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现在感觉仿佛有人敲开自己的脑壳,往里扔了十几只蜜蜂,这些蜜蜂随着马车的颠簸在颅骨内来回撞击,发出“嗡嗡”的声音。即使是喝最难喝的蓖麻药汤,也无法和这种感觉相比。
这是他第一次乘这么长时间的马车。这辆四轮马车相当高级,有两排宽敞的枣木软座,车窗边缘雕刻着精美的牡丹花纹,厚厚的吐蕃绒毯铺在楠木地板上,下面还衬着一层弹簧。而马车奔驰的大路是大唐境内最好的沥青官道,据说这个黑皮肤的昆仑奴马车夫曾经为皇帝驾过御车——但对一个十岁的少年来说,这趟旅途仍旧有些太长了。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到长安?”哪吒有气无力地第十九次问出这个问题。
母亲正在专心地看一本书。她听到儿子这个问题,把书本合上放回桌上,转过身来,温柔地用两根食指揉了揉他的太阳穴:“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看到长安的城门了,再坚持一下,好吗?”“可是我快要吐了。”哪吒闷闷不乐,他的胃已经开始翻腾。远处的山脉连绵不绝,翠绿色的平原和星星点点的野花丝毫不能让他感到舒服。
“如果实在难受的话,那就扒在车窗上看看天空吧。”母亲建议道。哪吒抿住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呕出来弄脏丝绸桌布。天空他已经看过许多次了,可都没什么用。那是多么枯燥的景色,大部分时间是一成不变的蓝色天空,偶尔有几朵白云飘过,还不如自己的画板色彩丰富。
可哪吒是个听话的孩子,既然母亲这么说了,他就再次把头转到窗口,朝外仰脖望去。从车窗望出去,天空和前几次看并没有什么不同,近处是蓝色,远处还是蓝色,天幕一直延伸到与地平线重合的地方,颜色始终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就像是老天爷弄丢了除蓝色以外的所有颜料。
“如果一直待在那样的地方,该是件多么无聊的事情啊。”哪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地扫视着天空。他忽然看到,远处的天空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居然还会动。那应该是大雁吧,哪吒猜测,但大雁不会像它们移动得那么快。
好奇心略*淡了一点哪吒的眩晕,他扯住母亲的袖子想让她一起去看。可这时候,辕马突然发出一阵嘶鸣,两侧车轮旁的闸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辆马车陡然停住,车厢里的人都随着惯性朝前倒去。哪吒一头滚到妈妈的怀里,妈妈伸出手臂撑在隔板上,只见桌面上的书“啪”地掉落在地。
“嘎吱”一声,昆仑奴车夫从车顶掀开了气窗,语气有些惊慌:“夫人,请抱紧少爷,我们遭到袭击了。”“是什么人?山贼吗?”母亲镇定地问道,表情却显得不可思议,这可是长安城的近畿啊,怎么可能有山贼?“不,比那还可怕。”车夫迅速抄起一张乌黑的劲弩,把弩箭上弦,“是孽龙!”
哪吒在母亲怀里抬起头:“什么是孽龙?”母亲摸摸他的头,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孽龙不是生物,也不是死灵,而是天地之间的戾气聚合而成的邪魔。它们的身体是一团漆黑的烟雾,总是化成龙的样子,喜欢在野外袭击人类。”“可我们没有惹它生气呀,为什么会来找我们呢?”哪吒好奇地问,眼睛里闪着光芒。他最喜欢的,就是听这些怪物的故事。母亲正要回答,车夫的声音再度响起:“请您坐稳,我试着甩掉它。”车夫说完后,把气窗关起来,再度让马车跑起来。这次的速度比刚才要快许多。
母亲顾不上回答哪吒的话,她迅速从车厢壁上拽下一条棕色的牛皮带,把哪吒勒在座位上,然后用另外一根牛皮带把自己也勒在座位上,右手紧紧地攥住一把小巧的扳手。马车开始沿着“之”字形路线快速移动,四个厚木轮碾过沥青路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厢剧烈晃动起来,车里的人左右摇摆。车厢外除了密如鼓点的马蹄声和车夫的甩鞭声以外,还多了一种如巨蛇吐芯般的咝咝声,阴沉而清晰,让人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说来奇怪,哪吒这时候反而不觉得晕了,倒有一丝兴奋。他瞪大眼睛,朝着窗外望去,看到在马车的侧面半空中飘浮着一缕长长的黑烟。这烟雾凝聚成一条龙的形状,身子有三四辆马车那么长,像是哪吒第一次写毛笔字时歪歪扭扭的“一”字。这条孽龙似乎发现哪吒在望着它,发出凄厉的叫喊,龙头突然朝车窗撞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马车陡然加速,堪堪避开撞击。“铿”的一声,车夫手里的弩机响起,一支精*箭正好射入孽龙的身躯。
黑雾散了散,随即又凝结成龙形。孽龙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愤怒,身体上竖起一根根雾气滚滚的尖刺。它摆动身体,再次撞来。马车还没调整好姿态,这一次撞击看起来避无可避。就在龙头的长吻碰触到车壁的一瞬间,整个车厢哗啦一声突然解体,三面厢壁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骤然拔起,一下子从马车底盘上崩开,在半空翻滚了小半圈,重重砸在了孽龙的脑袋上。哪吒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的封闭车厢突然变成了露天,只剩下脚下的地板还在。幸亏母亲和他被牛皮带紧紧束缚在座位上,不然在刚才的撞击中说不定会被甩出去。减轻重量的马车又提升了速度,甩开孽龙一段距离。母亲面色苍白地松开扳手,依旧十分忧虑。这是马车最后的防御,如果孽龙再次追上来,他们就要束手无策了。
这时候,哪吒忽然听到一阵嗡嗡声,他急忙抬起头,看到刚才那几个天空中的小黑点正在迅速接近。他的视力很好,很快就发现那果然不是大雁,而是三架造型威武的飞机。这三架涂成金黄色的飞机都是祥云造型、双层机翼,机头和机翼上分别有三个硕大的螺旋桨高速转动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哪吒注意到,每一架飞机的机身上都画着一只棕羽白翎的雄鹰,雄鹰的嘴里衔着一朵鲜艳的粉牡丹。
“是天策府的空军!”车夫欣喜地叫喊,拼命挥舞手臂。三架飞机注意到了车夫发出的信号,立刻分散开来,降低高度,从不同方向朝马车逼近。三个黑乎乎的牛筋动力副转子从机身上被抛下,这说明他们进入了格斗状态。
这时候孽龙也已经摆脱了那三块厢壁,气势汹汹地朝马车追过来。它已经愤怒到发狂,如雾的身躯在高速运动下变得细长,几乎在一瞬间就接近了马车。
三架飞机已经降到和孽龙同一水平面,机翼下的连珠弩炮也已绷紧了弦。但孽龙距离马车太近了,天策府的战机生怕会误伤到那对没有任何遮蔽的母子,不敢射击。在迟疑了一下之后,其中两架继续低空跟近,第三架飞机忽然拔高,飞到马车与孽龙上空大约二十丈的高度。
这架飞机的底腹突然开了一个口,从里面撤下大量杏黄色的符纸。这些用朱砂描出古怪箓形的符纸被抛成一条长线,哗啦啦如同雨点一般落在马车和孽龙之间。每一张符纸接触到黑色烟雾都发出咝咝的腐蚀声,让雾气的颜色变淡几分——这是白云观的辟邪道符,对于魑魅魍魉有奇效。
在道符的侵蚀之下,孽龙痛苦地翻滚着身躯,速度却丝毫不减。这时,它身后的两架飞机已经接近,它们冒着相撞的危险,一头扎进孽龙的尾巴与小腹。机头螺旋桨的高速转动撕裂了孽龙的雾身,将其剧烈地吹散,孽龙的后半截霎时就残缺不全。可同一时间,孽龙的大嘴已经一口咬住了马车的尾部。螺旋桨对它造成的伤害反而让它狂性大发,猛地摆动脖子。马车被这一股力量牵扯着,一边的车轮被悬空拽起。车里的母子除了紧紧抓住座椅两侧的把手,毫无办法。
混乱中,孽龙头部竖起的一根雾刺突然伸长,在哪吒身前飞快地划过。牛皮带啪地断裂开来。孽龙猛然一仰脖子,马车被高高抛起,失去束缚的哪吒一下子被甩向天空,不由得发出惊恐的叫声。他的身子经历了短暂的上升,然后开始跌落。哪吒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想如果当初多吃一块西域的水果糖就好了。在恐惧和慌乱的缝隙里,哪吒却有一点莫名的快感。这种在半空的失重感,似乎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感觉有点像是——飞翔?一个才学会不久的新词莫名其妙地跃入他的脑海。
这时,一阵轰鸣声飞过耳畔,“咚”的一声,哪吒感觉自己落在了什么上面,身子摔得一阵剧痛。他勉强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只衔着牡丹的雄鹰,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架飞机右侧的机翼上。飞机正极力保持着水平姿态,使他不至于从牛皮机翼上滑落。他认出来这是那架抛撒符纸的飞机,是它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自己。这个飞行员居然在一瞬间插到孽龙和马车之间,准确地用机翼接住他,胆量和技术都相当惊人。
哪吒顾不上疼痛,俯下身子,用两手抓住机翼上的凸起,强烈的气流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这时驾驶舱的舱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飞行头盔的男子探出头来,他的大半张脸都被两片圆圆的护目镜挡住,领口的白围巾飘得很高。
“喂,接住这个。”飞行员抛出一根绳子。哪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咬着牙拽住绳子,迎着猛烈的风慢慢从机翼挪向舱门,然后一缩脖子滚进了驾驶舱。“以后如果有女孩子问起,记得告诉她,你的幸运日是今天。”飞行员爽朗地笑着,拍拍他的头,重新关上舱门。驾驶舱很狭窄,所以哪吒只能像只猫一样蜷缩在飞行员的怀里。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仪表盘,上面的指针与数字让他眼花缭乱,机舱里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蓖麻油味。
“想哭的话记得提前说一声。”飞行员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尽量腾出点空间。“爸爸说不能哭。”哪吒倔强地扬起头,尽量让泪水蓄积在眼眶里不流出来。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没顾上害怕。可现在脱险了,一阵一阵的恐惧才袭上心来。
“很好,男人就该如此!”飞行员一边说着,一边让机身偏了偏,从侧舷朝地面望去。地面上,马车已经跑开很远,车夫和母亲全都安然无恙。没了顾虑的两架飞机开始猛烈地用螺旋桨和弩炮攻击,那条孽龙的身躯被打得残缺不全,眼看就要彻底消散了。确认不会有什么危险后,飞行员一拉操纵杆,机头一下子俯冲下去。哪吒毫无心理准备,身体一下子前倾,眼眶就像是一口突然被翻转的井,把好不容易含住的泪水一下子全都倾倒出来,顿时哭了个稀里哗啦。
“喂!不是说好不哭的吗?”飞行员有些手忙脚乱,他腾出一只手掏出一个酒葫芦,在哪吒面前笨拙地晃动,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哪吒视而不见,继续哭着。“怎么办,小孩子真头疼啊……”无计可施的飞行员自言自语,隔着头盔抓了抓头,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贴在哪吒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对了,想去天上看看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天策府的飞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哟。”
“天上?”哪吒止住了哭泣,“我们不是在天上了吗?”飞行员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差远了!才一百多丈的高度,算什么天空!真正的天空,还要再往上飞很高呢!”
“会和现在不一样吗?”哪吒抬起头好奇地望去,可没看出和周围有什么不同,只是一成不变的湛蓝而已。他的狐疑大概让飞行员很是不满,飞行员一踩踏板,让机头翘起,翅膀下的动力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驱动着飞机朝着更高的地方飞去。
哪吒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攫住自己,把自己按在机舱里动弹不得,连哭都没法哭。他只得屏住呼吸,咬紧牙关,期待这一切快快结束。可度过最初的不适应以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沁入他的心中。舱外的蓝天似乎颜色变得更深了些,像是飞机坠入深邃的大海,这景象似曾相识,似乎在梦里已经期待了很久。
战机一直爬升到很高的高度,金黄色的蒙皮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在高明的飞行员的操控下,飞机穿破云层,时而翻滚,时而俯冲。周围的景色急速变化,阳光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各种色彩,与形状各异的云彩构成一个硕大而开阔的万花筒,变幻莫测。
哪吒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发出呼喊声。在地面上看起来明明很乏味的天空,当自己置身其间时却充满了惊喜,他没想到,天空居然是这么有趣的地方。整个身体感觉要融化在天蓝色的背景里,和风一起吹得到处都是。
“嘿嘿,怎么样?没骗你吧?”飞行员得意地扭开酒葫芦的盖子,自己喝了一口。“好棒啊!”哪吒由衷地发出赞叹,飞机每一次急速上升或下降,他的心都会猛烈颤抖,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好不惬意。他恨不得多长一对翅膀,跳出机舱自由自在地翱翔。“飞行和酒、女人一样,只要碰过一次就忘不了啦。”飞行员拍了拍仪表盘,又感叹道,“可惜这架武德型的老家伙太笨重了,目前的牛筋发动机只能缠上五万六千多转。据说龙才是飞得最高、最快而且飞得最漂亮的生物。”
“龙?是刚才袭击我们马车的孽龙吗?”哪吒好奇地问。
“不是,那个只是最低等的怨灵罢了,我是说真正的龙。”
“在哪里能看到真正的龙啊?”
“你的问题可真多……你是要去长安吧?很快就会知道了。”飞行员正说着,机舱仪表盘前的一个精致的小铜铃响了起来,节奏十分急促。飞行员听完铃声以后,无奈道:“那些家伙开始催了,我们回去吧。”他正了正护目镜,开始控制飞机重新降下去,这让哪吒同时产生了生理和心理上的失落。飞行员看出了他的情绪,随口问道:“喂,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哪吒。叔叔你呢?”
“叫我哥哥!”飞行员不满地纠正,“我姓沈,叫沈文约,长安天策府第二优秀的飞行校尉。”
“那第一优秀的呢?”
“应该快出生了吧。”飞行员摸了摸下巴,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笑话很满意。他歪了歪头,似乎想到什么,语气一下子变得古怪:“等一下,你说你叫哪吒?姓什么?”
“我姓李。”
飞机的机翼颤动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到地面上去。沈文约发出一声近乎*的感叹:“你是李靖大将军的儿子啊?”
“是的。”
“就是说,我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就私自把李大将军的儿子带上天去了?难怪他们催得那么急……”沈文约的声音听起来既自豪又惶恐。
哪吒没理他的喃喃自语,他正恋恋不舍地望着逐渐远去的天空,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恳求父亲让他再飞一次。这种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比荡秋千和骑马好玩一百倍。一会儿,这架武德型战机重新飞回地面。沈文约熟练地控制着飞机在一段笔直的官道上降落,三组起落轮稳稳地轧在地面上,直至整个机身停稳。
此时从长安出发的援军已经赶到现场,几十名威风凛凛的骑兵把那辆残破的马车团团围住,天空中至少有十几架飞机在巡逻。哪吒从飞机上下来,被妈妈扑过来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然后被强行按在一张竹榻上,两名身穿青袍的郎中开始给他检查身体。
沈文约坐在机舱里,两只脚翘在仪表盘上。即使他注意到自己的长官——天策府总管尉迟敬德——走过来,也只是欠起身子,懒洋洋地拱手敬礼。
“沈文约,你好大的胆子。”尉迟敬德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风暴来临。
“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个小家伙就要摔死了。”沈文约回答。
尉迟敬德瞥了机舱一眼,冷哼一声:“具体情况我已经得到了汇报。但你未经许可,擅自带着大将军的亲眷进行高风险的高空飞行,执勤期间还饮酒,这些账我会慢慢跟你算的。”
“慢慢算?”沈文约注意到了这个措辞,眼睛一亮。
尉迟敬德对这个惫懒的家伙实在没办法,无奈说道:“现在,李夫人要当面向救她儿子性命的英雄致谢。”
沈文约一下子缩了回去:“这种亲情场合不适合我,您替我去得了。”
“玉环公主也来了。”尉迟敬德淡淡道。
沈文约一听这名字,立刻跳下飞机:“我去,我去,不然太不给大将军面子了。”他把护目镜和头盔都摘下来,还不忘整了整自己的发髻。尉迟敬德微微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拿这个既顽劣又出色的下属没办法。
原野上的队伍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从长安方向又有一支骑兵小队飞快地接近这里。这些骑兵个个都是精锐,全身披挂着精金的甲胄,腰间的长剑隐隐泛起锐光。但跟他们所簇拥的那位将军相比,这些骑兵就像是雄狮旁边的狮子狗一样微不足道。这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中年男子,脸膛发黑,宽肩方脸,整个人如同一尊威严稳重的宝塔,让人油然生出“即使面对泰山的崩塌,这个人也一定会岿然不动吧”的感叹。整个长安城,只有大将军李靖才有这等气势。
队伍在他面前分开一条路,李靖一直到李夫人和哪吒身前才翻身下马。他没有伸手抱住哪吒,而是低头问道:“有没有哭?”
“没有。”哪吒回答。他心想,这不算撒谎,面对孽龙确实没哭,我是被沈文约哥哥弄哭的。
李靖对这个答复很满意,然后他伸出大手,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哪吒隐隐有些失望,但也没特别失落。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对他做出亲热的举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讲道理,教导他身为男子汉应该做些什么。李靖离开哪吒,走到李夫人面前,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一双锋利的丹凤眼似乎变得温柔了些。哪吒看着妈妈和爸爸拥抱在一起,有些开心,这时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你就是哪吒吧?”
哪吒抬起头,看到一位大姐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位姐姐很漂亮,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绣裙,乌黑的长发用银丝束成结髻,额头上的花钿亮晶晶的,却不及她的大眼睛闪亮。
“我是玉环公主,你可以叫我玉环姐姐。”
“玉环姐姐好。”哪吒没有忘记家教。
玉环蹲下身子,把他搂在怀里,一股馨香冲入哪吒的鼻孔:“年纪这么小就被孽龙袭击,真是太可怜了,没有受伤吧?”
“没有。”哪吒有些不好意思,挪动身体想挣脱开。
玉环把他放开,笑了起来,她的双眸好像弯月。“那就好,这种危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大将军很忙,所以特意拜托我来照顾你。等回到长安城,我带你到处转转,好玩的地方可多啦。”
哪吒向她道谢,心里却在想,还有什么地方比天上更好玩呢?
“玉环……呃……公主。”
一个有些紧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哪吒和玉环公主同时转头,看到沈文约把头盔夹在腋下,一脸刻意调整过的微笑。玉环公主站起身来,温煦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沈校尉,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玉环,你听我说……”
“把这么小的孩子弄上天空,这是多危险的事情,你知道吗?万一飞机的动力失灵,或者飞机解体,你怎么对大将军交代?”
“机舱里有降落伞,我会让给他的……”
“让小孩子用降落伞?亏你想得出!你的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常识!”
“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
“如果没安全回来呢?!武德型飞机的故障率是零吗?李大将军的家人与他分别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团聚了,没毁在孽龙嘴下,却差点毁在你的手里!尉迟将军总是说安全第一、万全为上、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面对玉环公主的咄咄逼人,沈文约没了面对尉迟敬德的惫懒,只是缩起脖子,一脸苦笑地承受着怒火。
“你原来拿自己性命胡闹也就算了,这次居然还拽上大将军的儿子,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啊!沈校尉!”玉环公主瞪大了眼睛,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哪吒看到沈文约连连赔不是的窘迫模样,跟在天空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真是判若两人,不禁有些好笑。远处的尉迟敬德一脸痛快,能制住这位天才飞行校尉的,恐怕只有玉环公主了。
这时李靖离开李夫人,走过来对玉环公主道:“玉环,你们的事先等等,我有话要问他。”玉环公主狠狠瞪了沈文约一眼,走到哪吒旁边拽起他的手:“我们走吧,下次要离那种人远一些!”
面对长安城的守护者,沈文约恢复了标准的站姿,左手夹头盔,右手冲李靖行了个军礼:“大将军,属下知错,甘愿受罚!”李靖似乎无意追究这个责任,他打量了沈文约的飞机一眼,开口道:“这是本月第几次在长安附近出现孽龙了?”沈文约保持着笔直的站姿,声音铿锵有力:“在我执勤的空域,是第三次。”
“这么多?”李靖的眼睛稍微眯了几分,但眼神更加锐利,“强度如何?”
“今天那条已经有三十丈长了。”沈文约回答,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三架飞机足足消耗了三百张道符,还采用了危险的逼近螺旋战法才把它消灭。”这时尉迟敬德也走了过来:“最近一个月以来,长安附近已经发生了十余起孽龙袭击过往客商事件。天策府已经增加了巡逻架次和密度,在附近十六个空域全十二个时辰执勤,暂时可以确保安全。”
“你是说,你觉得孽龙出现的频率和强度,以后还会进一步增强?”李靖问。
“这个不是属下的专业领域,不好置喙。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孽龙出现的频率确实呈上升趋势。”
“白云观的道长怎么说?”
“白云观已经派人去长安城外调查了,暂时还没结论。不过他们紧急调拨了一批道符给天策府,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道了,你们做得不错,保持下去。龙门节快要到了,在这之前不能出任何差错。”
听到大将军做出了指示,尉迟敬德和沈文约同时立正。李靖的眼神从他们的脸上扫过,这个犹如镇天宝塔的将军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担忧。 龙与地下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