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客栈的伙计穿着厚实的粗布棉袄,蹲在火盆边取暖。入冬后生意越发的难做,客房多半都还空置着,住在这儿的大多是被大雪所阻的商人墨客。
马嘶声。
伙计愣了一下,这么大的风雪别说人怕受冻,牲口也怕,竟然还有人冒雪赶来。他忙跑出门去,来者个子高大,戴着遮雪斗笠,狼皮大衣上盖了一层雪,几乎快成了一个雪人。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同伴,刚刚把马匹牵进马厩。头发拧成一团像是冻住了,脸颊通红,看模样也就十八九岁。
“两位客官这么冷的天,快进来歇歇,我立即叫人备一壶姜茶解解寒。”伙计笑脸迎上前,来客一前一后走入,为首的高个男人取下大衣,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用力地搓了搓手。
“上一壶热酒,备几道拿手的小菜。”
“好咧。”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大哥,梁头领真的被关在这里吗?”鬼娃压低声音问,不知有谁会认出他们来,他紧握着刀柄一刻不敢松懈。
“按照南晋的律例,朝廷重犯过了冬才能行刑,等风雪小了官差会把梁大哥押往青石。好在这些天的大雪阻碍了行程,难得的这次机会幸好没有错失。”
“大哥,临冬城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到他?”
星夙沉默了片刻,“总会想到办法的,再给我点时间。”
鬼娃不免有点担心,“蝎王岭的众兄弟要跟来,大哥为什么阻拦?单凭我们两个人,就怕……”
“他们嘴上这么说,心里情不情愿谁会知道?如今蝎王岭的头目们死的没剩下几个,树倒猢狲散,人心已经散了。”
伙计端来了热酒,星夙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二哥,听说前阵子城里出了大事,死了不少人。”
“是啊。”事后伙计听人谈论的实在太多了,“响马深夜闯进城想必是来寻仇来了,听说一个大官受了伤差点死了。这群匪徒一路烧杀抢掠,最终被官兵包围在城下,他们看到逃走无望便想跳下城楼自杀,还是被拿下了,好几个被砍了头,很多人围去看,我也有去。”
“听人说响马的头目没有问斩,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好像这个人是号人物,杀头还要文书什么的,官家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星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是暂时关进了大牢,慢慢等死了。”
“应该是吧。”伙计挠了挠头,“不过,我听人讲那个人被一队士兵押着朝城南去了,大牢应该在东边啊。”
星夙和鬼娃对了对眼神,事情有点眉目了,看来官府也担心有人来劫狱为此把犯人押往了其他地方。
夜幕降临,星家大院内一片寂静。星婉玉趴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俏脸没有一丝表情。
她已经听下人说了,星夙离开的当晚街上发生了厮杀,响马夜闯入城无一人逃走,星婉玉清楚他们是来救谁的,最后都死了。那也就是说……
她心里恨透了响马,唯独这一次多么希望他们逃出了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她而言几乎是陌生的,也就无关乎亲情。听到他的死讯后,星婉玉情绪一直很低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时常会梦到他,他们同乘着一匹快马,在荒野、在山林甚至是草原,她笑的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尽管在梦中马上的男人仍是遮着面容,不曾和她交谈一句。
窗格被风刮得嗡嗡作响,星婉玉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镜中里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的哀愁。
木门猛地打开,一个人影步入,门从里面轻轻地关紧。
星婉玉吓得从椅子上跳下来,正要发出一声尖叫,来者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声音被抑制在咽喉里,星婉玉怔怔地看了几秒,生怕自己是在做梦,用力揉了揉眼睛。
星夙就站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故意回避着女孩射来的目光。
“真、真的是你吗?”星婉玉走上前说,用力握住他的胳膊。
“是我,我……”星夙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女孩把他紧紧抱住了,他想推开听到她呜呜地哭起来。
“玉儿……”他试着叫了一声,显得手足无措。
“你没死……你没死……”
听得出她的喜悦,星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不出那是什么。几年前他若真的哪天死了,也会有一个女子为他掉泪吧,可现在她还会吗?
星婉玉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她仍拉着星夙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你怎么还不离开临冬?官兵知道你没死还会来抓捕你的。”
“我早就该死了的,有人不顾性命救我,这次也该我来救他了。”
星婉玉立即担心起来,“那些人来救你都死了,你就应该好好活下去啊,不然他们就白死了。”
“我知道啊,可我这个人就是很固执,欠别人的恩情一定要还。”
“可你死了,有人会为此伤心的,你就不为她想想吗?”
星夙愣了一下,不知道妹妹怎么会知道阿凝的事儿,他摇摇头说:“她若是在乎我,一定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的。”
“她要是不明白呢?”
“那就怨我、恨我吧。没有我,她一样会过的很好的。”
星婉玉不再说了,默默地低下头去。星夙强迫自己来到这儿,厚颜无耻地想求她帮忙,他一生从不求人话到嘴巴迟迟都说不出口。
两人各怀心事,彼此沉默着,星婉玉放开手直视他问:“你说要救人,要怎么救他?”
女孩像是决定了什么,神色坚决。
“封自啸受了伤应该还在城中修养,我要救的人就在他手里,所以……我要先知道他的下落。”
“我可以帮你。”星婉玉静静地说,“不过,我也有我的条件。”
“你说。”星夙总觉得事有蹊跷,妹妹自小就鬼灵精怪,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让我跟着你。”
“不行!”
“为什么?”
“我现在是个逃犯,危险随时都会逼近。我要救的人也是朝廷的重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丢掉性命。何况你还是……”
“我不是你妹妹!”星婉玉用力摇头,“你不答应,我就把你的事儿说给城里每一个人听,你不想事情败露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玉儿,你……”星夙咬着牙,始料未及,他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不说话算是答应了吗?”
“你这儿又是何苦呢。”星夙低叹一声,“这件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的,你不要再任性胡闹了!”
“我没胡闹。”星婉玉认真地说,“你救过我,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其他的我都不管。”
“那份情你已经还清了。”
“没有。当晚我应该阻止你出门的,其实我可以阻止你的,可我没有……”
星夙怎么也想不到妹妹比她还要固执,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他拼命想着该怎样才会不把她牵扯进来。
“我会帮你打听到封自啸的下落,要到哪里去找你呢?”
“玉儿,这是为什么?”星夙不答,转身准备出门。
“你不相信我会把你的事情抖露出去吗?好,那你就走吧,不要后悔。”
星夙拉开门,掀起了半边帘子,风雪卷落一身,他脚步停在那儿,犹豫着回过头。
“你为什么非要淌这趟浑水呢?”
“你救过我的,我欠你的。”星婉玉还是这句回答,字字有声。
“城西的广运客栈。”星夙应了一声,大步去了,帘布坠下很快将他的身影遮挡。
星婉玉跟了出去,来者已经不见了。她望着飘雪的夜色轻声呢喃,“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会比我对你还要好吗?”
一月十六,城北一处长巷。雪期渐渐远去,风雪总算停了,天空有些阴沉,不时地会有零星的小雪飘落。
天已经黑透,一行人快步进了巷口,为首的高个男人没有持枪,束着纯黑色皮甲,右手握着剑柄一刻不敢放松。
两侧跟随着七个人,手上都配有小型的圆盾防止流矢,众人闭紧呼吸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大人,尚未可知对方是谁,无故设宴怕是有什么阴谋。”
高个武官笑了笑,“他既然知道我住在哪里,就算回去就能避过危险了吗?”
“可是大人,你只带了六名护卫,毕竟人手……”
“我很信命的,本该你死身边有再多的人也是没有用的。”
随从听出了一丝讯息,忙道:“怎么,大人知道送来请柬的人是谁?”
“正因为无法确定,所以才要亲自来看看。”
“是敌是友?”
武官沉默了一会,笑了,“你倒是难住我了,我想都是吧。”
“都是?”随从一愣,这是什么解释让人听不明白,不过听大人的口气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正说着护卫中有人拔出了长刀,封自啸定眼看去,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身后也有一人,手中的弯刀映着雪光,刀弧白亮。
巷子很黑,看不到来者的模样,模糊地能看清他手里的枪影。此人拦在巷道正中,长枪无声地刺进雪地。
“其实我已经猜到是你了。”封自啸喝住身旁的护卫,独自走上前来。
“那为什么只带了七个人,你就那么有自信能活下来?”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的。可我是个军人和你道不相同,我还记得当年在武殿院的擂台上,他那一枪足能杀了我的,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出破解的办法。”
来者猛地抓起长枪,缓缓拉开了枪锋,“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何况你我早已不是朋友了。” 血染恩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