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到王府初时,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耶律洪基很受先皇器重,自然有许多家国大事要处置,常常被先皇宣进宫里密谈,一谈就谈到个三更半夜。
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奶娘又没跟在身边,府里的侍女我都不熟悉,她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哄我,我觉得很委屈。虽然我在家里,父亲母亲待我格外严格,也不愿抱我哄我,可总归奶娘是日日陪在床边哄着我睡觉的。
可王府里能跟我说话的人一个也没有。
那些侍女都是半大的丫头,却很怕我,每次她们私下里聊天,聊到开心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的,我就想凑过去听听,她们总是很慌张地避开,然后跪下请罪。
我那时候猜,她们大概是不喜欢我罢。
我大约这样忍了几个月,因为我嫁到王府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我是要做皇后的人,举止不能失仪,也不能哭闹。
我临走前还带着点儿侥幸问母亲,如果我不哭闹,母亲能不能抱抱我?
母亲犹豫了一下,无视我冲她张开的手臂,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严肃地说:“阿音,你是要做皇后的人,哪儿能这样不成气候?”
我不懂,为什么皇后就得事事守礼,乖顺懂事,却不能得到亲生娘亲的一个拥抱呢?
有一日晚上,我睡了片刻,做梦梦到了母亲和父亲冲我笑着抱起了我,我一乐,就把自己乐醒了。
朦胧间,我望着只点了一盏灯的偌大而华丽的房间,忽然觉得委屈起来。
我没法发泄那些委屈和困顿,帐外传来守夜的侍女平稳而安宁的呼吸声,耶律洪基还没回来,而母亲也没有真的抱我。
我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硬憋着,把小脸憋得通红,然后攥着小拳头,无声地流泪。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忽然间,帐幔被人一把掀开,帐子间露出耶律洪基明朗好看却带着倦意的脸来。
他看到我的眼泪,也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拉开帐子坐到榻上,笑着将我抱起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道:“小丫头怎么啦?”
我那时太需要这样的温柔,实在忍不住地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也耐心,只是将一个小人儿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笑意,轻柔地顺着我的长发。
说来实在古怪,他那时也不过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哄我一个小娃娃的本事却格外高超。
那时我们都太小,实在不懂成亲纳妃的意义,我将他当做父母的替代品,而他也将我视作亲妹,要说男女之情,那时实在太早,论不到这里。
我哭够了,才抽抽搭搭地问他:“殿下,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委屈,还微微滞了一下,才道:“怎么会?阿音这样乖巧懂事,自然没人不爱。”
我心里稍感安慰,却还是困惑:“那为什么她们都不带着我玩儿?为什么我母亲从来不抱我?”
他的呼吸顿住了,神色有些复杂,却只是凝视了我一会儿,疼爱地抱着我,耐心地道:“她们是下人,阿音是主子,她们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敢亲近。”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委屈:“娘亲是愿意抱妹妹的,可我求她,她却说我不成气候。”我有些懵懂地抬眼看着他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殿下,什么叫成气候啊?”
他咬了咬唇,忽然轻笑一声,疲惫地神色越发重了。
他躺倒在榻上,伸手将我一并抱着环在怀里,微微合着眼睛:“阿音...我这十几年,从未见过我父皇的笑脸。”
我惊愕,我以为他那样受皇帝恩宠,必定是捧在手心儿里的人。
我心里略略平衡了起来,连这样好的耶律洪基甚至都没得到一个笑脸,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合着眼睛,声音也渐渐低弱下去,只是又将我往怀里搂了搂:“阿音,以后只要你给我一个笑就好...”
他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下去。我伸手戳了戳他白嫩的脸颊,戳了戳他好看高挺的鼻梁,他都没醒,我想他是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左右他是第一个肯抱抱我的人,以后我就时常冲他笑笑罢。 红妆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