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嫔露出一张素净圆润的小脸,十三岁的年纪,一双杏眼,尚且透着几分稚气。
皇帝拨开她额前濡湿的长发,外头忽地传来一声压低了嗓音的清咳。
珍嫔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瞧着皇帝。
皇帝倒是很习以为常:“是那些太监。”
珍嫔脸越发的红了起来,原以为皇帝是这世上最自由的人,只是连这样私密的事儿都要人在门口盯着听着,委实可怜了些。
皇帝散了发,倚着床畔坐着,清瘦的身子像是撑不起那件明黄寝衣似的,苍白瘦削的很。珍嫔或许是年岁小的缘故,对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少年起了怜悯之心,想了想,道:“不如...臣妾陪万岁爷说说话罢。”
皇帝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笑意:“你今年多大了?”
珍嫔认认真真地答:“臣妾十三了。”
“十三了...”皇帝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笑:“还是小孩子呢。”
他又问:“听你口音,似乎并不似京城人?”
提到这茬儿,珍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惯常是以自己不标准的官话为耻的:“臣妾家中行五,同姐姐都是跟着叔父在广州长大的。”她见着皇帝似乎不甚理解,便补充道:“臣妾的叔父是曾任广州将军的长善。”
皇帝微微颔首,珍嫔便接着道:“后来叔父卸任了,臣妾同姐姐便跟着回来了,虽然家里头也请了先生,可终究不是京城,所以官话是怎么也不好的了。”
皇帝点了点头:“如此...”
珍嫔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兴奋起来:“万岁爷出过宫没有?”
皇帝有些遗憾地道:“两岁前长在王府里,许是出过的。只是如今也都不大记得了。”
珍嫔年岁小,又活泼,很喜欢说话,便高兴起来:“那臣妾给万岁爷讲讲外头的故事罢?”
皇帝不过也才十七岁,饶是平日里不露悲喜,可如今也难得地露出舒心的笑来:“那你便讲讲罢。”
珍嫔捂着被子,兴奋的时候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讲起广州的风土人情,还一并提到了自己的先生:“当时广州有个颇负盛名的先生,叫文廷式。万岁爷别看叔父不过是个武将,可他平日里也喜欢结交这些文人雅士,这文先生便是叔父结交的一人。”
她想了想:“听说文先生后来变准备进京赶考了,也不知能不能考上。”
“广州有许多洋人,不知道万岁爷见过没有?”
皇帝自然是见过的,时常有些洋人入宫觐见太后,他便也作陪。那些洋人心里头想的什么,他一清二楚。倒是太后一味妥协,那些洋人便渐渐狮子大开口,越发不客气起来。
他不喜欢洋人,可见了珍嫔兴奋的模样,便摇摇头:“没见过。”
珍嫔用手在自己鼻子前比了一下:“他们生的很怪,眼睛有蓝色的,也有绿色的,金灿灿的头发,说着洋文...”她想了一下,皱了皱鼻子:“像是妖怪。”
皇帝笑出了声,觉得自己这位小妃子实在可爱的紧。
珍嫔虽然这样说了,可话到了头,却还是忍不住说:“虽然他们人怪,可那些西洋玩意儿倒很是奇巧,咱们大清国富力强,为何偏偏就没有呢?”
皇帝的心弦微微颤动一下,他亲眼瞧见过那些火器,深知它们的威力巨大,也瞧见过西洋的钟表,都是些复杂却精巧的物什。他曾同太后提及此事,说大清也当效仿他们,研发些新事物,却被太后一口驳回。太后看不上那些物什,觉得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拿不上台面。再者,如大清这般的大国,若是学了那些洋人玩意儿,岂不叫人耻笑?
他虽有效仿的心,奈何太后牢牢把持朝政,实在无法施展。
珍嫔年纪虽小,可那见识却绝非太后这般久居深宫的妇孺所能企及的。
他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太监的一声:“万岁爷,是时候了。”
原来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他很想再听珍嫔将那些宫外的故事,也讲讲洋人的玩意儿,可敬事房是要留档的,若是过了时辰,便触了老太后逆鳞,那些朝中大臣也要训诫他沉湎女色,委实麻烦的紧。这样想着,他便叹了口气,扬了声音:“进来罢。”
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进来,将珍嫔原封不动的,照旧裹成一个卷儿抬了起来。
珍嫔本来已经将脑袋缩了回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脑袋探了出来,一双乌黑的杏眼眨巴眨巴的,很是娇憨可爱:“万岁爷什么时候还想听故事,便找臣妾来,臣妾一定给您好好讲讲。”
皇帝只觉得这小女孩儿格外动人,将他心里头沉郁的杂念尽数化去,便笑道:“朕明儿个去找你用午膳,可好?”
珍嫔欢喜起来:“臣妾定然预备着接驾。”
两个太监走了两步,珍嫔却忽然又叫了停。
皇帝本只是倚在榻上瞧着,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觉得好玩儿,便问:“又怎么啦?”
珍嫔迟疑了半晌,才嗫嗫喏喏地道:“臣妾...臣妾知道万岁爷本来是属意巡抚大人的两个女儿,因为她们生的好看,又留过洋,很是讨人喜欢...”
皇帝被说中了心事,却也想知道这小丫头还能说些什么,便笑盈盈的:“恩?”
珍嫔鼓足勇气,接着道:“臣妾虽然现在并没有那样美貌,可...可臣妾还小,还会长的。万岁爷别担心...”
皇帝忍不住大笑起来,珍嫔觉得羞赧,便将脑袋又缩进了被子里头,任两个太监将她抬走了。
不能留宿,这是大清的祖制。
皇帝笑够了,瞧着贴身太监将屋外的灯吹了,服侍他躺下。
那太监问道:“万岁爷,是留还是不留?”
皇帝先是微微一怔,旋即记起敬事房要留档的传统,便颔首:“留。”
既然无事发生,留不留,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若说了不留,那些个太监还指不定如何摧残珍嫔的身子,她年纪小,听说身子也并不好,不知道经不经得住,又是何苦呢。
服饰的太监拢了帘子,躬身退下了。
“珍...”万岁爷轻轻地念了一句,唇畔含笑。
歪打正着,他是得了宝了。 红妆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