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我紧张地做着深呼吸,不敢往手术室里面看,只觉得那里面好像有无数道刺眼的荧光,弄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穿着墨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一边摘口罩一边问,“谁是冯力的家属?”
我没有犹豫,一下子站了起来,答道,“我是。”说完这句话,我的脸绷得紧紧的,带着恐惧的眼光看向医生,心像插了一面鼓,“咚咚咚咚”不停作响,
医生看着我,目光悲悯,利索地说了一句差点让我跪倒在地的话,“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个信封,是他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他递过来一个白中泛黄、被抓得皱皱巴巴的信封,那一瞬间,我一毫思想也没有,脑子里空洞洞的,只剩一颗心脏孤独的亢奋地跳动着。我讷讷地接过信封,眼泪倏地掉了出来。
这时,另一边的手术室大门也开了,还是一个穿着墨绿色手术服的女医生走了出来,她先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宋皓,脸上流露出不解的神色,这才问道,“谁是宋梦的家属?
宋皓搓着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开嘴刚想说话,可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有点不适的样子,半天才缓缓地说,“我是。”
那个女医生说,“母亲性命保住了,但是孩子没了。她现在精神不太好,等一下你见到她最好不要提孩子的事。”
宋皓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喃喃吐出一个字,“好。”
当医生护士们把宋梦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宋皓也上去帮忙了,宋梦看见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高声喊道,“郑晚,我要杀了你!你害死我的孩子,你不得好死!”
我很疑惑她为什么要把她孩子死了的事情怪在我身上,因为我既没有推她,也没有打她,要说流产的原因,还不是她打冯力时用力过猛导致的。可是马上我又醒悟过来,宋梦一直视我为争夺宋皓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竞争力自然弱了许多,所以她才不乐意了。
可是,那又关我什么事?
我摇摇头,很快将宋梦带来的不愉快抛到脑后。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冯力的尸体已经被送去停尸房,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看了信里的内容。上面只有几行乌七八扭的字,从用的劲道和字的笔触可以看出他写的时候是极其认真的,只是因为那双手可能常年没有用过笔,才会使那字迹如此糟糕不堪。
至于内容,我粗略地扫过一遍,眼睛就再也移不开。脑海里一直浮现冯力在养父墓前那副惨黄瘦弱的模样,还有他年纪较轻时那副强壮高大的身躯,两个形象在我眼前来回交错着,我越想越伤心。心被往事的回忆一阵阵搅动着,搅得神经根根作痛,走道上没有人,我很想放肆哭一场,把泪水尽情倾洒给大地天空。
身后多出来一双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轻盈又温柔,很有一种抚慰的感觉。回头一看,是宋皓。
他看着我手中的信封,试探性地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我飞快抹掉眼泪,把信封塞进他手里。
宋皓几下看完,惊成了一个木头人儿,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条腿就如同生铁一般铸在了那里。半晌,他才喃喃自语道,“原来,宋梦的流产是冯叔叔预谋的。”
对于宋皓称呼冯力为冯叔叔,我心里很有几分诧异。将信封递给宋皓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任他辱骂的准备。因为冯力在心中写着:
晚儿,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叫你一声女儿,也没资格奢求你叫我一声爸爸。我曾经做过那么多坏事,伤害了你,伤害了你妈,我活该遭受六亲不认、孤单到老的报应。但是当我知道你孩子的父亲宋皓让别的女人怀上了孩子,那个女人要挤走你,嫁给宋皓的时候,我的心是痛的。原谅爸爸不经你允许做出了这种事,因为这是爸爸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确实为我扫除了宋梦这个障碍,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会揪得如此难受?
“你没事吧?”宋皓看见我不对劲的脸色,有点着急地问道。
我摇摇头,旋即朝他淡淡抛出一个眼色,询问道,“孩子没了,你心疼吗?”
“郑晚,刚才我的DNA检测报告出来了,宋梦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宋皓郑重其事地说出口,但是那语气却是淡淡的,面色也波澜不惊。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所以,你问我伤不伤心,心不心疼,我只能实话告诉你,并没有。我承认,我这个人在这一方面是很绝情。”
“我知道。”我沉静地说完,朝他笑笑。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宋皓的绝情,就因为怀疑是冯力害死了他的母亲,他便不顾小时候的情谊,报复了我这么久。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欣喜若狂的我,突然感到心里更沉重了。哀愁却像夏雨前的浓云一般,越堆越厚,竟遮没了所有心头的光明。我知道,宋皓他虽然绝情,可是在某种程度上,他又是最重感情的。
回想过去的三年里,宋皓虽然一直在反反复复折磨我,但是真正砸下来的石锤却没有,就连他经常拿来气我的要和宋梦结婚的事,也是一直没了下文。
他无情,却最是有情;他狠心,最最是柔情。
我突然觉得心里像明镜一般,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对了,你刚才不是去看过宋梦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
“情况很不好,一直在问她的孩子在哪。”宋皓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应该去陪陪她的。”
宋皓也盯着我的眼睛,瞳仁里都是我的身影,“可是我更想来这里陪你。”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一下子停止了跳动。满脑子都在想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现在才说这种话?要知道,我之前一直在等他回到我身边,可是现在,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争取了……
“宋皓,我好累,我不想再跟任何人斗下去了。冯力的死突然让我明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强求不来。也许,我们俩根本就是有缘无分……”我凄然地望着窗外S市的夜色,两只手无力地撑在面前的栏杆上。
宋皓凑近了我,满脸都是不解的神色,他焦急地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郑晚,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们刚才好不容易澄清了误会,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又……”
“宋皓,我真的很累了,我的身体快要撑不下去了。”我打断他的话,把我事情的真相全都说了出来,“你想想看,如果宋梦疯了,你必须要照顾她,如果宋梦没疯,你还是得照顾她,她是我们之前挥之不去的梦魇,我想我的余生,根本没有精力在陪她斗下去了。”
说完,我不等宋皓再说什么,拖着沉重的身躯,往走廊一头走去。此刻,我的心情一如身上的衣裙一样蓝得忧郁,无法化开。风拂起我的长裙、长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嘲笑我的忧愁。
回到医院里,路过医生值班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李医生在里面。
他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也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便直接推开椅子走了出来。
“李医生,对不起,我今天又没跟医院打招呼就跑出去了,我承认我的错误。”我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他认了错。本以为他会跟我生气,谁知他却只是说了句,“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少发生比较好,毕竟你的身体情况已经越发严峻了。”
“什么?!!”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全身失去了知觉。李医生一脸沉重地说道,“我刚才在看你最新拍的那张CT,你颅内的淤血不仅停止了吸收,而且越发有增大的趋势,用药物是缓解不了的,必须开刀。”
“开刀?”
“是的。”李医生说,“开刀手术成功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五,意思就是说,摘掉你脑中的那块淤血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不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就好。”我瞬间呼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但是旋即,我又想到刚才见到李医生的时候他的表情那么严肃,好像并没有因为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大而高兴,这是为什么?
马上追问出口,“李医生,关于这个手术的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紧的地方没跟我说?”
他点点头,面色依旧凝重,“刚才我说的是好的一方面,还有坏的一方面没说出来。你颅内的淤血和记忆神经离得很近,做手术的话很有可能会破坏记忆神经,导致你的记忆部分缺失或完全遗漏。”
“失忆?!!”听到这么狗血而严重的事情将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浑身战栗,冒出一身冷汗,差点儿要眩晕过去。
李医生之后说的话我都记不得太清了,只知道他反复强调如果不动手术极有可能会变成半身瘫痪,如果动了手术我就会失去记忆,让我自己好好做出选择。
我呆呆地回了病房,坐在床上发呆,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是走哪一条路,都非常不好,没有出路,也没有退路。苍天,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妲妈妈竟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
“晚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妲妈妈在电话那头,温暖的声音如春风一样吹进我的耳中,“妲妈妈日日盼,夜夜盼,多希望你能马上回到我身边。你要是忙完了,就早点回来吧。”
“妲妈妈,我可能回不来了。”话还没说完,我就哽咽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晚晚,你别哭,你跟妲妈妈好好说。”电话那头的妲妈妈一下子着急了,但她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焦急,拼力安慰我。
妲妈妈越叫我别哭,我的哭声就越来越大,最后像洪水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哭了好一会儿,我才抽抽噎噎地把刚才李医生说的事说了出来。
妲妈妈听了,呆了半晌没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晚晚,你别怕,你把地址告诉妲妈妈,妲妈妈这就来陪你。”
“不,妲妈妈,你不要来,我不要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听说她要来,哭得越发凶狠了,一个劲地劝阻她。
虽然妲妈妈来陪我有很多好处,可是我现在这种情况,只会连累她。而且,我的亲生父亲现在就躺在医院的负一楼,如果她来了,那么她不仅要照顾我,还要帮我处理很多事情。妲妈妈已经70多岁了啊,我真不忍心让这样一个老人来来回回为我忙碌奔波。
我以为我没将医院地址告诉妲妈妈,她一定找不到我,可是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总是差点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