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刚到，早已整装待发的一百多条轻舟，终于调转船身。
罗高飞立于船头，可惜却没有了意气风发，眼神望着一路领航的楼船，心中诸般复杂情绪涌出。
卢仲秋，江向扬几人的轻舟紧随其后。
文人士子共赴天舫，百舟齐发的胜景，也是让那西湖岸边围观的众人，都不由看得心潮涌动，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激动兴奋之色。
众船离岸，一时腾波鼓浪，如群鱼回溯，井然而序。
天舫瑞兽衔环，身着三尺六寸黄褐，头戴四面两叶莲花玄冠的男子，正立于其上。
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横按玉笛，乐律清雅脱俗。
男子浑身上下中正平和气质，祥云广袖无风自动。
这乐音自玉笛中流淌出，时而孤雁穿云，时而新燕衔泥。
“应体显象，三境三界，上下圆明，降气生神。”
男子的目光眺向远处，口中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又重新垂下了眼帘。
湖中，楼船轻快，靠在天舫边上。
赵昂几人登上天舫，王有成跟在鱼玄机身后，目光游离左右。
木柱高耸，雕栏随处可见，船舷边的花盆里，各有奇花异草。
内里方桌摆放整齐，上边都摆着造型精美的酒具。
一眼望去，当真豪华气派非凡。
众人在立在二层中，本显得空旷的船舱里，这时候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天舫上，难免心中兴奋，一个个左顾右盼，不时发出低低惊叹。
木质的楼梯上，几道脚步声响起来。
众人忙噤声都转过了视线，王有成也有些好奇地投过目光。
那楼梯处，几个中年男子现身，为首一人，戴玄冠着黄褐，众人见他现身，立即都垂下首。
连四才子等人，也都是露出恭敬非常的神色来。
王有成望着这男子，见他这一身着装，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身后一个男子，笑着对众人道：“上师，便是此番江南艺学之争的持大局者！”
“诸位英才，贫道冲虚有礼了！”
男子面含微笑，朗声打了个稽首。
众人顿时忙都还礼，王有成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是跟着拱手。
这文人盛会，怎么着也该委派一个大儒名宿来主持，怎么来的却是一个道士？
心念一起，边上的鱼玄机已经低声笑道：“冲虚先生是当朝帝师，亦是大圣朝博古通今的第一人。”
王有成听到鱼玄机的话，这才露出恍然。
冲虚的面带温和，目光扫过众人，先在赵昂几人的脸上扫过，笑道：“四才子，果真是少年俊才！”
赵昂几人都是受宠若惊，急忙还礼，口中谦逊了几句。
这冲虚身份地位尊贵，学识渊博，这天底下能被他称赞的，那可都是真正的才高绝伦之辈。
虽然冲虚这只是极简单的一句话，也是羡煞了不少人。
众人的目光，也难免又都集中在了四才子的身上。
冲虚温和摆手，目光再移，有几个自觉才名不差的，心底不由都生出了热切，只盼那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留几分。
若是冲虚先生，能开口赞自己一句半句，日后自己的文名，那就能上升到与四才子平等的位置上了。
心念一起，几人也都满是殷切地抬起了脸，脸上因为激动兴奋，而显出了些许潮红之色。
冲虚的眼神温和平淡，目光一转，却是定定地落在了王有成的身上。
王有成被他这几乎洞察人心的眼神盯住，只觉得像是隐私被窥视，所有秘密也都纤毫毕露地展现在了对方的面前。
他眼神一变，忍不住退了一步，浑身汗毛立起，心底涌起惊涛骇浪。
这种眼神，是祂？
王有成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心头狂震！
被他这眼神盯着，那感觉，与自己上次任务归来的那一刹那，是何其的相似！？
心念一起，王有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过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
不对，上次的那种感觉，远比此刻要强烈得多！
那是上下四方，无处不在，几乎是在一瞬间将自身吞没，那是一个眼神，激起了自身全部的感官。
自己不是用眼睛‘看’到了祂，而是在那一刹那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种诡异至极的感觉，几乎无法诉诸语言。
而现在此刻，自身所面对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眼神，是可以看得到，有具象的。
冲虚气息收敛，那眼神重新变得温和，王有成这才呼吸一松，心头的那种惊骇却是没有散去。
“这位想必是盏茶破关的王有成吧？”
冲虚微笑问道。
卢仲秋，江向扬几人神色变了变，有些诧异地望向了王有成的方向。
罗高飞也是咬着牙，有些难以置信。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非凡之处？先前的鱼玄机，已经教众人疑虑重重，大感莫名其妙。
可怎么连冲虚先生，好像也对这家伙另眼相看？
赵昂几人，也满是好奇地看向了王有成。
他神色异样，好半天才拱手道：“冲虚先生，学生正是王有成！”
冲虚点着头笑道：“好，好一个盏茶破关！”
听到冲虚的赞语出口，不少人也是纷纷羡慕地看向了王有成，连江向扬此时，也不得不悄然收起了心中的轻视。
或许，这家伙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不少人的心底，都不由得涌出这样的想法。
杨重秦有容，在人群之间只显得平凡无奇，毫不出众。
见王有成被冲虚点名，一时也都纷纷向王有成投去钦佩的目光。
冲虚温和道：“王公子当日在那预试中，只以半首诗，便破开了那第一关，让人钦佩！”
本就神色异样的众人，听到冲虚再度出口，一双双眼睛更是瞪得老大。
什么，半首诗，就破开第一关？
杨重秦有容两人面面相觑，显然都被冲虚的这句话给惊到了。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王有成这连着六关，所使用的都是残诗、半曲、病笔，只怕都要惊掉了大牙。
四才子，卢仲秋江向扬等人，则有些不以为然。
半首诗过关，自己自问也可以做到，这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吧！？
王有成无奈拱手，笑道：“冲虚先生过誉了！”
他口中客气，心中依旧一时没有缓过神。
虽然冲虚神色温和，可在王有成眼中，他这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只修炼了多年的老狐狸。
一个动机不明的鱼玄机，已经让王有成大感吃不消，这下又来了一个敌友难辨，而且复杂诡异程度，犹在鱼玄机之上。
王有成心中甚至升起了一抹不太好的预感，只怕这次的任务，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了。
边上的鱼玄机，似乎注意到了他变换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地侧过了视线。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冲虚朗声吟了一遍，神色认真地望着王有成，道：“贫道冒昧相问，不知这诗的后句如何？”
什、什么？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罗高飞，神色一怔，望向王有成的目光，也瞬间涣散空洞。
众人在那酒楼里，讨论了半天，众人自问无力为继的那两句诗的原作者，竟然是王有成！？
原本不以为然的卢仲秋江向扬几人，也都是惊得呆立在了当场。
赵昂重复吟了一遍这两句，眼中的轻视，也是立即变作了凝重。
南城众人，早在酒楼里，见过这意境高绝的两句诗，此时也都是张着嘴，吸着气，一时难以成言。
这两句难住了所有人的诗，竟然是王有成写的，而且是在预试第一关，用来破关的残诗？
王有成也没想到，这冲虚竟然又提起了这首诗，顿时也是面露苦笑。
“先生有问，学生虽自问难以为继，也当勉力回答。”
看着众人一道道异样的眼神，都落在自己的身上，王有成迈开脚步，扬起头，望向西湖水中。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王有成一句三叹，似乎沉浸在了这诗中描绘出的情景中。
这时候，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见他要吟出那下句，不由心底都升起了难言的期待感。
卢仲秋，江向扬几人，更是纷纷不由自己地侧过了耳朵。
这难住了众人的后句，到底会是何等的高妙？
罗高飞捏着拳头，心中依旧老大不服气，心说这厮多半也是好运偶得佳句，你这后边的诗句若是压不住全诗，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目光所及之处，王有成面带沉吟，良久才叹息般吟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人生改写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