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筝,最粗最长的那根弦,发出低沉浑厚的声音。
寂静,辽阔,荒烟衰草。
空旷的边陲,远远望去,是坠落在大漠深处的残阳。
坐在汉筝边上的女子,曾经也有过芳龄正好的年月,有过唇若涂丹,指如葱玉,五陵少年争缠头的风光。
不过无论是多璀璨的年华,都终会老去。
剩下的这双手,依旧纤长,抛却了往日的细腻光滑,有些皴皱的皮肤里,是深藏的岁月风霜。
她锁着眉,缓缓拨动着琴弦,一声一声,没有连贯。
就像是一个人,躺在回忆里,断断续续,又不知疲倦地叙说着一个婉约又悠长的故事。
在汉筝行进的某个节点处,陶瓷特有的共鸣音色,自然而热,不着痕迹地加入其中。
汉筝的声音更缓更沉,而那陶笛的声音,就像是在那辽阔寂静的天际下,翩然飞过的离群的秋雁。
那冷清的画面之中,突然飞过的孤独秋雁,似乎使得其中多了一丝鲜活的颜色。
可这一丝鲜活,却更衬托出了一种远离尘嚣,寂寥孤高的神韵。
林婉容一边吹奏,一边闭上眼,悄然聆听着,这天籁般的声音。
自己仿佛也置身于那画面之中,被那寂寥悠远的情绪感染着,脑海之中思绪翻飞,眼角忍不住潸然湿润。
不远处的墙边下,王有成斜斜地靠着,视线望着远处,迎着阳光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缝。
听着陶笛与那汉筝相合之后的声音,他点着头,不时又皱起眉。
时间推移,乐曲行进。
演奏完最后几个音节,林婉容微不可查地别过头。
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略显局促地望向了边上的王有成。
芳姐也停下了手,站起身,垂手而立。
两人的神情,就和刚刚学艺的弟子,面对严苛过度的老师无异。
林婉容见王有成靠在墙边,也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微微皱着眉,心底更是没有底气。
“先生?”
咬了咬牙,面色微红地开口之后,林婉容又垂下头,双手在自己的陶笛上摆弄着,心中有些紧张。
“还欠了些火候,中间有几个地方的气息,需要再调整一下。”王有成淡然给出了评价。
听到王有成的话,林婉容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己吹奏出来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表达出,这曲子中的意境。
王有成将几个地方的气息变化,跟林婉容细细说了一遍。
她听得认真,很快就领会了精要,再练习的时候,便立即有了不小的进步。
两人再度练习的时候,林婉容强迫自己沉浸心神,进入状态。
……
太一阁中。
原本已经凋敝的楼宇,经过阎伯屿的修葺翻新,如今再度焕发了生机。
二楼之上,手捧一杯清酒,凭栏望着滚滚江水,莽莽长天,不由不让人心生豪壮之气。
因为这诸般景致,太一阁历来受到诸多文人士子的欢迎。如今重修之后,更是游人络绎不绝。
墙角的一张方桌上,几个衣着华贵,头戴四方巾的男子,此刻都正襟危坐,望着那桌子上的铜炉。
炉子上是一个烹茶的圆锅,坐在上首的一个青年,手中拿着竹筒做成的舀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圆锅之中的水。
热气蒸腾而出,等那水边泛起鱼目般的小泡,男子用手中的舀子,舀出了一碗水。
又将放在边上的茶叶,岩盐,八角,姜片等,一一投入了那水锅里。
“初沸投茶,二沸注水,等到三沸,水已经老不堪用。”
那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解说一般。
见那锅底已经发出微微的气泡破裂的声音,便将先前舀出的水再倒进去。
这才放下手中的舀子,将圆锅端下放在桌上,又让立在一旁的侍者撤了炉子。
茶香味渐渐飘出,坐在下首的一个青年笑道:“子章兄,没想到,今日能喝到你亲手煎的茶,即便是去不得那笔墨盛会,也已经不枉此行了。”
吴子章笑道:“临川兄言重了,粗茶简陋,不能招待贵客,还请见谅。”
“临川兄的文采风流,即便我等身在金陵,也是早有耳闻。这笔会连你都去不得,还有何人去得?”
坐在江临川右首的男子笑着说了一句。
江临川微微摇头,看着吴子章再度拿起舀子,往众人杯中注入茶水,摇着折扇道:“早就听闻,子章兄在金陵才俊榜上,名列甲等第一人已经数年之久。”
左首另一个男子笑道:“子章兄诗文俱佳,这第一是实至名归,我们只能仰望风采了。”
吴子章停下手中动作,摇头道:“这才俊榜,不过是些好事者,弄出的虚名而已,不提也罢。”
说完之后,吴子章端起热茶,冲江临川几人道:“陆先生的煎茶法,需趁热饮下,才具风味。请!”
几人也都端起杯子,江临川是北方人,倒是不习惯这种热茶。
喝了两口后,又问道:“这才俊榜,不知排行时考校的都是些什么?”
右首那男子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诗词歌赋,散文骈章,书画琴棋,但凡是君子书学才艺,都在那考校之列。”
说到这里,男子望了一眼吴子章道:“子章兄,不但诗文才气过人,更是深谙书艺,音律也有所涉猎。”
江临川立即点头道:“这般才学,倒也不愧金陵第一之名。”
吴子章一边饮茶,一边淡然道:“若是临川兄在金陵,这第一席的位置,只怕早已易主。”
江临川客气道:“子章兄这话,可真折煞我了!”
他虽然嘴上这般说,可是脸上哪里有半点谦逊之色。
说罢又转过头,望着那窗外道:“对了,听说前日,那文宫之中,才俊榜刚刚贴出,便被一个狂生给涂污了?”
吴子章神情微微一愣,旋即点头,苦笑道:“确有其事。”
那江临川道:“那人既然敢将名字,写在子章兄的前边。想来定也是惊才绝艳之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该是样样精通。”
右首上的青年似笑非笑道:“临川兄,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江临川听到他语气怪异,回过头,奇道:“阮贤弟,何出此言?”
“那人可不是什么惊才绝艳,学艺精深之辈。只不过是败落之家的纨绔少爷——哦,对了,现在是个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江临川愣住了。 人生改写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