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夫人忙出了内室,到正堂给明老夫人行礼。
明老夫人目光扫过,沉声道:“老二媳妇,不用为难了。这事该让小七知道,便叫她心中清楚。”
二夫人松了口气,答应一声:“是。”
明老夫人往正中一坐:“童嬷嬷,说吧!”
童嬷嬷抹着泪,说道:“夫人昨晚睡得不好,便要去供堂坐坐,给玄女娘娘抄经。一直到四更,夫人看冰心太困,就让她先去睡了,说困了自会去休息。到了早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六老爷受伤是夫人刺的,那晚六老爷进的是余芳园。”
“奴婢骂了传闲话的仆妇,没有多理会。谁想中午听到消息,六夫人去老夫人那里闹了一场……”
众人都看向六夫人。
六夫人垂下头,一言不发。
“闹的什么奴婢不清楚,只这流言传得更过分,竟然就人尽皆知了。奴婢觉得不安稳,去供堂寻夫人。叫了半天没回应,奴婢进去一看,夫人已经……”
童嬷嬷再次大哭。
明微神情淡漠。
从进来,她就没掉过一滴泪。
昨晚的事,自然不好放在大家面前说,童嬷嬷这些话,听在她耳中,便是另一个情形。
明三夫人醒来,发现她留下的字,心里不安,就到供堂去。
后面便如童嬷嬷所言,传了流言出来。
这边说完,六夫人“扑通”一声,在明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深深垂下头:“这事是儿媳的错。一时按捺不住,竟然闹到母亲面前,叫人信了三嫂失贞的流言。三嫂虽是自尽,却是儿媳以言杀人。犯下这样的大错,儿媳再也没有脸面为明家妇,故而自请下堂,以偿三嫂清誉。”
“不可!”二夫人脱口而出,在众人目光下,略收了收,说道,“三弟妹去了,六弟妹又自请下堂,外人会怎么想?总不好叫三弟妹走了,还被人挂在嘴边闲话吧?便是要罚,也另外想个不引人注目的。”
顿了下,她也在明老夫人面前跪下:“这事儿媳也有错,没有约束好下人,竟然叫他们传了流言。是儿媳管家不当,请母亲重罚。”
两位妯娌都请罪,四夫人一看这情形,也跪下了:“西院是侄媳在当家,让人把流言传进余芳园,是侄媳的错。”
二老爷目光一扫,沉声道:“你们便是有错,也是小错。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
说完,他往六老爷腿窝里一踢,六老爷“扑通”就跪下了。
此时的六老爷,憔悴得不成人样。
但见他双目无神,眼睛下挂着大大的眼袋,整个人瘦了一圈,哪还有半点原来的英武?
“都是这个混帐惹的事!”二老爷义愤填膺,“要不是你灌了猫尿,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身为弟弟,对寡居的嫂嫂不敬,这是其一。欺凌年幼的侄女,这是其二。都是你犯的错,却叫三弟妹丢了一条命!叫小七孤苦无依!老六,这错你认不认?”
六老爷垂着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二老爷气极,冲外面喊:“大兴,拿家法来!”
“是。”一个男仆飞快地送来藤条。
二老爷冷声道:“老六,父亲已经去了,大哥在京城,我这当二哥的管教你,你服不服?”
直到这时,六老爷终于吐出一个字:“服。”
“好,既然你服,那就受家法吧!”
六老爷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二老爷挥起了藤条,重重地抽在六老爷背上。
六老爷闷哼一声,本就穿得不厚,立时渗出了鲜血。
明老夫人闭上眼,将头扭到一旁,十分不忍的模样,却又咬着牙不出声,似乎打定主意让六老爷受到教训。
没有人出声,只有一声声沉闷的抽打声,以及六老爷的呼痛声。
六老爷的背上,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将藤条也染红了。
终于,六老爷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老爷!”六夫人惊呼一声,便要爬过来。
“老六媳妇!”明老夫人喝了一声,仍然扭开头,语气却坚决,“该他受的,打死了也得受着!”
六夫人痛哭出声。
二老爷又抽了几下,终于停了,语气既悲且痛:“祖父在时,曾立下家规,若有子孙犯下大错,鞭三十而逐出家门。念在你妻弱子幼,自己又成了废人,逐你出门妻儿无着,暂时将你留下。但是从此以后,你就别想出院子了。”
明老夫人这时才回过头,老眼里泪花闪闪:“怪我,都怪我没把他教好……”
老夫人一哭,众人便都大哭起来。
二老爷将藤条一丢,也“扑通”跪下了,自责极了:“父亲已去,大哥不在,我这个二哥没有负起教导约束之责,此事我亦是难辞其咎!请母亲责罚。”
屋里跪了一地,四老爷便也默默跪了下去。
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埋下了头,看着也是极愧疚的样子。
此时此刻,正堂只有两个人还站着。
一个是明微,一个是童嬷嬷。
从六夫人开始说话,明微就一声不吭。
看着几位夫人一个个请罪,看着六老爷被打掉半条命,看着二老爷痛心疾首,看着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悲痛。
童嬷嬷也站着,小姐不跪,她就不跪。
“小七,小七!伯祖母对不起你!”明老夫人泪流满面,向她伸出手,“伯祖母没教好你六叔,害了你们母女啊!”
明微仍然站着不动,面上一丝表情没有,眼睛里一滴眼泪没有。
这多少让这出戏有点不完美。
二夫人擦着眼泪:“这孩子怕是吓到了。母亲万万保重自己,三弟妹已经去了,还需要您看顾着小七,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明老夫人什么话也没说,面上却是老泪纵横。
“老爷,老爷!”六夫人忽然大喊出声。
二老爷伸手一探,面色变了:“老六!老六!”
四夫人看了眼一声不吭的四老爷,张了张嘴,说道:“先给六叔治伤吧!流了这样多的血,怕是会没命!”
“是啊!”二夫人也道,“咱们家不能再出人命了。”
几人一阵劝,明老夫人终于点了头:“先把他抬下去吧。这孽障!我恨不得没生过他!”
说着又哭。
一屋子人,要么跟着哭,要么跟着劝。
到底把这场戏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