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方战事的进行,寒水城日渐衰落,有钱的商人大批大批地逃向了樊阳。前线回来养病的伤员引发了城中的一场疾病,城里死了很多人,疾病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在采取一些紧急措施的情况下总算停息,时节也将要入冬,南北联盟军在秋末的会盟中签订停战协议,这对于寒水城剩下的百姓而言算不上什么好消息。这座边城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乞丐横行街头,官兵也不再驻扎,这个几个月前还具有军事意义的重地转眼间就被人遗忘了。
自从父亲死后,母亲音信全无,墨斩和王婶、杜伯相依为命,因为没有经济来源两位老人先后都病死了。墨斩把他们的尸骨埋在了院中的槐树下,后来为了解决吃喝他不得不低价卖了房子,成了露宿街头的乞丐。
父亲临行前的那句嘱托在年幼的墨斩心中挥之不去,他一直都没忘,在流浪的日子里常常受人欺负,处处遭人冷眼,可他坚强的活了下来。特别是在疾病横行的时期,他不幸也感染了重病却硬是挺了过来,那强大的求生信念也许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父亲那句嘱托。
墨斩盘腿坐在破烂的帐篷外,望着飞雪的天空。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墨斩生的十分俊俏,即便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也掩盖不了那股秀气,特别是他眉宇间的镇定,颇有一分小大人的模样。
白驹过隙,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基于临近矿藏有部分有钱的大商人留了下来,城中破败的地方兴建了简陋的厂房,商人们力图私心的努力终于挽救了这座边城。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要像往常那样去讨饭。墨斩专挑一些老人居住的屋子,他很乖巧,从不因为看到食物而争抢或是跪在门口不停的磕头,他只是用恳求的目光望着施舍的人,即便要不到什么也会说句感谢的话再走。
这些都是讨饭的技巧,起码对于那些老眼昏花的老人是受用的,长此以往墨斩也攒下了一点小钱,够买几件厚实的衣服还有药片。
阴霾的天空又开始下雪了,墨斩快忘了这是第几个冬天,他一直住在城南角一处破败的花园里,周围满是枯草,左右有几处坍塌的假山可以挡些风寒。城中心四周有很多废墟的房屋可以居住,里面被一些蛮横的乞丐霸占着,还有一些地痞流氓整日游荡,专偷拐那些无父无母的女孩,过十四岁的就可以卖到青楼去,据说价钱在十个银毫左右。
由于晚饭只讨到一个面饼,肚子空落落的,墨斩蜷缩在帐篷里怎么也睡不着。头顶破开的豁口不断漏着细雪。
忽然有疾奔的脚步声逼近,就在花园前的一片空地上,接着是刀剑声,响了几响却又停了。
墨斩紧张地爬起身,躲藏在假山后面,透过石眼看去四五米远的空地上立着三个人。背对着的是个单手握剑的高头大汉,头上戴着一顶风雪斗笠,面对着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那两个人一左一右似乎是有所忌惮犹豫着不敢上前,而戴着斗笠的汉子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大山,只是平扬着剑,剑上很快落满一层雪花。
“钟离悲,回天乏力你又何必勉强,堂主早就已死,秋门主来做山堂堂主有何不可呢?”
“笑话!莫非是我识破了秋舜卿的奸计要杀人灭口不成?”
靠左那个矮个子当即大怒:“钟离门主,怎么说你也负责堂下一门,你胡乱造谣堂主尚在人间致使堂内众兄弟不和,你到底是何居心?”
“哼哼,是何居心?殇堂主的死本来就很蹊跷,即便我不同意,其他各门就会同意了吗?你们倒是有种啊,各大派都想要我的命,连自家兄弟也惦记上了,好啊!有本事就来取我的项上人头吧!”
“别以为我不敢!”矮个子正要扑上,被另一位同伴喝止住了。
“钟离大哥,晚辈一向很敬重你,奉秋门主之命特来追查堂主的下落。若堂主真的在世,就请你带我们去见他。”
“‘夜影剑’——胡亭山,你算是山堂一号人物,有资格跟我说话。”带着斗笠的汉子收了剑,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说实话我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点线索,堂主很可能在这里,我有这种感觉。”
胡亭山一笑:“钟离大哥想方设法地想摆脱我们,为了跟上你我们才被迫出手,还请恕罪。不过您不远万里跑来这里,只是凭感觉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
“你既然不信,我也没有别的要说的。”钟离悲扬了扬剑鞘,“如果是奉命来杀我的,就快点动手我的时间可不多。”
胡亭山还想再劝,一旁的矮汉彻底挑明了来意,冷冷一笑:“钟离门主,你要么带我们见堂主,要么就跟我们一同回去,不然——”
“我的回答不必说你们也该明白!”
话音刚落,矮个子快跑几步翻卷身子长刀急速挥出,胡亭山手握一把纯黑的剑,在夜色里几乎透明,他跟上急刺对手的下盘,突然间发动两人却配合的天衣无缝。
钟离悲甩脱剑鞘,飞身腾起,长剑在半空划出一个完满的圆。
金属的震鸣声让墨斩想要捂住耳朵,而眼前激烈的厮杀完全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换作是同龄孩子八成会逃之夭夭,可不知为何墨斩却犹豫着没有走,这些年他常从年长的老者口中听到江湖、侠客的事,在印象中那些人飞檐走壁、来去无踪,手里的刀剑斩下就要见血,他们视死如无物,为兄弟赴汤蹈火,在墨斩心中颇受崇拜,而如今想象里的人儿就出现在眼前,他感到又害怕又兴奋。
伴着一声大喝胡亭山跳起下劈,钟离悲挡开了矮个子逼近的一刀,不料剑刃却被刀面上的机关锁住了,他大惊的同时整个人都暴露在对手剑下,若不弃剑很难躲过迎头一击,但若是弃了剑,对于出色的剑客而言如同被斩下一臂。
墨斩不由得屏住呼吸,暗暗为头戴斗笠的男人捏一把汗。
飞血溅落一地,在刀风中四散,钟离悲剑尖垂地,血沿着剑身不住地滴洒而下,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站住了。
而紧贴在他身后的矮个子仍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只是动作已经僵硬、走形,他的脚下很快积了一大滩血,走近才能看到胸口被刺穿,脖颈有极长的一道割口,是快剑所致,血最初只是渗透几秒之后才喷溅而出。
胡亭山长剑走空,呆呆地愣在一旁,看着同伴的尸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一瞬间变得很静,墨斩隐约听到两人粗重的喘气声。
“‘醉剑’——钟离前辈不愧为堂下四大门的门主之一,瞬息间就能改变局势,看来我这次是没有命回去了。”
胡亭山的冷静出人意料,相对的钟离悲也丝毫没表现出任何情感,声音淡淡的:“这辈子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杀自家的兄弟,不过我有要务在身,谁要敢阻拦我绝不手软。”
“在死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胡亭山突然收了剑,一触即发的局面似乎也缓和了些,墨斩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就不打了,还知道自己会死。
“你说。”
“堂主真的尚在人世吗?”
钟离悲抬头看着风雪,又瞧了瞧对面男人肃然的表情用力点点头。
胡亭山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知道秋门主的做法确实……可她对我的信任和栽培我不能辜负。”
“那就用手里的剑做出选择吧。”钟离悲扬起剑的动作十分迟缓,就连墨斩这种不懂武功的门外汉也看出来他受伤了。
“不必了。”胡亭山说着长剑出鞘快如闪电,在两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同时,长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他当即喷出一大口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嘴中仍念念有词,“钟离前辈,秋门主对我不薄,我只能以死来还她的恩情……”
钟离悲被眼前发生的震住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你、你也不必如此啊……为了报她的恩情你应该向我出手的。”
胡亭山强行着走近导致大量的失血,话语已经断断续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距钟离悲仅一臂之隔了,他用力挥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胳臂,眼前一黑窒息感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就倒在男人脚下。
雪落无声,钟离悲低头看着脚下的人儿不语,久久才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墨斩搞不懂为什么前一秒还是敌人,下一秒却又成了生死相托的兄弟,他看到头戴斗笠的男人立在风中,那背影看上去孤单又落寞。 血染恩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