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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拍案而起(2)

至高利益 周梅森 7034 2021-04-07 03:43

  李东方指点着贺家国,笑了:“你得罪的可不止他俩哟,还有你家岳父老大人!峡江干部队伍可是复杂得很哟,我估计,隆隆炮声,马上就要传到你家岳父老大人耳朵里去了,你小伙子等着瞧好了,他这一两天就会找你训话的!”

  贺家国眼皮一翻,满不在乎地道:“他训谁?我又没做错什么!”

  正说着,钱凡兴进来了,问李东方:“大班长,咱市委常委会也该开了吧?”

  李东方不睬贺家国了,对钱凡兴道:“凡兴,按捺不住了,是不是?”

  钱凡兴一屁股坐下来:“一寸光阴一寸金嘛,你早定盘子我早干活。”

  李东方摆摆手:“这盘子我不定,大家讨论大家定,凡兴,我劝你也别定。”

  贺家国见状,便告辞了:“李书记、钱市长,你们谈,我先走了。”

  李东方又交待说:“家国,红峰商城的事你得给我负责到底啊!”

  钱凡兴也开玩笑说:“家国,你现在是万能胶啊,哪里有窟窿你就填哪里。”

  贺家国说:“万能胶?抹布吧!哪里有灰哪里抹,脏了我一个,幸福您二位。”

  李东方说:“哎,家国,这马屁你别拍,钱市长有没有感到幸福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幸福感。不过,我倒希望红峰公司的干部群众能多少有点幸福感。”

  贺家国走后,钱凡兴谈起了工作,焦点仍是时代大道,说是一期盘子从二十二个亿压缩到了十五个亿,基本上是大老板钟明仁当年的思路,只不过把将来发展的余地留大了些。又说,想抽个时间先找钟明仁征求一下意见,问李东方去不去?李东方不说去不去,只问:“时代大道的预算能不能再压压呢?”

  钱凡兴直皱眉头:“大班长,再压下去还有啥干头?那就没必要当我们这届班子的政绩工程拼了嘛!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还是担心下面的承受力,对不对?前几天,我去青湖市,路过沙洋县的一个小镇,就是太平镇。镇上的办公楼真气派,比人家青湖市一般的县政府大楼都好,这说明下面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嘛!”

  李东方白了钱凡兴一眼:“好过?那个太平镇恐怕早就破产了吧?”

  钱凡兴根本不信:“大班长,你别听他们乱叫,到峡江这半年,我算是看透了:下面的干部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吹,能吹上去,拼命吹;再一个是叫,没啥好吹的,他就给你叫苦。一个个好像都活不下去了,咱不睬他,看他活不活了?我保证一个个都死不了,活得比咱们还自在!”

  李东方直咧嘴:“凡兴,你可别官僚主义呀!”

  钱凡兴手一摆:“大班长,我才不官僚主义哩!就在前几天,峡中市委书记周家举他们突然跑来找我,说是峡中市遭灾了,一场尘暴摧毁了多少多少房子,搞得多少多少人无家可归,这帮混东西,想打老子市长基金的主意。我二话没说,跟着周家举就去了趟峡中,一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被风刮倒了几间民房,几块广告牌。我一分钱没给周家举,倒过来罚了他五百公升汽油!”

  李东方笑了:“凡兴,你说的这事我信,周家举这同志是有点滑头,找着机会就敢向市里省里伸手。”停顿一下,“不过,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面有困难也是真实的,而且还是比较普遍的。就说太平镇吧。你光看到了办公楼,就不知道他们欠了多少债!镇上那些大楼都是怎么盖起来的?是趁着新区开发的房地产热让人家带资盖的,你还没往镇里去,镇里洋楼多着呢,现在一大半被法院封了,也把后面的继任者坑死了。”说到这里,转移了话题,“殷鉴不远啊,凡兴,咱现在做事就得慎重了,一定要实事求是,别再无节制透支未来了。”

  钱凡兴心里不悦,脸面上仍是笑:“大班长,时代大道看来你是不想上了?”

  李东方没正面回答:“凡兴,市委常委会尽快开吧,原则上定在三天以后。要开就开好,把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今天,咱们先通通气:这十几天我想了很多,觉得当务之急不是要抓时代大道这种政绩工程,而是要务实求进,从严治党,从严治政,在改善人民生活,改善投资环境这些方面多做工作,为我市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积累点后劲。我这里起草了一个发言稿,准备在常委会上畅开谈的,你先看看,也多提意见。”说着,从办公桌上拿起厚厚一叠打字稿递给了钱凡兴。

  钱凡兴接过打字稿,在手上拍打着,一言不发。

  李东方这才说到了时代大道:“至于时代大道,只要有能力,有条件,该上就上,不过,我个人建议不要再提得这么高,也不要变成常委会的主要议题。尤其不要提什么政绩工程。讲政绩本来没有错,看一个地方的主管领导是不是称职,政绩当然是个考察标准,这比过去凭上级的印象,凭档案提拔干部是一个历史进步。但是,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什么都走极端,讲政绩讲到极端上,副作用就来了,老百姓也就反感了。所以,我就想,咱们能不能多从老百姓的角度考虑一些问题呢?我们党的根本宗旨不就是一句话么:为人民服务。你说是不是?”

  钱凡兴沉着脸:“李书记,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东方呵呵笑着:“哎,凡兴,你怎么没有可说的?畅所欲言嘛,找我单独谈可以,在常委会上谈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完全正常,大家讨论嘛!”

  钱凡兴把李东方的讲话稿往包里一装:“那好,我先学习一下你大班长的讲话精神再说吧!”说罢,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又想了起来,“哎,大班长,还有个事我得问清楚:陈仲成会上提到的那位省委领导是谁?田壮达这样的人不杀,还有谁该杀?老百姓能满意吗?”问这话时,一脸的情绪。

  李东方含糊其辞说:“这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回头我问问陈仲成吧!”

  钱凡兴硬邦邦地说:“大班长,原则问题你一把手不能含糊,别管是哪个省委领导,该顶就得顶!腐败问题老百姓最反感,那不是什么政绩工程可比的。政绩工程就算搞错了,也是为老百姓干实事,老百姓骂几声,心里还是能理解的。”

  李东方怔了一下:“凡兴,你放心,这事我会慎重处理的。”

  钱凡兴走后,李东方陷入了深思:同样一件事,在会上他不表态,钱凡兴就不发表任何不同意见,现在,他婉转地否定了钱凡兴的工作思路,钱凡兴就从侧面攻过来了。当然,从好的方面想,钱凡兴这是讲原则,和在会上支持贺家国,为红峰公司的干部群众讲话的表现一致,不唯上,只求实。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好像就有点不对头了:钱凡兴不会不知道这个省委领导是谁,只是钱凡兴长期在条条上工作,和这位省委领导没什么来往,所以不怕得罪这位领导,反而逼着他去得罪。你口口声声老百姓,人家市长同志就以其人之道治你其人之身了。

  情况真是错综复杂,某些问题上的同志,转眼就变成了另一些事上的对手。

  正想着,陈仲成进来了:“李书记,有些情况我要汇报一下。”

  李东方中断思索,打起了精神:“好,好,老陈,你来得正好,我也正要找你哩!你会上说的那个省委领导是不是赵启功同志呢?哦,坐,你请坐!”

  陈仲成在李东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明确道:“是的,李书记,是赵启功同志……”

  chapter20

  赵启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婿贺家国上任后会拿红峰商城的官司大做文章,而且竟会得到市委书记李东方和市长钱凡兴的公然支持。钱凡兴是大老板钟明仁派过去的人,支持这种让他闹笑话的事不奇怪,李东方怎么也站出来支持?李东方难道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么?更蹊跷的是,贺家国为什么一定要抓住红峰商城作文章?是这位狂徒狂性发作,要演绎一个包打天下的清官故事,还是背后另有高人授意,有人操纵、利用贺家国搞政治名堂?峡江市的政法会议是上午开的,下午许多电话全打来了,说什么的都有。他一手提起来的政法委书记陈仲成还屁颠屁颠专门跑来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汇报,明确判断说,这事不是偶然的,一是有准备,二是有背景,背景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身为市委书记的李东方。

  赵启功真觉得李东方没有任何理由要这样做。李东方和他一起搭了八年班子,关键的时候又是他一手扶上去的,怎么会在这时候拆他的台呢?况且,他们的政治利益是一致的。便揣摸问题可能还是出在自己的宝贝女婿身上,说轻了这位刚出道的贺家国同志患上了热血青年总爱患的政治幼稚症:以他这个省委常委、副省长为假想敌,表演为民请命的闹剧,言重了是贺家国身后另有更大的野心家,而李东方则乐观其成,趁机建立自己一把手的权威。

  这一来,赵启功的心情就变坏了,一下午都在琢磨怎么教训贺家国。偏巧,那天晚上西川国际饭店有个重要外事活动,大老板钟明仁一定要他和白省长参加,他也不好推辞,便在西川国际饭店打了个电话给贺家国,要贺家国先到家里等他。

  外事活动结束,不到九点钟,夫人刘璐璐来了个电话,说是贺家国已在家里老老实实等着了,赵启功便急急忙忙往家赶。不料,车在柳荫路2号院门口一停下,法院院长邓双林突然从一辆停在月影下的警车中走了出来,把赵启功吓了一大跳。

  赵启功责备说:“双林同志,谁派你到我家门口站岗的?搞什么名堂啊!”

  邓双林巴巴结结说:“赵省长,我……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工作。”

  赵启功没好气地说:“找我汇报什么?你找李书记、钱市长汇报去!”

  邓双林非要汇报,赵启功只得说:“现在我没时间,贺家国正等我呢!”

  邓双林眼睛一亮:“那正好,我们就一起汇报,有些事我就好说了!”

  赵启功明白邓双林的意思,严厉地道:“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谁封你的嘴了?”停了一下,又说,“双林同志,你如果愿等就等吧,我和家国谈过再听你的汇报!”

  邓双林真做得出来,连连道:“好,好,赵省长,我……我就在外面等等!”

  甩开邓双林,一进门,年轻的夫人刘璐璐便指着书房,悄声对赵启功说,你这小官僚女婿来了好一会儿了,快去接见吧。赵启功点点头,往书房走,推开书房的门一眼便瞅见,贺家国站在一排书架前看书,看得聚精会神。赵启功走过去才发现,那是本他常看的书,法国人贝尔特朗·德·儒弗奈尔的《论权势》。

  赵启功把书从贺家国手上夺走,贺家国抬起了头:“哟,爸,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启功在大书桌前坐下,也让贺家国坐下:“家国,知道我找你谈什么吗?”

  贺家国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爸,是谈我和阿慧的婚姻问题吧?”

  赵启功摆摆手:“你们的婚姻问题我不想再谈了,你们都三十多了,不是孩子了,该怎么处理,自己去拿主意。我今天倒是要和你谈工作,好好谈谈!”

  贺家国笑了:“爸,既是谈工作,那我是不是就得喊你赵省长了?”

  赵启功脸一拉:“不要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在峡江政法工作会议上放起炮来了?你是自拉自唱呢,还是有人在幕后导演?”

  贺家国也严肃起来:“赵省长,你是不是指红峰商城的官司?这官司我深入调查了解过,问题相当严重,造成的影响也极其恶劣,我既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嘛!”

  赵启功盯着贺家国追问道:“是你贺市长想管,还是有人想管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是东方、凡兴他们授意你这样做的,还是你自己主动跳出来干的?”

  贺家国想都没想就说:“这种事还要谁来授意?打官司变成了打关系,司法腐败到这种程度,一群共产党人竟然打不起一场有理的官司,我能不跳出来吗?我不跳出来这市长助理就别当了!李书记、钱市长如果不支持,他们这官也别做了!”似乎觉得这话刺激了些,又补充道,“爸,这不也是你过去向我强调的么?当官一定要为老百姓做主,一定要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难道我做错了?”

  赵启功叹了口气:“家国,从原则上讲,你没做错。但是,政治上的事都是很复杂的,你既然做了市长助理,从了政,就得用政治家的眼光来看问题,就不能凭热情和冲动乱来一气嘛!你想没想过:红峰商城的案子是在我做峡江市委书记时发生的,赵娟娟又是我树起的私企典型,你这么一闹,会给我造成什么影响?”

  贺家国笑道:“爸,我不认为会给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不管谁树的典型都没有超越法律的特权嘛。再说,改革开放以来,烂掉的,垮掉的典型多得是!”

  赵启功意味深长说:“问题这么简单啊?我的政治对手不做我的文章啊?你也许也听到不少了吧?说我和赵娟娟关系非同一般,甚至说我拿了赵娟娟的好处。”

  贺家国承认说:“这种议论是不少,我在红峰公司就亲耳听到过。可人正不怕影子歪,爸,你的为人我了解,我不相信你会为了贪图赵娟娟经济上的好处,袒护赵娟娟。所以,决定放这一炮时,我有数得很,事实上不会给你带来什么被动。”

  赵启功讥讽问:“家国,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放心?高官搞腐败的也不少嘛!”

  贺家国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爸,这是在家里,没外人,我就说实话!”站起来,指着书桌上和书架上的书,“爸,你看看你常读的书,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纳的《侍臣论》,汉娜·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起源》,哦,还有曾国藩的《挺经》。我注意到,这许多书上还有你的眉批,有些地方批得很精彩。你以旁观者的角度说说看,一个读这种书的成功男人会贪图一个个体户的小便宜么?”

  赵启功可没想到,贺家国竟还有这一手,不由得警觉起来,呵呵笑道:“我可没有你贺博士想的这么多哟,也就是兴趣所至,随便看看嘛!”言毕,马上转移了话题,半真不假地道,“我过去倒没看出,你还挺有头脑嘛,一上台就踩着你老岳父的脑袋搞了这么个风光的政治亮相,也让东方同志跟着风光了一回……”

  贺家国忙解释:“爸,这你就误会了,不论是我,还是李书记、钱市长,我们都没这个意思,真的!我们就是想还红峰公司干部群众一个公道,保持峡江社会政治秩序的稳定,同时,也以这件事为突破口,把司法腐败好好整一整!李书记在会上说的很清楚,司法腐败已经伤了老百姓的心了……”

  赵启功绷起了脸:“这我不反对,不是峡江市委书记了,也反对不了!但是,你这个狂徒也给我记住了:我容忍你一次,不会容忍你第二次,你想出什么政治风头尽管出,可少在我身上作文章!更不要上人家的当,让人家当枪使!”

  贺家国还想解释什么,赵启功却不愿听了,说是还有事,把贺家国赶走了。

  贺家国走了没几分钟,一直等在门口的邓双林便来了,进门一坐下,就哭丧着脸说:“赵省长,这么晚了还打搅您,真是没办法!我这法院院长当不下去了!李书记、钱市长把红峰商城的账全算到我头上了!他们今天做了个局,让贺家国点火放炮,借题发挥,矛头全是指向你老领导的,我下午在电话里就向您汇报过!”

  赵启功不为所动,平静自然地说:“双林同志,电话里说过的事就不要说了,仲成同志和家国也向我汇报了不少,情况我大体都知道了。家国是我女婿,东方和凡兴同志我也都比较了解,我不相信他们会搞我什么小动作!再说,东方同志在会上也没说错什么嘛!司法腐败不惩治怎么得了啊?啊?双林同志,你是法院院长,我请你说说看,你们法院同志在审理红峰商城一案的过程中吃没吃过那个个体户的请?有没有人收过那个个体户的钱物,我看少不了嘛!过去我不是没提醒过你和陈仲成,你们往心里去了吗?从思想上重视了吗?现在名单在家国和东方同志手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赖的?就是我做市委书记也饶不了你们!” 至高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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