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微微合着眼睛,任跪在地上的宫女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捶着腿,还是半句话也不说。
陈阿娇额前红肿着,疼得要命,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太皇太后的准话,便咬咬牙,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阿娇求外祖母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容色清淡,不辨喜怒,只是沉默。
陈阿娇定了心思,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狠狠地在地上叩首,像是用尽了必生的力气,生生要将这地凿出一个洞来。
湿热的血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滚下来,流了满脸,显得有些可怖。
她头晕目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鲜血糊住了她的视线。她不以为意地伸手将那鲜血抹去,这一抹,竟也抹的满脸都是。
“娘娘,娘娘...”身侧宫女惊呼着上前,想要替她拭去脸上的血,却被她挥手拦下。
“阿娇,求外祖母收回成命。”
她一字一句,声声回荡在这空寂的大殿里。
额前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可她竟觉得没有方才那样痛了。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伤口,额前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触感。大约是麻木了罢。
“外祖母...”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只是想求一个答案,她觉得自己已经周身脱力,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太皇太后终于动了动,她微微睁开眼睛,一双看透世态炎凉的双眸带着心疼和悲悯。
她显然也被阿娇满脸的血吓得不轻,厉声斥道:“还不快将娘娘搀起来!”
阿娇身侧的几个宫女忙一窝蜂上前,七手八脚地搀扶她。
阿娇倔强地跪在地上,扬声道:“阿娇求外祖母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的言语间已带上愠怒:“阿娇,你这是在威胁孤。”
阿娇淡淡的笑着,她向来飞扬跋扈,不知收敛,更何况,为了刘彻,她无所畏惧。
“就当做我是罢。外祖母,阿娇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唯这一次。”她颤抖着身子,重重地又在地上叩首下去,“外祖母,您便成全阿娇罢。”
太皇太后神色复杂,目光流转。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亲自从殿上走下来,将阿娇搀起来,掏出绢帕来替阿娇轻柔地擦拭着满脸的血:“阿娇,你看看你,身为大汉的皇后,如今成什么体统。”
阿娇的脸上早已辨不出昔日绝艳的模样了,她定定地望着太皇太后,轻声道:“阿娇不要体统。阿娇只替他保这个江山。”她话音方落,眼角蓦地砸下一滴泪来,“外祖母,这江山是阿彻的命。您不能要了他的命去。”
太皇太后执着她的手,心绪复杂:“外祖母许过你,无论谁做皇帝,你皆为皇后。”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可阿娇只做他的妻。”
太皇太后凝视着她原本秀美绝伦的面容,此时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绢帕上血迹斑斑,她额前被撞出一个豁大的口子,连带着面容都扭曲起来。
太皇太后轻轻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背过身去,幽幽地道:“阿娇,他是皇帝。即便你今日为他做到如今地步,他将来怕也不会念及半分。”
她如今想想,外祖母心思通透,只怕早已看清了什么,也早已预料到了结局。
只叹她昔日爱到极处,轰轰烈烈,无所畏惧。
她把五脏六腑全掏给了他,却半分也没想过要他回报。
她只是笑着道:“那有什么关系?左右,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太皇太后背着身子,她瞧不清太皇太后的神情。
她忍受了半晌的静默,直到她觉得她快要轰然倒下的时候,才听得太皇太后道:“罢了,连你都如此,此事就作罢罢。”
她长久紧绷着僵硬地身子仿佛在一刹那间泄尽了力气,她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跪在地上:“阿娇,谢外祖母。”
她的额前开了个豁大的口子,连她自己都不愿细瞧。她想了想,她这辈子除了家世出身,便只有这副皮相了。
宫里的话向来传的最快,皇后娘娘受伤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那时两人虽还在冷战,可刘彻到底忍不住,下了朝便着急忙慌地三步并作两步往椒房殿去了。
椒房殿大门紧闭,宫人在院内打扫,两个宦官在门前守着,见到皇帝来了,忙拱手见礼。
“把门打开。”刘彻见两人没有让路的意思,不觉得起了火气。
“陛下恕罪...”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拱手道,“皇后娘娘下了死命,便是陛下来了,也绝不能开门。”
“放肆!”刘彻瞪了他一眼,厉声斥道,“给朕将门打开!”
“皇上恕罪。”两人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身贴地,大气不敢出,“小人不敢啊...”
“你...”刘彻气急,正要发作,却听得屋内幽幽地一声,“阿彻,你回去罢。”
刘彻一喜,两步上前,可那门却是栓的死死地,怎么也推不开。
他拍拍门,柔声道:“阿娇,你让我进去看看你罢。”
陈阿娇死死地靠在门上,她额前缠着厚厚的白纱,却还是能瞧见,那额前突兀地鼓起一块来,脸色也有些苍白,只是妆容却半分不减,艳丽逼人。
她鼻子一酸,声音带了些颤抖:“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不小心磕了一下。不几日便会好的。”她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神,方才勉强笑道,“你朝中政务繁忙,这几日都不要来了罢。”
“阿娇!”刘彻一急,抬手狠狠地一拳砸在门上,“你这是什么话!”
他怒视着伏跪在地上的两个宦官,厉声道:“给朕把门打开!不然都给朕提头来见!”
“阿彻...”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难得的哀求。
“阿彻...你听我说。”她死死地用身子抵住门,慢慢地红了眼眶,“阿彻,我如今这般模样是断不想叫你看见的。你等我养好了,我亲自去见你,好不好?”
她只剩了这副皮相了。若连这个也没了,他还能爱她什么?
刘彻用力推着门的手忽然就泄了力,胸口闷得难受,可到底,他还是没再为难任何人。
“好。”
他淡淡地抽回手来:“你好好养着,早日来见我。”
陈阿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倚着门,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泪流满面:“阿彻,你去见见太皇太后罢。即便不低头,不认错,也同她谈一谈。太皇太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自然会理解的。”
刘彻微微颔首:“好。我这便去罢。”
屋外没再传来说话声,只听得木屐叩叩远去的声音。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捂住自己流泪的眼睛。 红妆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