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发现了一个最佳之地,一根伸出的粗大枝干朝向骷髅花的方向。几乎没有叶子遮挡视线,唯一的缺憾是——过于危险,射箭双手都要用到不能扶把,一旦有轻微的震颤或是过于紧张身体失衡很可能从树上摔下来,地面的土质很硬,掉下来不死也会变成残废。
索兰犹豫了一下,站起了身子一步步走上独枝,枝干并不宽,他只能侧着身子向前,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天地寂静,耳朵里能听到的只剩下急速的心跳声。
萨貊立在树底,仰头便能看到他。这根伸出的长枝分外醒目,这个时候最不能分神,萨貊不出声暗暗捏一把汗,看到树上的人影走到了树枝的顶端,停了下来。
武士站在开阔的空地上,距离骷髅花不过四五米远,手里抓着刀稍稍能保持镇定。他现在的处境最为危险,双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蛇虫都不敢靠近这里,龙刺在他的心里已经留下了恐怖的印象,自负不畏生死,还不能确定是死是活时心里是最脆弱的。
索兰缓缓搭箭,目光盯着远处树顶的一点红,脑袋一片空白,风声、叶子的沙沙声一切的动静全部屏蔽,他跟着拉圆了弓。
弓弦声。
萨貊的眼睛跟不上箭的速度,听到响声的时候都太晚了,他只看到一点红从树顶坠下,穿过茂枝和叶子,飘然下落。
索兰射出箭那一刻,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树顶上的一点红消失了。
武士几乎忍不住拔腿逃走,可龙刺还没有出现,他要确定吸引到它才能离开,那样才能为那颜和索兰创造机会。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了,红土上落下的花叶还在原处,什么都没有发生。
萨貊藏身在树后,探出头观望,一时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索兰已经得手,龙刺却没有出现,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那颜,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知何时,索兰已经爬到了树底,一跃而下。
“哪里不对?”
“龙刺的穴……好像不在了。”
“什么?”萨貊大惊。
“树顶上的红花不见了,可能只剩下一片叶子,我没有看错。”
萨貊沉默不语,看着远处站立的武士,周围静悄悄并无异常,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直觉告诉他危险已经过去了。
“过去看看。”萨貊低声说。
武士大口喘着粗气,这儿十几分钟是他一生中最为漫长的,看到那颜的走近心中的恐惧消除了一半,有点狼狈地抹了抹头上的汗。
“龙刺可能离开这里了。”萨貊仰头望着树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骷髅花四季都不会枯萎,怎么会只剩下一片花叶……”
“怎么回事?”武士没有听懂。
“骷髅花消失了,有龙刺守护着怎么可能呢?”
“消失?什么意思?”
“可能跟山洞里那个神秘人有关系。他在这里住了许多天,可能就是在打骷髅花的主意。”萨貊想了一会,忽然说。
“那要怎么采下花朵呢?靠近这棵树会惊动龙刺,即便能想办法引开它,可这是一株毒树,无法攀爬,如果是用弓箭……不知要用多少支箭才能办到。”
“他可能不是朝着花朵来的。”萨貊眼睛一亮,“是为了龙刺虫。”
“巫神头上的训蛇人?”索兰不禁想到。
“不太可能。扎鲁也说过训蛇人最大的本领就是训蛇,大蛇不是龙刺的对手,弓箭、铁器也不行,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回去再想吧,先救弥由要紧。”
萨貊用长木把花叶抓过来,武士拔刀将花瓣穿在刀刃上,花瓣完好没有任何孔洞,红得惊心动魄。
天已经黑透,几个人围着火堆各自沉默着,扎鲁被找回来听到了此事神色有几分复杂,正用一块尖头的石头搅着骷髅花瓣的碎末,盛在一个木制的碗里,武士有一手雕木的手艺,可以用木头做很多东西。
“还要多久?”萨貊问了一声。
“就好了。要是能配上几副去毒的药草会更佳,可惜采药人不在这里。”扎鲁笑笑,“这么珍奇的东西这么弄总觉得糟蹋了,骷髅花是炼药的最佳材料,可以配成丹或是药剂。”
“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一头雾水,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我觉得是洞里曾住过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训蛇人,那会是谁呢?”
扎鲁叫索兰搭一把手捏开弥由的嘴,他则小心翼翼地用小刀把碎末滑进口中,骷髅花是剧毒之物,触碰不得,每一个步骤都要加倍小心。
扎鲁清空了碗里的碎末,又朝弥由嘴中灌了些水,“那颜是想说和巫神头选择新任族长有关系吧,我想不会,即便可以活捉龙刺未必能驯服它。巫神头上从来没有这种事发生过,先辈们都做不到,后辈也不行。”
“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因为几百年前巫神头的训蛇人其实就是巫医,训蛇算是巫医另一大专长,训蛇人很好地继承了却没有学会炼药的本事,后来巫医和村上的住民发生了矛盾被驱逐,从此销声匿迹。”
“骷髅花是被人采走的,没有别的情况,如果是用弓箭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仔细查看过毫无发现。”
“那颜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吧,何必还要问我呢?”
萨貊望着火光,也不看他,“你同意我的看法?”
“应该是了,除了他没有人能办到。”
“你们在说什么?”索兰忍不住插了一句。
“在说曾住在山洞里的人。”
“那颜知道是谁了?”
“有七成把握。”
“那是……”
萨貊笑笑,脸上带着惊喜和迫切,“是巫医。骷髅花是巫医采走的,可惜错过了一步,不过走不远。”
“巫医?”索兰完全傻了。一旁的武士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们来巫神头就是为了寻找他,没想到在半途就遇到了。
“巫医对珍稀的毒物最感兴趣,也把骷髅花视为珍宝,所以这两样东西才会一同消失。不过巫医轻易不会招惹它,林子里能杀死他的有三种毒物,分别是冢蛇、龙刺和齿虎。”
前两者已经听他说过,多多少少会有了解。萨貊随即问道:“齿虎是什么?听名字可能是三者里最毒的。”
“被那颜说中了。齿虎是种毒蛙,在泥沼地深处才能遇到,所以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只是流传着种种说法。”
“这世上巫医不是只有一个,骷髅花几百年都没人去碰,这位巫医胆子未免太大了,冒生命危险一定有特别的理由。”
“那颜觉得会是什么呢?”扎鲁看着他问。
“我还是觉得和巫神头有关系,林子发生这么大的变动,源头就是这里。”
“管它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是来找巫医的,既然还没走远,就应该立即动身四周搜索。”武士大声建议,索兰也在一旁点头支持。
“不,我们留在这儿!”萨貊字字有声。
三人都是一惊。萨貊的想法和决定总是出人意料,不管是架筏走水还是闯入龙刺的巢穴,每一步都伴着巨大的危险但结果往往能化险为夷。
萨貊继续说道:“除非巫医主动找上门来,这里可是迷雾森林,他可以在林中自由穿行我们可做不到,他会去哪儿也没人知道,盲目寻找只会陷入危险。洞里还放着大量的柴火,说明他回来的机会很大,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扎鲁难免有些担忧,“如果他不会来呢?我能感觉到秋末就快到了,过不了多久会下雪,耽搁了行程可能会错过去禁地的机会。”
“即便去了未必会有收获,巫医来过这里了,还带走了龙刺虫和骷髅花,极有可能再回来。林中没有比这个山洞再好的休息之所,附近还有树果、泉脉,整日能见到阳光,如果我是巫医选择歇脚的地方也会选在这里。”弥由转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弥由,“何况他现在需要休养,要赶路也要等他醒过来,我们只剩下五个人,要是再遇到蛇群的攻击,就没有好运气能够死里逃生。”
“那颜打算等多久?”
“五天。”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只负责领路,至于什么时候走由你决定。”扎鲁走开了找了个墙角坐下,跟着闭起眼睛。
“他好像不太高兴……”索兰小声嘟囔道。
扎鲁的举动有点反常,对于萨貊的指令一直都是言听计从,而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持反对意见,而且表露的如此明显。
“其实说起骷髅花的事儿,他就猜到了是巫医的所为,一路上却只是沉默。我们都有点小瞧这个人了。”萨貊起身走向洞口,低低地说。
索兰跟在身后愣了一下,说不出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
五十多人的队伍如今只活下来五个,众人的关系更显亲密,他对这个中年巫商印象很好,也很信赖,当时被找到聊起来话很投机,一开始还以为是那颜的亲信,后来才得知此人来自河犁,是舍老蒙火儿派来的,当做是两大部落交好的礼物。
索兰心里对这个人产生过警惕,甚至是怀疑,但在日渐交往中、经历过生生死死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完全看作是一位兄长,绝望时总会鼓舞众人挺过难关。
索兰以为那颜和他是一样的,而且更为信任,连选择远行的队伍都靠这个相处时间不长的外人来打理,甚至亲身前往把性命都交到他手上,可在那一句低语里一切的想法完全的破碎,可能是那颜随便说说的,带着几分不快,可不该是这个时候该说的话。
他们能活到现在应该感谢这个人,亲眼目睹发生的事儿平心而论也该相信他。不该怀疑甚至这样的念头都不应萌生。 血染恩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