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选秀女,明面上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一次是为了给诸位王爷选正妻,是比以前每一届都要正式且隆重的。连秀女的名额都十分有限,正四品以上大臣家的嫡女才有可能参加。
人到齐了,太后摆摆手,示意秀女挨个介绍自己身份,并且展示自己的才艺。
容翘作为容相之女,自然排在第一个。
“臣女容翘,左相容铮之女,善、善音律。”
容妃坐在正德帝一侧,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她的妹妹,终于也到了大放光彩的时候。转而又想起什么,美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但愿……
正德帝还是很卖容相面子的,亲自考核容翘,问她擅长哪种乐器。
容翘偷偷地看一眼周折殷,又低下了头,小声道:“臣女擅,玉笛。”
她擦去掌心的汗,认真地吹响短笛,笛声清脆,吹到哀婉处,赵锦乐才想起,她吹的似乎是那首有名的相思曲目——《唐风·绸缪》。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赵锦乐有些恍惚。
容翘,是真的准备孤注一掷了。
她看向周折殷,他的侧脸冷漠似亘古不化的冰雪。
折殷哥哥,这是我一手为你算计出来的结果,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到开心?
容翘吹完一曲,就抿紧嘴唇,后退一步,本分地缩在后面了。
然后是其他诸位秀女。
才艺,总摆脱不了琴棋书画这些,能进到这里来的秀女,都是个顶个的优秀,是整个京城的流行风向标,比拼起才艺,自然不会差。
一时五花八门,格外热闹。
除了容翘外,就数魏恪冬的女儿魏让最出色,气质淡然,超俗于外,连太后看到她时,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也是周琏璋的备选之一。
大殿里人很多,赵锦乐看到一半,就嫌憋闷,偷偷溜了出去。
她趴在大殿外的白玉栏杆上,望远方晴岚的天空。
忽然想起,盐城的天也是格外蓝的。
不一会儿,有谁停在了她背后。
赵锦乐没回头,懒洋洋道:“你未来的福晋就在里面呢,还有心情出来?”
身后的人静默无语。
“周琏……”她回头,周折殷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
或者说,你怎么会出来?
“我出来不得?”
赵锦乐抠着指甲:“也不是,不过,轻烟公主不是在里面吗?你怎么舍得抛下她?”
“我的事,与她何干?”
“周折殷,别这样,”她努力扬起个笑:“你我都知道,你必然会娶她,你进去吧,就看在,我们也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份上,周折殷,别让我看到你了。”
再看下去,她真的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赵锦乐。”
“周折殷,别说。”
他眸色幽深似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她凄然一笑:“所以什么都别说。”
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
周折殷无端有几分烦躁:“周惊蛰不是你玩的起的!你知不知道你在与虎谋皮?”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赵锦乐垂下眼,“折殷哥哥,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趁我还能护住你,离开京城。”
“那你呢?”
他看着远方,目光冰冷:“我不能走。”
她挣开他的手,所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她努力忍住眼泪,看他:“折殷哥哥,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愿意现在收手,你愿意娶我吗?”
折殷哥哥,就算是骗我也好。
求你。
长袖下,周折殷的拳头攥的死紧,赵锦乐睫毛颤抖着,那么卑微地看着他。祈求他给她一个答案。
可他怎么能。
在明知……的时候。
他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脸颊,赵锦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靠近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深爱是真是假,可是,温家的血债等着那群人去偿还。
赵锦乐,欠你的,我下辈子还。
这辈子,我注定亏欠你。
她狠狠地拍开他的手,周折殷,既然给不了我我要的,有为什么要给我这种希望?
“乖宝,听话,我让人送你去盐城。”他声音嘶哑,似含着极大的痛苦。
在乖宝二字出来的时候,赵锦乐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捂住嘴,周折殷,你混蛋!
他想要摸她,却被她躲远,赵锦乐擦去脸上的泪滴,扬起脸,骄傲地看他:“周折殷,我知道你有许多迫不得已。但是今天,你做不了我的主。”
“赵锦乐!”
她垫脚上前抱了他一下,然后飞快地退开,她轻声道:“折殷哥哥,娶轻烟公主吧。她才是最适合你的。”
“赵锦乐,愿意放手了。”
她微微一笑,挣开他,毫不犹豫地往回走。
眼泪滂沱又怎样。
这世间,谁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怜惜她,让她的路好走一点。
她一生的爱情葬在了身后。
从今天以后,折殷哥哥,你就真的不再属于我了。
粉色的花瓣儿打着璇儿,落尽她的发间,那样浓烈的花儿,也有枯萎的一天。
感情,又何尝不是呢。
周折殷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忽然一拳,重重砸在白玉栏杆上。
躲在一旁的晋轻烟,再也顾不得其他,跑出来捧着他的手:“小哥哥!”
“滚!”
“小哥哥……”她嗫嚅着,却被周折殷通红的眸子给吓到,连续倒退两步。
“晋轻烟,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协定。我再说一次,不想我反悔的话,滚!”
晋轻烟从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样子,跺着脚跑了。
她有些委屈,但更是得意。
哼,赵锦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按她说的,乖乖劝小哥哥娶她?
她可不急,一点都不急,她有的是耐心,等周折殷忘了赵锦乐,他迟早,会爱上她。
赵锦乐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撞上一堵人墙。
“对不……”
被撞上的人一言不发地将她拥尽怀里:“想哭就哭吧。”
赵锦乐的脸紧贴在他上好的衣衫上,听到这话,也不知怎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鼻涕都尽情地往下流,直到很久,才听到那人温和的声音:“我说丫头,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你该不会还没哭够吧?”
赵锦乐被说的很不好意思,站直身子,鼻头红红的看他被弄脏的衣裳,呆呆的样子,有几分可爱。
周琏璋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傻丫头,看什么呢?”
“你,你怎么办啊?”
周琏璋笑了下:“所以就得请纯禧郡主陪小的回去换件衣服咯。”
“对不起啊,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她对着脚尖,有些懊恼。
“傻丫头,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你琏璋哥哥,还希望你多麻烦几次呢。”
他温和的眸子,喊着暖暖的笑意。
赵锦乐攥紧帕子,垂下头。
周琏璋,你这么好的人,我何德何能。
他看她躲避,有些失落,他掩藏的很好。
赵锦乐肯亲近他,已经是很大进步了。他不能急。
周琏璋换了件白色的常服,比方才那华丽的模样顺眼多了。赵锦乐忍不住就说出口。
周琏璋弯起唇:“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喜欢那蠢到家的衣裳。”
赵锦乐歪头。
他笑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小时候,嫌那些衣裳硬,上面的花纹还扎人,就哭闹着不肯穿。我母妃知道后,就命人把我的衣裳全绞了,第二天,我是穿着裘衣去上的课。
我很委屈,我想着会有人安慰我,却没想到,所有的人都说母妃做的对。晚上,母妃硬把装睡的我拉起来,告诉我,我觉得不舒服的那衣裳,正是别人求而不得的,而脱了那身衣裳,我就什么都不是。”
赵锦乐张大嘴,没想到云岚皇贵妃教育起孩子来也这么毫不留情面。
“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嫌弃过那衣裳难穿。我也是第一次开始明白,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得放弃什么。我想要那身华服带来的权势,就得忍受它带给我的痛苦。”
他望着天:“所以,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无情之处。”
只要还有欲望,就永远摆脱不了皇室给他们的挟制。
“所以,”他温柔地看着她:“不要觉得你哪里不好,大哥未必,未必不爱你。只是,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交易和法则。”
这事他们逃不过的。
赵锦乐笑了下,为周琏璋的安慰。
其实她知道的。
对于皇室来说,亲情都可以背弃,何况是不值一文的爱情?
她抬头,认真地看他:“周琏璋,谢谢你。”
他摸摸她脸颊。
真傻呀。
傻得他,不忍心放手。
他忽然抱住她,“锦乐,别动,就一回。”
我阻止不了你想做的,我也摆脱不了自己的命。只能,在这个无人的角落,我抱着你,足够我用一生去回味。
赵锦乐乖乖的没动。
良久,周琏璋松开她,带着怅然,和,一丝释然。
赵锦乐歪头,看碧蓝的天空。
瞧,现实总会教他们放手。
无论,爱的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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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惊蛰等在门口。
看到赵锦乐和周琏璋并肩过来,脸忍不住阴沉下来。
“太子殿下。”
周惊蛰嗯了声,“你出去那么久,孤怕你出事,出来看看。”
赵锦乐笑了下,露出一旁的小酒窝。
她脸上的疤痕,已经开始淡了下去,虽然还很明显,但至少不似最开始似的,皮肉翻滚着吓人了。
周惊蛰就忍不住愣了下。
他摸摸鼻子,有几分不自在道:“进去吧,皇祖母方才就问你去哪了呢。”
赵锦乐乖顺地垂下头,跟在周惊蛰后面走进去。周惊蛰得意地笑了下,回头,与周琏璋的眼对上,眸子里尽是得意。
就算你喜欢赵锦乐又怎样?她到最后,还不是要成为孤的人?
想到一会儿发生的事情,周惊蛰兴奋地攥起了拳头。
大殿里,只剩下最后两位秀女,这场选秀的最终结果,大抵也要出来了。
赵锦乐悄悄地走回太后身边的位置,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你这丫头,去哪玩了?”
“屋里闷,锦乐出去透透气。”
太后嗯了声,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周琏璋身上。
终于,最后一位秀女也表演完了。
二十余位秀女站回原地,忐忑地等着最终的结果。
正德帝朗笑:“朕的爱卿养出的女儿个个都是才艺双全,该赏!”
云岚皇贵妃也跟着笑:“可不是,就怕,各位皇子们会挑花眼呢。”
太后看了下时辰,带着笑意的凤眼落在晋轻烟身上,“轻烟公主来我大周也有一段时日了,对这些混小子也都有了解了,今儿个,就由你先选一个顺眼的做夫婿吧。”
这恩典,给的已经足够大了。
以往两国和亲,哪个不是皇帝亲自指了人选,而现在,却由着晋轻烟挑。
晋轻烟也不怯场,落落大方的谢了太后恩典,然后在众皇子面前站定。
太后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帕子,其他人也都等着她的选择。
会是太子,还是三皇子?
她今日的选择,极有可能会影响大周以后真正的储君人选。
晋轻烟在众人的屏息中,越过太子,太后缓缓松开帕子,脸上带了些笑意。
然而那笑意还未停留,就见晋轻烟毫不犹豫地也越过了周琏璋。
众人都有些傻眼。
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细想。
不可能吧,就算轻烟公主念着他们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也不能这么草率的选一个既无权也无势,甚至连母家都没有帮衬的皇子吧?
众人惊疑之间,却见晋轻烟稳稳地站在周折殷面前,眉目含笑:“小哥哥,轻烟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可好?”
视线,变得粘稠。
屋里暗流涌动。
周折殷一瞬间,忽然想到,这些视线里,会不会也有赵锦乐的一份?
而她,又是不是会伤心。
这一刻,周折殷,有了一丝迟疑。为自己做的决定。
但很快,他就微笑起来,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让人沉溺的温柔,他在众人的惊嫉中,缓缓牵住晋轻烟的手,含笑道:“求之,不得。
他说完,朝着正德帝双膝跪了下去,“父皇,儿子恋慕轻烟公主已久,请父皇成全。”
晋轻烟也羞涩地看着正德帝:“求陛下成全。”
正德帝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他一直以为晋轻烟会在老二或者老三中做出一个选择,甚至在云岚皇贵妃的请求下,刻意给老三和晋轻烟制造了多相处的机会。却没想到,晋轻烟最后选择的,却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儿子。
他的视线落在一脸淡然的周折殷身上。
据那天传回来的消息,说周折殷是为了护着晋轻烟才掉下的山崖,九死一生,那么晋轻烟会选他,也就不意外。
老大敢舍命救她,自然也不会只是存着利用之心。
他恍惚想起,温雅曾经跟他说过一句,温家多情种。
所以温雅去了。
原来,她的儿子也是这样吗。
正德帝攥着扶手,在满室的寂静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晋轻烟欢喜地掩住唇,泪花都闪了出来。
周折殷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了欢喜的神色。
满殿的人这才跟着道起恭喜。纷纷说他们修成正果不容易。
赵锦乐站在太后身边,听着那些祝福,微微扬了唇。
折殷哥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应该成全你。
这本该是个团圆美满的结局,秀女中,却有人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地上。
她这一声,动静极大,惊得正德帝也忍不住看去,一看,还是容相的小女儿容翘,忍不住问道:“容翘,你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容妃,却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还是,到了这一步。
这丫头平日乖巧,一旦执拗起来,却从来没人能管得住。
何况,前些日子,更是用绝食相威胁。
容翘白着小脸,能看出来她很害怕,可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陛、陛下,容翘恋慕齐王殿下已久,知齐王对臣女无意,但容翘厚颜,自请成为齐王侧妃,只求永伴齐王身边。”
一语皆惊。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淡淡然的齐王身上。
他长身玉立,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引得今儿个最引人的两位女孩儿为了他连颜面都不顾。
晋轻烟就不说啦,容翘,那可是容相的心尖尖,为了一个齐王,瞧,连做侧妃这话都说出来了!
要知道,以容翘的身份,就算是做太子妃,也绰绰有余的啊!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齐王殿下向这两位下迷魂药了不成……众人有些恍惚。
一片寂然中,周折殷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容翘道:“容小姐美意,折殷心领,亦感念,但是折殷恐配不上容小姐厚爱。”
他声音淡淡,给足了容翘面子,容翘要是聪明,就该顺着这话知难而退。
可容翘,竟是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周折殷,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娶了我好不好?我发誓,绝对不和轻烟公主争夺你的宠爱,你就把我当成棵树也好,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周折殷,求你了——”
她嚎啕大哭的样子,全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赵锦乐摸着佛珠,忽然想到,至情至性这四个字。
今日的事,已成了定局。
是容翘厚脸皮求来的也罢,但她到底会称心如意。
赵锦乐不禁想,如果当时,她有容翘一半勇敢和坦诚,是不是,今日她也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
可是有些人啊,一旦错过就是永远,从不给人后悔和回头的机会。
正德帝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有点莫名,容翘就那么嚎哭,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他揉着头,看向容妃。
容妃垂头,把先前容翘为了父亲不太同意她想嫁给齐王,结果这丫头一声不吭绝食的事说了一遍。
“容相舍不得小妹,说只要陛下同意,他就不管了。”容妃说到这里,也有些犹豫。
平心而论,让这么位心尖尖嫁给没有权势的齐王,他们都舍不得的,但是齐王毕竟于容家有恩惠,他们的反对,也就没那么坚定起来。
正德帝看着明显带了不乐意的大儿子,又是一阵烦闷。
“容家丫头,你莫哭了。这样吧,你只要能让老大本人同意,朕就同意这门婚事。”
得了,老大自己惹下的桃花债,还是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正德帝这样想着,但是看周折殷的眼神,却带了些审视,今天,两个女孩接连选他,真的只是巧合?
然而很快,他就放下心来。
因为无论容翘说什么,怎么闹,周折殷就是不肯松口。甚至就在容翘以死相胁的时候,这人也只是抬了眼,轻轻来了一句:“容小姐连命都不肯爱惜,如何对得起容相和所有关爱容小姐的人?容小姐倘若真的这样做了,只会让折殷更看不起容小姐。”
容翘手足无措,蹲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容妃也有些傻眼。
她先前也因为这事有些恼周折殷的,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小妹一厢情愿,不关人家齐王殿下一点事嘛。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周折殷和晋轻烟的感情。
容妃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这位齐王殿下了。
然而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妹妹,看她那样哭,她如何舍得?
她轻轻地拽了下正德帝的袖子,美眸中带了祈求。
正德帝也被这丫头哭的头疼,见容妃都同意了,而且周折殷也真的无辜,就摆摆手,示意宫娥拉容翘起来。
他咳了声,看向周折殷:“老大啊,你看容家丫头也是痴心,不如——”
“她痴心,就得牺牲儿子感情?”
正德帝被顶了下,怪没面子的,皱起眉:“朕不管你和轻烟丫头是怎么回事,但你不能让朕寒了老臣的心。容相为大周鞠躬尽瘁,老来才有容翘这一个珍宝,她看上了你,亦是你的福气!”
眼见周折殷还是油盐不进,他也懒得跟他费口舌,直接对着晋轻烟道:“轻烟丫头,容翘也说了,只做侧妃,不会委屈了你的,你说呢?”
晋轻烟的脸都快扭曲了,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挤出笑的,甚至还拉了拉周折殷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正德帝生气:“陛下说的是,轻烟但听陛下安排。” 再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