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悬在半空。
繁华的都市在夜不能寐的霓虹灯下,眨巴着疲惫的眼皮,昏昏欲睡。
在远离都市的地方...
姜括站在书房的露台上,看着门前的那棵巨大的香樟树,有一半树枝伸入院内,而另一半则延向湖边。
寂静的湖水倒映着半空中的那一轮孤月,纹丝不动。
今晚,没有星星作陪。
他指尖夹着一根烟,大概是觉得寂寞了,才送入口中,吸了一口,袅袅烟雾缓缓的从唇边吐出。
夜太黑,以至于烟雾在暗黑的背景下呈淡蓝色,晕散开去。
“二哥。”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姜括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又将烟朝嘴里送了一口,怔怔的望着远方的黑夜。
高献走到他身边,轻声提醒,“早点休息吧。”
“嗯。”姜括将手中剩下的半支烟摁在了护栏上放着的烟灰缸里。
高献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横七竖八插了一堆烟蒂,不由得紧了紧眉。
今晚从渝北火锅城回来,就感觉哪里不对劲,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二哥和二嫂从洗手间回来之后...
先说二嫂...
饭桌上,两人虽然没有交流,但是对二哥无微不至的爱护,她都坦然接受,就连眼神都不像之前那样反感抗拒。
回程的路上,也没有提出要回自己的家,而是默默地被带来了这里。
在姜小野的黏糊下,陪他玩儿了一会儿之后就带他去洗澡,然后一块到了床上睡觉。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虽然,她的话一向不多。
这种认命的接受,按理说是好事儿,可带给他们却是一种压抑感。
再说二哥...
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还独自一人抽了这么多烟。
那么,在洗手间,尽管高献知道,实际情况并没有大伙儿传得那么凶猛激烈外加彪悍,可为什么两个人突然都变得沉默了呢?
他不敢妄下猜测。
只有姜括心里清楚,真正发生变化的是他的身体。
也许,真正收敛的应该是他自己。
******
自从简蘅在书房外偷听到姜括和高献的谈话之后,就在第一时间将情况报告给了薛重浔,并将那晚在渝北火锅城见到的情况都做了汇报。
当然,略过了姜括对她做的...那件事。
警局以薛重浔为负责人成立了专案小组,对渝北火锅城展开秘密调查。
也是在这时候简蘅才知道,那个后来叫她嫂子的杜延维居然是青雀门现任门主杜九鼎的养子。
难怪姜括会敬让他三分。
薛重浔敲了敲订在白板上的杜延维照片,“五岁的时候被杜九鼎收养,很多人说杜九鼎把他当做青雀门的接班人来培养,但是这几年,杜延维的表现并不出色,还总出问题,反而姜二哥后来居上,得到了杜九鼎的赏识。”
“一山不容二虎,杜延维岂不是很有危机感?”参与此次调查组的也有老汪,他寻思说。
薛重浔一脸未必的表情,“杜九鼎还有一个亲生女儿,据说,谁是下一任门主的决策权有一半握在她的手里。”
老汪咋舌,看向简蘅,“姜二哥显然没戏。”
“......”简蘅汗...
不过,这就让她有些纳闷儿了,姜括在青雀门混,手下还有那么多小弟,不混个门主,混什么?
况且杜九鼎的女儿又是如此重要,为什么他不去找门主的女儿当孩子的妈咪反而缠上了她?
这家伙的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最后一个疑问,门主的女儿,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的?
“先不说这个。”薛重浔拉回话题,“一个月前,有记者暗访,在某火锅店里发现大麻壳,准备曝光,但后来被杜延维给收买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所以我们这次的行动要格外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渝北火锅城属于正常经营,也按时纳税,从他们运送出来的泔水桶里并没有提取出任何毒品成分...”正说着话,见简蘅有点心不在焉,他突然叫了她一声,“阿蘅!”
“啊?”简蘅一愣。
“你有什么新发现?”薛重浔故意问。
简蘅的脑子里还在想门主女儿的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薛重浔瞪了她一眼,继续说,“既然鲸鱼肉不卖,那肯定是给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人享用,我建议,我们可以调查一下接下来去渝北火锅城的消费者,看看,能不能挖出一些特别的人,然后再从这些人入手。”
小组成员都点头表示认同。
“老汪,这件事交给你去办,阿蘅原地待命,看从姜二哥的社会关系层里能不能有新发现。”
薛重浔随后又安排了小组另外两个人员的工作分配,简短的会议很快结束。
临走的时候,薛重浔让简蘅留下,朝她的胳膊看过去一眼,“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薛重浔想了想,又问,“和姜二哥相处,融洽?”
这个问题让简蘅想到自从那次吃完火锅之后,她和姜二哥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冷战期。
尽管昨天夜里还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今天早上又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早餐,并且正常送她来上班。
只是,不说话而已。
是的,不说话。
不仅如此,而且每一次的目光触碰,都会在下一秒安静的离开。
搞得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看过她一样...
他,以调戏自己为乐的他,这是在回避自己吗?
难道是认识到那晚在洗手间对自己做的事情确实过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才会这样?
简蘅暗暗觉得好笑,不过这样也好,清净,“就那样吧。”
其实,后来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为了给她树立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她就不那么生气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青雀门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姜括顶着的压力,不比她小。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不通,姜括为什么还要选中她?如果仅仅只是小野要她当妈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听说现在青雀门的小弟见了你都要叫一声二嫂。”
简蘅苦笑,“......”
“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简蘅收回刚才的思绪,抛出自己的疑虑,“放着门主的女儿不去追,我想不通姜二哥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原来是在想这个,薛重浔敲了敲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我也摸不透...他和杜延维不同,目光长远,懂得蛰伏,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是啊,很让人猜不透...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还是薛重浔打破了沉默,“今晚平安夜,明天圣诞节,再过几天元旦,巡警队那边人手不够,你过去帮忙。”
“嗯。”对于这样的安排,简蘅早就习以为常。
尤其是在节假日的时候,出来活动的人比平日里要多,整个城市的治安,都在接受人民的检验。
简蘅给姜括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加班。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她拿起手机,并没有一条新短消息进来。
不禁自嘲这种有所期待的小心思...
晚饭和同事们一起在外面的快餐店里解决之后,腰里别了一根伸缩警棍,配了一部对讲机,就去到了被分配的区域进行巡视。
今夜的天气不是很好,阴霾的乌云低沉沉的压在城市上方,寒冷的空气丝毫不影响人们享受节日的喜悦。
大街上张灯结彩,动感的音乐也无处不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店铺门上贴着圣诞老人,店里装饰着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以及漂浮在头顶上方的MerryChristmas彩旗。
当然,街上也有在做活动的,特意请人戴上圣诞老人的大白胡子穿着宽大的红色衣服,在店门口附近摇摇晃晃。
小孩子围着他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手牵着手腻在一起亲亲我我的年轻男女...
互相搀扶相拥漫步而行的老人...
这一切让这个城市看起来,和谐又美好。
简蘅置身其中,一身警察制服让她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突然,视线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晃了一下,只见一个正在嬉闹奔跑的小孩儿好像被什么给绊了一下,几乎没做思考的一声惊呼,“哎~~小心!”
话一出口,孩子就结结实实的摔倒在了地上,她赶紧走上去将孩子扶起来,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这小孩儿左右看了看,意识到是自己摔的跤,鼓了鼓憋屈的嘴巴,最终没有哭出来,只闷闷的摇头。
而在不远处和熟人正在闲聊的母亲这时已经赶了过来,抱着孩子就问,“宝贝,摔疼了没有啊?哪里疼啊?跟妈妈说...”
这小孩儿没说话,抱住妈妈的脖子,张嘴就是哇的一声,委屈的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孩子的母亲一边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边向简蘅道谢,“谢谢你啊,警察同志。”
如果搁以前,拒绝和任何陌生人接触的她只会视而不见,哪里还会出手相救。
而今...
“不...客气,应该的...”这话说得也格外别扭,只是看着孩子哭红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简蘅突然想起了姜小野。
想起他在自己面前撒娇的怪样子...
嘴角不由得上扬,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小家伙在玩什么,有没有...想她...
原本有些疲惫的身心在想到姜小野那张萌萌哒的帅气小脸,居然不那么累了。
简蘅第二次自嘲的苦笑一番,对自己突然滕起的小心思感到很无语!!
她甩了甩脑袋,今晚这是怎么了?!
又转了一条街,不知不觉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整个城市丝毫没有要沉睡的迹象。
简蘅走得脚酸腿疼,只盼着午夜十二点赶紧到,好交班。
可越到后面,时间过得越煎熬,眼瞅着还剩几分钟了,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摔桌砸椅的噼里啪啦碎响,并惨杂着一个慌张的紧急声音,“阿蘅在吗?阿蘅在吗?温贤北街338号有情况,快点过来。”
简蘅一听,发现同事报备的地点离自己就只有一个街区,拐个弯儿就到了,心中暗暗骂了句,早不来事儿晚不来事儿,偏偏要交班了来事儿,“收到。”
温贤街338号是一家台球室,在北滨区小有名气,是许多年轻男女休闲娱乐的优选场所。
简蘅提着警棍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台球室里哼哼唧唧一片,受伤的人,不少,其中还包括她的同事...
还没来得及去关心他们...
“简小姐。”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就从前方传来。
抬头就看到有好几个染着各色头发的男人衣着叛逆,都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这让她想起前段时间在渝北火锅城,那些人起初也是这样看她的。
简蘅知道这样的场面不是她一个人能应付的,手指微动,便准备通风报信...
却不料很快从周身围过来几个人,将她的对讲机以及手机,统统没收了。
“简小姐,我们老大想见你。”
他们的老大?是谁?
尽管已经心乱如麻,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恐慌。
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还是先看看他们的老大到底是谁再说,便跟着上楼去了。
二楼一个包厢的门开着,她被带了进去,房间很简陋,就一张台球桌和几把随意乱放的单人椅,剩下的就是一些站立在旁衣着各异的男人。
噢,还有好几个裸露着大长腿的浓妆女人,挑衅的看着她。
一个略感熟悉的身影正悬伏在台球桌旁,手握球杆对准了桌上的那颗白色的母球,专注瞄了一会儿后,忽地出杆,母球滚出“砰”的一声撞击到了前方的一颗红球上,红球炸开后又“砰”的一声撞击到另一颗蓝球,这颗蓝球才是最终的进球点,“哐”的一声落入了洞筐。
屋内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
进了球,他才直起身,拿巧粉擦杆头的时间看向了简蘅,笑问,“想不到简小姐的胆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也不问问想见你的人是谁,就上来了。”
“不管是谁,肯定都是括的朋友。”简蘅满嘴毋庸置疑的口气,可心里却觉得奇怪,怎么会是他?
他忽地失笑,作势要去打第二杆,便问,“会玩儿吗?”
简蘅继续赔笑,打趣的说,“我哪有延维叔叔的闲情雅致,加完班还得回去陪小野,不然,他爸得过来抓我。”
杜延维的手微微一滞,继而放下了球杆,走到简蘅面前,定定的看着她,一双尖锐的眼像是在打量一只猎物的真假性,伸出手就要去摸她的脸...
这个杜延维,居然在姜括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真可恶!
简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可却不忘错步避开,直接走到了台球桌前,双手撑在桌沿上,看着桌上的球局,“不过,既然是括的朋友,我就舍命陪君子。”
又顿了顿,她拿起一只球杆,偏过头来看向杜延维,又晃了晃球杆,俏皮一笑,“但是话要说在前头,一会儿括来抓我,别说是我贪玩儿啊。”
“哈哈哈...”杜延维仰头大笑,走到简蘅身边,依然看着她,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怎么办,简小姐,你真叫人喜欢。”
说完,手臂就搭在了简蘅的肩头,刚碰到...
她忽地俯身,侧身向球台,左脚前右脚后,一边瞄准了母球,一边笑着说,“延维叔叔,括要是找个叫人讨厌的女人,还怎么跟你们混?”
出杆击球,母球与一颗红球擦身而过,简蘅这才直起身,看向杜延维轻轻一笑,“轮到你了。”
母球的位置正好滚到了对面,在这边根本找不到进球点,杜延维看了她一眼,只好走到对面去。
他又擦了擦皮头,俯身瞄球,“简小姐和阿括是怎么认识的?”
“扫黄。”简蘅回答得爽快,“扫到小野在夜总会找妈妈,我以为你们青雀门早都传遍了。”
说话间,杜延维又进了一个球,“我怎么听说是你救了他一命。”
“哦,你说的是那件事。”简蘅脸不红心不跳,“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比他死得还快。”
“哦?”杜延维眼皮一挑。
简蘅便将那晚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她中途报警这档子事儿,“他救我在先,我哪有见死不救他的道理。”
“可谓生死患难之交,”杜延维很是欣赏,不过,“简小姐,你是警察,说穿了,你的工作职责就是要抓我们这种...不务正业的人,我很好奇你的勇气。”
与其说好奇,倒不如说怀疑。
这是一步明棋,简蘅知道,所有人都会怀疑她的动机。
“在事业和爱情上,男人往往会选择前者,”简蘅露出一个略带悲壮的笑,“而女人,恰恰相反。”
杜延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轻笑,“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选择事业。”
简蘅耸了耸肩,看着杜延维又进了一个球,“那这个男人也蛮傻的。”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想明白,”杜延维直起身,似是漫不经心的在说,“既然简小姐可以为了阿括放弃做警察,为什么还要拒绝他的追求?我听说,他追你追得很辛苦。”
简蘅有些难堪,秀眉微蹙,想了半久才难以启齿的开口,“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但问无妨。”
“你会如何对待一个一追就到手的女人?”
此话问出之后,杜延维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最后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不住的点头,是一脸的佩服之色...
“其实在情感上,女人是非常脆弱的一方,一份来之不易的情感会让她们从高傲的公主变成卑微的奴隶。”
杜延维是不能理解的,简蘅知道,便灿然一笑,“我只是想多享受一下被他追求宠爱的感觉,等哪天真走到了一起,这种感觉就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而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机会。”
杜延维这下听懂了,这叫...“欲擒故纵。”
“对。”简蘅也不觉得这种行为卑鄙,而是伸出右手的小手指,“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他,作为我们之间的秘密约定。”
杜延维看着她伸过来的小手指,不由得失笑,“简小姐,你这是想让我背叛自己的兄弟?”
“是谁说的,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搞定他身边的兄弟。”简蘅故意勾了勾小手指。
杜延维不为所动,“又是谁说的,兄弟俩会为了一个女人互相插刀,简小姐,我发现,我也喜欢你。”
简蘅大胆一笑,“延维叔叔真会开玩笑,喜欢我,那...那个一直住在你心里的女人,怎么办?”
杜延维双眸一紧,见她笑容坦荡,紧眉这才舒展开来,伸出小手指,与其勾上。
“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招呼。”简蘅大方的说。
杜延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好。”
总算躲过一劫,她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想着时间不早了,得找机会赶紧撤...!
“妈咪!”一声甜美动听的童音突然窜入她的耳朵,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门口很不协调的站着一高一矮,“妈咪!”
姜小野几乎是飞扑过去抱住简蘅的大腿,嗲声嗲气的撒娇,“妈咪,我好想你啊!妈咪!”
破天荒的第一次,她不仅没觉得这孩子聒噪讨厌,反而生出一种贴心的安全感。
自然,也忍不住去看姜括,不知为何,尽管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感觉像是很久没看到过他了...
伟岸的身体带着深夜里的几分慵懒,一半迎着光,一半被没在背后的昏暗里,尽管没有暴露出一丝强大的气场,但室内的光线似乎都受他操控。
他的目光始终微垂,盯着某个地方,等回味过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和杜延维正拉着钩的手... 乖,听儿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