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仁手一摆:“这个命令我不下,省委不下,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名堂!”说罢,又问,“哎,家国,赵启功怎么成了你前岳父了?你这狗娃又有新欢了?是不是李东方给你说媒了?”
贺家国看得出,钟明仁是把这笔烂账记到李东方头上了,急着替李东方解释,自己的事则一句话带过,之后,又鼓起勇气说起了李东方:“钟叔叔,你可能错怪李书记了,李书记对田壮达的案子一直抓得很紧,正是因为不放心陈仲成,才和钱市长商量,把我派去协助的……”
钟明仁抱着膀子,讥讽地看着贺家国:“你协助出了什么结果呀?啊?田壮达的翻供是不是在你去了之后?你以为你这同志是谁?是人家的对手?家国,我告诉你,别看你是经济学博士,论政治斗争经验,你小学还没毕业!”
贺家国坚持道:“钟叔叔,不论怎么说,李书记都是个好人……”
钟明仁叹息着说:“家国啊,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啊!我问你: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坏人?改革开放搞到今天,真正反对改革、破坏改革的坏人还有多少?我看没几个。我们的斗争历来就是好人之间的斗争,可这种斗争的尖锐程度,一点不比和坏人的斗争弱。背景往往又很复杂,难度呢,自然就很大,这就要求我们用高超的领导艺术和政治智慧进行把握。东方同志当然是好人,这不要你说嘛,我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可好人照样会犯严重的错误啊!还有你那个岳父,——哦,应该说是前岳父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干的那些事情,也许连坏人都干不出!”
一时,贺家国感情上难以接受,心里不明白,钟明仁给他上课是不是上错了。
钟明仁难得抽了一支烟,徐徐吐着烟雾说:“家国,如果你没做这个市长助理,没有卷到峡江这些矛盾冲突中去,这些话我不会说——其实,就是你做了这个市长助理,按组织原则,我还不该说。可不说又怎么办呢?总有份私人感情在里面,总不愿看着你头昏脑涨吃苦头。所以,今天就和你摊开来扯一扯,算是吹吹风吧!主席当年就很讲究吹风,大江南北一走,几次风一吹,林彪集团就自我爆炸了。你自己一定要多思考。家国,可以告诉你:到目前为止,除了不计后果的正义感和报国为民的激情,我还没发现你有什么特殊的政治才华。你再想想看,这个市长助理是不是还做下去呀?并不是只有当官才能报国为民嘛!搞经济也是报国为民嘛,多交税就是报了国,为社会多提供就业机会就是为了民。你甚至还可以搞福利养老院,孤儿村,下岗妈妈小菜场,都是为民嘛!”
贺家国怎么也没想到,谈话的主题最后会落到他的去留问题上,便赔着小心探问道:“钟叔叔,您知道的,我上任还没多久,想干的事没干呢,如果……如果我想干下去呢?”
钟明仁似乎早就料到了贺家国的态度,并没感到多少意外,平静地表示说:“你想干下去我也不拦你,拦也拦不住嘛!不过,之所以给你吹这个风,是我对你父亲有承诺啊!家国,这种风我不会再吹了。以后,你既不要把我当靠山,也别搞我的侦查,工作上的事更不要来找我,干得好,为峡江的老百姓造了福,我表扬,干不好,闹出了乱子,我就公事公办。哪一天上当受骗违了纪犯了法,我也饶不了你!”
贺家国像得了特赦一般,连连点头道:“好,好,钟叔叔……”
钟明仁脸一拉,站了起来:“不是钟叔叔了,是钟书记!”
贺家国不情愿了一会儿,立刻干脆地改口称起了“钟书记”。并向钟书记汇报了想和小可结婚的打算。
这时,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来汇报工作了。
贺家国忙趁机告辞,心中窃喜,他知道再呆下去,不但摸不到什么新情况,而是自找罪受了。
钟明仁最后的口气冷冰冰:“贺市长,你回去替我问问东方同志,我让他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读三遍,他读了没有?国际工业园再出乱子,我饶不了他!”
贺家国张了张嘴,想就国际工业园说点自己的想法,再推荐钟明仁看几本环保方面的书,甚至想把《寂静的春天》,《沙乡年鉴》等一批书告诉钟明仁看看,可一看钟明仁已接过王培松递过的一份材料,马上戴上老花镜看了起来,没有再答理自己的意思,只得挺没趣地走了。
走到门外,无意中先听到王培松的一句话:“这几天,他们活动很频繁啊!”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对此他们是很清楚的!”后一句话是钟明仁说的。
贺家国很想停住脚步再听两句,却没这个胆量。走廊上站着公安厅的警卫处长和几个便衣人员。因此,贺家国不但没停下脚步,反而下意识地走得更快了一些。
政治斗争真是惊心动魄,上了车一路往回开时,贺家国就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说谁呢?如果是说李东方,李东方在这番鱼死网破的政治较量中到底算是鱼还是算网?大老板钟明仁问的不是没有道理:陈仲成怎么到现在还在做着政法委书记?就不能让陈仲成管点别的?李东方对赵启功是讲领导艺术,斗争策略,进行有警惕的周旋,还是同流合污?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马上又自我否定了,如果说连李东方这样正派的市委书记都靠不住,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靠得住呢?
钟明仁的霸道真是名不虚传,做了这个市长助理,贺家国算是领教了。因而也就理解了李东方和青湖市委女书记吕成薇的难处。在这种缺少民主的政治环境中,讲真话,坚持原则其实都很难,正像钟明仁自己所言,体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好人和好人之间也会斗得你死我活。比如在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上,钟明仁这个好人和李东方这个好人就针锋相对,和他贺家国也是针锋相对的。根据钟明仁今天的态度,他能想象到,哪一天他真去把国际工业园关掉了,钟明仁会怎么对付他,怪不得钱凡兴叫他不要谈这个话题!
赶到李东方家,要向李东方通报情况时,李东方已上了床。李东方的夫人艾红艳悄悄告诉贺家国,说是赵启功不知和李东方谈了些什么,李东方在赵启功那里就喝多了,回来后情绪很不好,倒头就睡了。贺家国正要走,李东方却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连叫了贺家国几声,贺家国才走进卧室,把去看望钟明仁的情况说了,包括钟明仁的质疑。
李东方听后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们现在是四面受敌啊!”
贺家国感叹说:“如果真是敌人倒好办了,开火就是,可这四面都是同志啊!”
李东方说:“家国,不行你就按大老板的意思撤下来吧,别跟着我活受罪了!”
贺家国摇摇头:“NO!首长,我陪你拼下去了,就和他们打一场同志之间的战争。”
李东方“哦”了一声,问:“先向启功同志开战,再向我们大老板开战?真打?”
贺家国笑道:“难道是假打?其实这场战争从你首长上任那天起就开始了!不打,我们对不起人民!”
这时,贺家国的手机响了,太平镇党委书记计夫顺来电话汇报河塘村的海选工作,说是村主任候选人今晚出来了,明天是正式选举的日子,问他是不是过来?贺家国想都没想便说,他明天不但到河塘村,还会带记者,要把海选情况好好报道一下。计夫顺在电话里迟疑说,最好还是先不要派记者吧,搞不好要闹笑话。贺家国知道计夫顺对海选村委会工作有抵触情绪,不是发牢骚,就是报丧,本想批评计夫顺几句,可当着李东方的面又不好开口,便策略地说,老计,你先别叫,回头我再电话找你吧。
李东方注意到了贺家国的暧昧,问了句:“家国,又是什么事?”
贺家国应付说:“也没什么大事,太平镇联系点上有个村委会要改选,是海选。”
李东方提醒说:“海选可要掌握好,万一选上个地痞流氓,老百姓就要吃苦头了。”
贺家国没当回事,责怪道:“首长,你看你,对上你一直强调民主,甚至不惜打一场同志之间的战争,怎么对下也这么害怕民主啊!”
李东方道:“这是两回事嘛,民主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一步步来,要有个过程,有条件的地方当然可以充分民主,搞海选,不具备这个基础就不能乱来。我过去在太平镇工作过,河塘村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那里的宗族矛盾不少,群众观念也比较落后,掌握不好,以后有你烦的,现在咱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你千万别再给我节外生枝了。”
贺家国挺乐观地说:“你就放心吧,我的大首长,我今天在太平镇所做的就是打下民主和法制的基础,我若是真把下面民主和法制的基础打扎实了,对上面一定也会有所触动的!让上面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不讲民主只讲人治的严重后果,今后再也不要发生了!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独出心裁,我们国家有《村委会组织法》,我是依法办事,其它省市又有过成功经验,中央电视台做过不少报道的。”
说罢,挥挥手,向李东方告辞了。
下楼钻进自己的车里,贺家国马上迫不及待地用手机和计夫顺通起了电话,了解河塘村的海选的进展情况,继续对计夫顺进行法制和民主的教育,鼓励计夫顺坚定信心…… 至高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