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幽幽的,静谧无声的深夜。
椒房殿的灯火已经尽数熄了,从外头望去,除了门前几个守门的宫女宦臣,再没有一丝人气儿。
刘彻恍然,他也有许久没来了。
“陛下。”身侧的宦官压低了嗓子,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侍卫,持刀握戟,同昔年别无二致。
刘彻轻轻抬手,侍卫们一声暴喝,一脚踹开椒房殿的门。不过须臾之间,便将椒房殿中诸多宫女连同已经歇下的皇后卫子夫一并擒来,压跪在地上。
椒房殿终于点起了灯,旖旎馥郁的香料芬芳盈盈绕绕,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刘彻神色阴郁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长发凌乱的卫子夫。被几名侍卫狠狠压跪在地上,令她显得有些许狼狈。
刘彻冷哼一声,在正上首的榻上一掀衣袍,坐下。
“妾身不知陛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卫子夫被人压着,迫不得已地面朝向刘彻跪下,她的容色已经大不如前,从前以清丽模样冠绝六宫的她,如今也有了垂垂老去的容貌。
刘彻阴沉着脸:“朕想叫皇后陪朕看一出好戏。”
卫子夫低垂着头:“妾身不懂。”
刘彻冷笑:“皇后不懂不要紧,不出半日,自然会见分晓。”
他也老了,从当年丰神俊朗的少年,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卫子夫只轻轻打量刘彻的神色就明白了。她在他身边如履薄冰地生存了四十九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该沉默。
她跪在一侧,垂着头,等着刘彻漫不经心地将手中那杯茶喝尽。
刘彻方才将那杯茶搁回案几上,一个侍卫便匆匆赶来,跪地禀报:“太子不敌大军,已战败逃出长安,小人来请陛下旨。”
“好。”刘彻扬眉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寒凉,半分也没有渗透到那双难以见底的眸子里去,“太子谋逆,妄行巫蛊之术,谋篡皇位。”
卫子夫的身子难以察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刘彻睨了卫子夫一眼,露出一抹轻蔑地笑来,掷地有声:“其罪,当诛。”
卫子夫重重地瘫软下去,神色苍白,怔怔地望着刘彻。
“传朕旨意,命刘屈氂追击刘据,一经有查...”他的笑意有些残忍,“杀无赦。”
卫子夫尖叫起来:“不!陛下!”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脱身后压着她的众人,奋力爬到刘彻脚下,死死揪住他长衫的下摆,脸色惨白,苦苦哀求:“陛下,据儿是您的长子啊!陛下!据儿是被江充和刘屈氂诬陷的,望陛下明察!陛下明察啊!”
刘彻嗤笑一声,讥讽地望着卫子夫:“皇后是在为刘据脱罪,还是自己?”
卫子夫一怔。
刘彻冷冷地望着她:“据朕所知,刘据起兵,还多有赖于皇后的协助啊。”
卫子夫蓦地睁大了眼睛,可却终究无力,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垂着头,再不说话了。
刘彻冷笑起来:“这皇后玺绶放在皇后这儿,朕心里实在不安。”
卫子夫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只是拼命摇头。
刘彻不理会,只是站起身来,将自己的衣袍下摆从她的手中嫌恶地抽出来,冷声道:“皇后失德,命上呈皇后玺绶,听候发落。”
卫子夫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后,渐渐地冷了下来,像是方才哀求的神色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
过了半晌,她亦随着笑了起来,跪朝着刘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妾身自请陛下废黜。”
刘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时的阿娇,年轻娇柔,容色盛人,站在他面前用力擦干净自己的眼泪,然后望着他,带着她独有的几分倔强和傲气,说,阿彻,你废了我罢。
分明是一样的场景,可他那个时候,心怎么就那么疼呢?
他回过神来,盯着面前垂垂老去的女子,却再没了当时的半分柔情。
他以为,他是老了。
他残忍地笑着,垂眸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皇后这样看重这个位置,朕如何能夺人所好?”
说着,带着诸多人马,拂袖而去:“皇后就再享受两日罢。”
他冷笑着,脚步坦荡:“这样费心爬上来的位置,拱手相让,皇后舍得?”
卫子夫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这个她陪伴了五十年的男子。
她终究还是不懂他。 红妆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