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沈擎一直在回想那个纷乱的夏天。
他怎么就那么失去了卿卿?
虞文期早诊出她有喜脉,却不说破,因为她说要自己告诉他的,她和虞文期坦言她想要离开自己,可这个孩子让她犹豫,她那些日子憔悴得厉害,他不是没有看见,他只是忍着不去看她,他伤心,他恨,恨自己又打了她。
可又觉得她该打!
她私自跑出去,险些被暴徒掳去,他都快气疯了,她跪在地上,膝盖都跪出血来,听着母亲责骂她,却一眼不曾看他。他要鞭跟她的奴才。她却护着,说是她自己不够检点,连累了下人犯错,他动手打了她,她为什么要不检点?她不知道他都快疯了吗?他由着旁人冷淡她,刺激她。不外乎想她逃进自己的怀抱里来,可她丝毫不以为意,她不在乎他,他却每一日都是折磨。心里一道道都是伤口,她却轻轻柔柔地往上面撒盐。
虞文期来了,张口就是问她。对外说她是他的恩人。她病弱着迎出来,对着虞文期笑了笑。他便觉得痛苦,觉得心口有刀,深深戳着,痛不可当。
隐忍了多日,那本描红册子成了导火索,他撕了它,强要她和自己交欢。那晚上他已然疯了,唯一的印象便是她的眼泪,从咬紧嘴唇的隐忍到失声痛哭,最后黯哑无声的默默流泪,也许便是这样,终究她没说孩子的事情,她已然决定要离开他。
他逼虞文期去雁山,其实是逼他离开王府,他不愿意让她再看见虞文期一眼。
他送她回宁边去,等皇帝从雁山回来,不管太尉那边的事情办得怎样,也不管淮南王要不要造反,他都要先回宁边去。不管她有多恨他,他也要她在身旁,一刻也不许离开。
可她才走了一日,仆人快马加鞭地赶到雁山,报知他她怀孕晕倒的事情,他欢喜得疯了,立刻赶回去,三百里路,他只跑了一个昼夜,加上那报信仆人的两天,他只离开了她三天,便险些天人永隔。
孩子没了,虞文期一直说她先天不调,娘胎里带着弱,虽然平素身子看起来好,却最是经不起刺激,母亲安排人去驿站接她回来,偏天上下雨,路过岷山涧,山上石头滚落险些要了一车人的命,她受了惊吓回到芳菲苑便又倒在了地上,母亲急招了大夫过来,她血流不止,却不肯回家,只求着去柳岛,母亲没有办法亲自送她去了柳岛,她才肯让大夫诊治,除了她的丫头玉英煮的药,炖的粥。她什么也不吃。
终于是弱,他回去那天,孩子没了。
从此,她再没和他说一句话,母亲疑心是林语熙做了手脚,但那大夫跟王府是几代人的交情,决不会替她做这样的事情,又是卿卿自己非要去的柳岛,来回这样一个颠簸,孩子能保住才怪,母亲隐隐责怪着她骄纵。
可他知道,她是怕,怕回到他那个步步危机的家里,有人会伤害她肚里的孩子。
他们许是在柳岛有的这个孩子,却又在柳岛失去了它。
他只觉得心痛,痛得无法呼吸,她人是清醒的,偶尔也和人说话,唯独对他,再没有开过口。
虞文期赶回来,她哭了,他默默然退出房去,不愿意听见任何一点声音。虞文期告辞,同样和他一句话也没有了。半个月后。他一日奉诏进宫,在宫里住了一晚,第二日回来,便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在京里并不认识旁人,她能去哪里?
他追去虞文期那里,她并不在。他问虞文期她去了哪里。虞文期摇摇头,“你既然能找到我这里,她怎么会告诉我她要去哪里?”
王府也是一片的混乱,王妃下令彻查,很是疑心林语熙暗中动了手脚。
可却什么都没查出来,林语熙因此愤而回了娘家。一则因为在王府受了委屈,二则因为表妹秦氏暗中算计她要与他做妾,她回娘家寻秦家算账去了。
临了扔下话来,谁会在乎一个妾的死活?
说东平王府小看了她!
哈哈,也许林语熙说的是对的,他的卿卿就是要离开这样的一个家。宁死也不肯留在他身边了。
林语熙爱走,就走吧,他也不在乎。
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她,整整一年的时间,在京城,也在抚宁。在一切她可能去的地方,他哪里都找遍了,却寻不见她的踪迹。
她走了之后,京畿突降大雨,那连绵的大雨带来的是洪水泛滥,京畿流民四野。到处混乱一片,果不其然南方淮南王反叛,天下顿时变成了沸腾的粥,他找不到她,所有人都认为,她那样娇弱的一个人。必定是死在乱军之中了。
王府派人找他回去,他不肯。
后来是皇帝派来了亲卫,亲自抓了他回去。
天下都糜烂了,皇帝需要他去平叛镇寇,怎么会容得他在如此儿女情长,荒废不已?
因此对外。立刻宣布了柳怜卿的死讯。
出征之前,他找到了卿卿的父亲柳孟清,让他陪着回了抚宁。
抚宁还有卿卿生母的坟茔,沈擎将卿卿的衣冠冢就设在了柳母的身旁。
她活着的时候,他竟然从不曾问过她的身世,他不曾让她愿意呆在自己的身边。好歹她死了,他让她回到了她母亲的身边。
柳孟卿凛然回头,却突然发现,他的这个女婿,这个即将带着帝国三十万兵马南下平叛的司马大将军,竟然就在自己女儿的坟前眼看着就霜白的两鬓。
他在猛然回头去看那小小的坟茔。
突然想到那年纪轻轻就红颜白发的关荷,想着自己抛在脑后的那些诺言,突然就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颓然倒在了地上。
沈擎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就这样离开了抚宁。
虞文期一向羡慕沈擎的运气好,红颜挚爱,没怎样寻找。就自然而然的来到了他的身边。虽然喜欢里带着本能的霸道,可沈擎当真是喜欢怜卿的。
沈擎是那种天生要做大事的男人,女人于他需要的时候需要,摆设的时候摆设,向来没有固定的意义,唯有怜卿于他不同。
虞文期到过宁边。自然知道他这个朋友是心爱着他那个固执的小夫人的。
沈擎为爱怜卿的所做已然打动了怜卿的心,玉英和他说,怜卿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便是一路从宁边到京城的这半个月,另外就是在柳岛的那一日。
怜卿幽居在王府里,可玉英却经常借机溜出去打探逃跑的可能性。
怜卿在外面遇到歹人之后沈擎暴怒之下责打了她,她绝望得一下子病倒了。
玉英都安排好了逃跑的车辆行礼。只等他们陪皇帝雁山消夏之后,偷偷离开。可他诊出她有了孕,她便留下了,她不让他透露这个消息,她说她不要呆在王府里,她要和他说。她要回宁边去。
她会亲自和沈擎讲。虞文期替沈擎高兴,却替她难过。
沈擎决不会让她离开,他太了解沈擎,骨子里带的冷静固执,他认定的事情,让他妥协,难于登天。
怜卿便决定不要告诉沈擎怀孕的消息,先回宁边去,再谋以后。
于是乎,他替怜卿隐瞒了怀孕的消息。
却没想到,之后的事情会发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当初沈擎要带怜卿回京便是个意外,她和他说过,如果可能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到王府去,沈擎却说她迟早是要和他回去的,早一日适应早一日舒心。
怜卿有母亲的前车之鉴,不愿意给人做妾,沈擎压根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过会皱皱眉。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早就瞧出,怜卿娇弱敏感,沈擎冷酷霸道,两个人都一摸一样的倔强骄傲,她若是胆大妄为地逃跑,沈擎肯定会毫不留情地砍断她的羽翼。
她跟了沈擎。必然是要受伤的。心底对她莫名就带着一丝的怜惜,倒是劝她留在沈擎身边,沈擎喜欢她,会对她好。她却也是固执的姑娘。她是生来要让沈擎这样冷酷的男人伤心的。
沈擎爱她,所以才恨她,伤她,居然会因为吃自己的醋,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他当时就在担心,沈擎盛怒之下却不知会如何待她。她没了两人的孩子,终于绝望。
怜卿逃跑他是助力了的,他交游广阔,在京里也认识几个草莽江湖上的好汉。
有个叫刘魁的,跑得通畅的私盐道,有办法能将人送过黄河,往西回抚宁去。
如果还留在王府,那是没有什么希望,可自小产之后,怜卿一直在柳岛养病,这就寻了漏洞逃出了生天。
后来的事情,自然而然的爆发了出来。
沈擎从宫里回来,不见了怜卿,整个人和疯了一样,把刀都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又委下身段哀言恳求,求他告知怜卿的下落。
可当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是当真不知道怜卿又去了哪里。
刘魁送她们主仆出了京城,往西要过黄河的时候,她们突然改了道,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消失了。
然后就是大雨,就是洪水,就是满山的流民盗匪。
刘魁丢了货物只身跑了回来,坦言告诉他,“想必那两位姑娘是死在了洪水里了。”这要他如何和沈擎说? 不甘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