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景岚苑下人们眼中,自家夫人是府中脾气最好的主子。温婉柔和,与下人相处之间并无主子架子。但有时候性子越是温和之人,发起怒来,越发的让人心惊害怕。
这是芸香跟子啊宛枝身侧伺候那么久以来,唯二见到宛枝发火。第一次自然是驸马惩戒院中下人,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宛枝发火。
不过当时因为心中本能对驸马的害怕恐惧,以及受当时混乱紧张的局面影响,反倒是不曾太过留意其他。加之半途她跑去找大夫,不曾全须全尾看完,对于宛枝第一次发怒,她还停留在夫人真敢和感动之间,并不曾多想。
而现在,当真正面对发怒的宛枝时,她才惊觉,原来夫人发怒如此可怕,丝毫不亚于当日的驸马爷。
“夫,夫人息怒。”芸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并非有意隐瞒不说,只因奴婢对此事知之也不多。并且,并且此事管事特意嘱咐,若夫人醒来不曾想起乞儿姑娘,也不曾开口提起,那院中所有人就不得多嘴一句,否则就割了舌头赶出驸马府。”
“奴婢身份卑微不过区区一介贱婢,如何敢违抗。”芸香说着,泪水不自蒙了双眼。被调到景岚苑中的下人,多是家中贫穷养不起,被父母卖入大户人家,签下死契。
驸马府中下人之事,大多被管事捏着。别说是割舌头了,就是打死你,也不会有人觉得不是。她们如何敢违抗,如何能够违抗。
宛枝默言,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捏紧:“既然如此,那现在何故又告诉我?不怕被管事知道,割了舌头,赶出驸马府?”
听见那后头一句话,芸香身子一颤,脸上血色刹那退下。可是尽管眼中满满全是惧怕,说话间牙齿都在克制不住的打颤,却又偏偏倔强的强挺直背脊。
“怕,奴婢自然是怕。可是若是因为怕害了乞儿姑娘,奴婢就是百年归老心也难安。夫人,现在能够救乞儿姑娘的只有你了,求求救救她吧!”芸香声音哽咽,手颤激动拽着宛枝裙摆:“夫人,若是连你也不相救,那乞儿姑娘就只能等死了。”
想到乞儿如今模样,泪水簌簌而落,湿了脸颊苦笑着继续说道:“当初管事不曾说乞儿姑娘到底如何离去,私下里便有下人传谣说,乞儿姑娘偷拿夫人屋中的金钗钱帛被发现,怕被处罚便逃了。管事也不曾出声反驳,是以院中大多人皆信之,唾弃斥责乞儿姑娘。可是谁又知道,她是无辜的。”
那么好的个人,那么乖巧的个小丫头,像自己的妹妹,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困躺在床上,每日守着被伤痛,病魔的折磨。她想要救她,救下这个可怜的孩子,想要帮帮她。
那想法是如此的强烈迫切,让她顾不得选择了托盘告诉宛枝一切,这般做可能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她想过,怕过,也犹豫过,可最终在见到那因为疼而颤抖痉挛的人冲着自己笑说没关系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犹疑恐惧都粉碎化为了坚定。
说她同情泛滥也好,说她不自量力也罢,她只是觉得那孩子,不该就这么的消逝,想要帮帮而已。
“夫人,求你救救她吧!”芸香磕头俯在地上苦苦哀求,除了宛枝没有人是她能够相信的,也没有人是会出手相救的。所以她只能抓住宛枝,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宛枝不是愚昧之人,如何能够不明白乞儿之罪是代何人受过。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对芸香发怒是多么的可笑。
不明事情真相,以为被蒙骗。可到头却是她忘了恩情,还让恩人代自己受罪。做了那忘恩负义,孤恩负德之人。
“芸香,起来吧!”
宛枝弯腰扶起芸香,芸香知道宛枝此为便是答应了自己,顿时喜极而泣:“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宛枝摇摇头,看着远处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侍卫悲凉道:“我虽是有心,可对此无力。别说救人,就是如今想要踏出这座府邸亦是不能了。”
她现在就如同笼中被禁锢的鸟,哪也去不了。
芸香本就是个有眼力见之人,见宛枝看着远处两个侍卫道此言,又联想到那两人是上次驸马惩杀院中两下人后出现的,立时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芸香不知自己此时脸色如何,但应该很不好看吧!
毕竟冒着如此大的危险劝说宛枝,却被告知无力而为,说不失望难受,那都是假的。可是再如何不甘心,最终也只能低下头。
“是奴婢愚昧了。”芸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奴婢方所说一切,夫人就当是个消遣故事听,莫放心上。奴婢叨扰夫人歇息,奴婢这就告退。”
说完恭恭敬敬对着宛枝行礼,低着头飞快跑远了。
现实如山,人临其下不得承认,人的力量何其之渺。
夜里没见到芸香,身边伺候的是另外一个小丫鬟。宛枝问起芸香却何处,那小丫鬟恭眉顺眼说芸香病了,怕自己伺候得不好,就主动调了人。
宛枝沉吟片刻,没让那小丫鬟伺候,挥手打发她退下,自己则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望着烛灯出神。
昏黄的烛火静静跳跃,红烛燃烧,其辉让宛枝神色恍惚,不禁伸手置于之下。啪嗒!滚烫红艳的烛泪落在指尖上,传来灼热烫烧感,惊醒了宛枝。
抹去指尖上那层由烫变冷,由软变硬的烛泪,宛枝眼眸一凝,缓缓收紧手,起身灭了烛灯脱去外衣躺下。
翌日一早,宛枝醒来起身便去看芸香。芸香确实病了,踏进屋就瞧见她正躺在床上,面色绯红滚烫。
“夫.......夫人........”芸香声音很虚弱,她烧了一夜了。虽有相熟的丫鬟帮她熬了药,但因心中郁结藏有心事,风寒是反反复复不曾退下,甚至是越来越严重。
宛枝摇摇头让她好生养病,别想别的。为今只有先养好病,才能够去所想之事。
芸香当时脑子有些混沌,只以为宛枝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劝诫自己想开一点。随即露了个苦涩笑容,艰难的点点头说自己会好生养病,这次让夫人担心了。
“明白了便好,我会让人去请池清大夫前来给你看看。”宛枝拍拍芸香的手,没有再多说,起身离开了。
宛枝走后,芸香精神不济,又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朦胧间脑子里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便有宛枝那句话,念着那句话觉得不对。可惜平日的精明在伤病前失了灵光,没能够想明白,思绪就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到芸香再睁开眼时,外头的天已经泛起了橙色,自己又睡了一天啊!
芸香感叹碗,撑着身体要起身,却因病了一整天,身子显得格外虚弱而无力倒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正巧被端着药碗进来的池清瞧见,见是床榻上人醒了,顿时一喜:“芸姑娘你醒了。”
芸香恍觉这才瞧见了不远处的池清:“池,池公子,你怎会在这儿?”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目光慌乱四看,双手紧张的捏紧身上盖着的被子。
“宛夫人派人将在下请来,说是姑娘病晕了。”池清一边端着药走过来递给她,一边给她解释清楚。
芸香接过药心中略有些失落,说不出到底是为何。
等芸香喝完药后,池清又给人把了把脉,笑着说再喝两副药,就无碍了。
“多谢池大夫。”芸香感激的对着池清说道。
池清不在意说道:“芸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救人不过本分,在下也只是尽医师职责罢了。”
芸香闻言,忽的想到什么,顿时抬头看向池清,张口想说什么,可最终又止住,希冀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只低头静静捧着还散发着苦涩味道的药碗。
“可是哪里不适?”池清被芸香这一串动作给弄得有些迷糊,最终也只以为这人是哪里不舒服,随即问出口。
芸香摇摇头说已经觉得好多了。见状,池清也不多问,叮嘱了两句该注意的,见人认真点点头,这才收拾了药箱便走了。
屋内,芸香捧着药碗,听见门外渐远的脚步声,黯淡的眸子渐渐亮起来。心中激动难耐,跃跃欲试。
她想到办法了,想到救乞儿的办法了。她只要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就一定能够治好乞儿。
可是,如此就有些危险。要是那个大夫不是好人,或是知晓了什么捅到驸马府来,到时候别说救乞儿,怕是自己就得搭进去了。
池清是个好大夫,她方才就是被他的话给点醒,也差点儿就脱口求帮忙,不过最后还冷静压制住了。
她不能够拿乞儿的性命开玩笑。
芸香脑子转了转,忽的响起了宛枝说的那句话,霎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喜得差点儿就摔了手中的碗。
她就知道夫人不会见死不救,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芸香砰的将碗放到旁边柜子上,激动的掀开被子穿上鞋子往外跑。 农家有女名宛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