意,只要不影响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没当回事儿。
但并不代表他会放任不管,作为青雀门门主,偶尔也需要敲打敲打下属,不然,还以为他这个当老大的什么都不知道!
孙知行额头不知不觉开始冒汗,“延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由分说,将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崩了。
“今年一定让你满意!”
“最好是说到做到。”
******
杜延男抱膝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尖瘦的下巴骨抵着膝盖,空洞的双眼怔怔的看着外面,滔滔海浪在黑暗里翻翻滚滚...
海风从推开的窗子外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却吹不乱她死寂的心...
“姜二哥已经死了。”只要大脑一安静下来,她就会想起这句话。
想得多了,也就没什么知觉了。
至今,也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是她刚回凡城,被带到了青雀门,杜延维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了这个消息。
一张张无比震惊的面孔,压抑着巨重的沉默。
她想起在飞机上看到的宁潇和姜小野,那时候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停歇。
真的死了吗?
她不信!!她不信!!她不信...!!
二哥不会死!二哥是不会死的!!
她开始疯狂的去想二哥的面容,可!怎么也记不起来!!
二哥长什么样子?他有多高?他今年多大了?
大脑居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存下来...
他是她唯一愿意活下去的勇气,最后却连一个影子都不留给她!!
还让她怎么坚持!!
意识脱离了大脑,眼前呈现出噬人的漆黑,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突然生起一丝快慰来...
二哥,我一会儿就可以再遇见你了吗?
身体轻飘飘的朝天空浮去,是从未有过的解脱...
终于...能心无旁骛的去找二哥了...
可突然,脚腕儿被一只大手猛地抓住,狠狠地往下拉拽!!
“杜延男,如果你敢死!我就让那个小白脸给你陪葬!”狠绝的桎梏!
她猛地被恐吓惊醒!
睁开眼就看到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她惊慌失措的往后攥动身子,却又抵到了床头,最终没了退路。
犹如一只被折断了羽翼浑身是伤的小鸟,摔落在地,周身立马围过来一群豺狼虎豹,都想要将她分食掉...
“男男...”狰狞可怕的面容露出一张笑来,更可怕!“你看我把谁给你带过来了。”
“阿男...”是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
杜延男猛地偏过头来就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门口,干涩的双目,渐渐暗涌出几滴水来,颤颤的枯唇微张微合,“乔叔...”
早在她跑回凡城报仇的时候,乔叔就跟着回来了,只不过被杜延维发现抓住关了起来。
在看到阿男的那一刻,他才知道杜延维当时为什么没杀他。
“男男,我把乔叔请过来,以后每天照顾你。”杜延维坐到床边,轻抚她瘦极的脸庞,“我说过,要把你养好养胖。”
从那以后,她就被杜延维养在了临海的一栋别墅里,由乔叔负责她的生活起居。
这,便成了她活下来的唯一慰藉。
“阿男。”乔叔端来一碗补汤放到桌上,走过去将窗户拉上,“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
“嗯。”杜延男乖巧如小猫,将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根,从飘窗上轻缓缓的溜下来,走到桌前,喝汤。
乔叔便在一旁给她配药,完后,将配好的药丸挪到她手边。
这些药大多也都是补药,养气补血为主,偶尔也会错开配点避孕药...
杜延男喝完了汤之后,就直接把药丸吞了,水都没喝一口,起身回到床上躺下,道谢,“乔叔,辛苦你了。”
看着缩卷在大床上的弱小身体,乔叔五味杂陈,“阿男,听叔一句话,既然活着,就要活得有价值。”
与其说她被杜延维金屋藏娇,倒不如说是她把自己当初行尸走肉来自我囚禁。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乔叔心疼又无奈...
杜延维进来的时候,乔叔正在收拾桌子,他看了一眼空碗,又拿起那几盒药看了看,这才朝床边走去。
他俯身到床上侧卧在杜延男的面前,轻抚她的脸,唤了声,“男男...”
杜延男并没有睁开眼...
杜延维便去亲吻她...
手也从她的脸庞游离,最后滑落到下端...
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他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越冷淡,他就越想要她!!
强势的进入。
冲撞。
只想在她脸上看到一丝被牵动的异样...
然而,她眉头都没有颤一下,依然闭着双眼,以往的痛苦反应也从她脸上消失,只剩下波澜不惊的平静...
杜延维顿时泄了气,捧起杜延男“睡着”的脸,细细地亲吻,“男男,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他也不想伤害她的...
他好爱她好爱她...
******
宁潇替游戏城代言,“勾引”某大学生玩游戏,导致丢了性命。
这种舆论风向全网铺开,出现了热议:明星到底应不应该替游戏做代言?
整个城市出现了新一轮的道德绑架。
宁潇并没有去关注这些新闻,继续正常的过日子。
和陈晓晨牵着姜小野刚从别墅出来,准备送他去幼儿园,就见门口停了一辆车子,从驾驶座走下来一个男人。
她吃了一大惊,张嘴却半天没叫出来。
还是姜小野先惊喜的跳起来,眼前一亮,“阿生!!是不是我老爸回来了!!”
他怎么来了??!
这个男人的确是常阿生,一身西装,面上挂着一丝浅笑,礼貌又恭敬,“二嫂,小野,早上好。”
姜二哥曾经的贴身保镖。
说着就将车后座的门打开,“以后你们的安全,由我来负责。”
“阿生!是不是老爸派你来的?!”姜小野难得能高兴起来。
常阿生便哄着他说,“是啊,你老爸让我来监督你,看你有没有好好练武,听话不听话,要是偷懒,他就永远不回来了。”
“我一定听话!一定好好练武!阿生,你让他快点回来吧!”孩子气的心急,拉住妈咪的衣角,泪眼汪汪的求着,“妈咪,我是不是很听话?你快告诉阿生,我很听话的。”
常阿生听着心里难受,只暗暗的怪自己嘴太笨!
宁潇却笑得舒心,故意奚落儿子,“姜小野,你这么闹,自己说,有没有听话?”
姜小野秒变安静的美男子,站在宁潇身边,一张小脸却极为期盼的看着常阿生。
“上车,阿生送你去学校。”宁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家伙就老老实实的上了车,与陈晓晨坐在后座。
先送姜小野去了幼儿园,再送宁潇去REWORK工作室,常阿生对她寸步不离。
刚走到大厦楼下,就有躲在暗处的记者冲过来,“宁潇,现在大家都认为你才是游戏城命案的罪魁祸首,你怎么看?”
“听说你要告死者家属?!不觉得太没人性了吗?!”
“他们刚失去了儿子就要被告上法庭,已经很可怜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常阿生用魁梧的身体护着宁潇,从人群中挤到了电梯口...
“你是不是心虚害怕了才找个保镖来保护自己?!”最后一个问题被电梯门关在了外面。
宁潇一直都没有说话,径直的走进了工作室,里面的员工都只敢偷摸摸的去看她,见她居然,面色如常...
邹平迎面走来,“潇潇,律师已经到了,正在办公室等你。”
“好。”宁潇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迎面就看到那位律师,西装革履,站在她的办公桌面前,手里拿着她搁在办公桌上的相框!!
她大步走过去,凌厉如风,从他身后一把将相框夺了过来,火大,“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
紧紧地握着相框,相框里放的照片是她和姜括姜小野一家三口的合影。
那是当年在湖边别墅为了迎接姜小野老师来家访而拍的...
她看也不看这位律师一眼,就气愤的冲邹平吼叫,“他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我不需要一个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的律师!”
“......”邹平觉得吧,虽然这位律师确实不太懂礼貌,乱翻自己当事人的东西很不对,但是吧,也没必要直接撵走啊!
要知道,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好多律师都不愿接这个活儿的!
“立刻!马上!”她强硬的指着门口,看都不想看律师一眼!!
却看到常阿生憋红的脸,手握拳抵着嘴巴!!是在...隐忍着笑...?
正恼火奇怪...
“二嫂...”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却好像又有那么点儿熟悉的男人声音...
宁潇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一张斯斯文文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方隐藏着一张和常阿生如出一辙的笑。
“阿献?!”
高献笑着打趣儿,“我以为失去了二哥,你会变得温柔一些。”
“......”顿时悲从中来...
宁潇杏眼吃惊,泪水在眼眶里来来回回的打转!!
她不觉得伤心,更不觉得难过,而是喜极!
那种受他保护的感觉,又回来了...
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高献递过来一张纸巾,正式问候,“二嫂,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邹平见是熟人,就识趣的出去了。
宁潇把心内波荡的思绪控制住,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常阿生站在她的身后,高献坐在她的办公桌前...
宁潇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煽动死者家属来找她麻烦的始作俑者是高献...
杜延维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以为是唐启瑞干的,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后就联系常阿生来保护宁潇母子,并让高献来做她的律师。
高献和常阿生都是姜二哥生前的手下,虽然都有自己的正经生意在做,但并没有脱离青雀门,而且又和宁潇相熟,安排过来保护她的安全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谢你们。”宁潇由衷的感谢。
高献却很惭愧,“本应该早点到你身边。”
宁潇看着桌上的相框,身穿中山装的姜括浅抿着唇,坚毅的脸,笑容沉稳,她记得那时候他的手很不安分的摸在了自己的腰上,以至于拍出来的相片上,她的笑略显羞涩...
仿佛就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
“他真的死了吗?”低缓的疑问...
高献忽地一愣。
“他们把他的尸体扔下海的时候,我有跳下去找过...”宁潇看着相片里他的笑脸,“海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是被鱼给吃了,离我跳下海的时间也不过是十几分钟,我应该刚好能目睹到他被瓜分的那一幕,但是,海里什么都没有...”
当时她大脑混沌,理不开思绪,回来之后,静下来细想才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在游艇上,面对死亡,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得不卑不亢,成竹在胸,更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所以才在此之前,带给她...
仪式感。
让她记住他说过的话。
还要坐稳她男人的这把交椅。
种种行为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不要忘了他!!
正常心理,一个将死之人都会让自己的另一半找个好人嫁了吧。
而他却恰恰相反,把她的眼界抬高,故意让她守寡!
现在高献和常阿生以这样的方式同时出现,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
能干出这种事,除非...
“他现在在哪儿?” 乖,听儿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