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深,大多数的屋子都是土砖毛培,门板都是木制的,深灰色,走近一看,还能看到门板和墙上的那一条条裂纹,显然也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才会是这个样子的。
再往前走,走到最深处,果然有一家门面稍微光鲜一点的屋子,甚至连门板上的油漆都还是新漆的。
显然对于这条巷子里其他的同行来说,这‘一掐一汪水’的生意还算不错,日子过得也还说得过去。
却没有任何的声音,门外没有人,门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年轻的男人,并且没有老婆,和一个生意还不错的女人,在这么样的一个晚上,在这么样的一间屋子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门虽然拴上了门闩,却并不牢靠,就算很牢靠也抵不住他的手,在他面前,就算是再坚硬的门板也和纸糊的绝没有太大的区别。
推开门,里面就是客厅,也就是主人的卧房。
墙壁是白的,雪一样,看来也是新近才粉刷过的。
墙壁上却还挂着各式各样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春宫图片,紧挨着墙壁的还有个很大的衣柜,却是反摆着的,本来靠外边的现在却对着墙。
对眼看过去,正对着门的是一张铺着大红绣被的双人大木板床,床头上却摆着个高达一人的神龛,里面供奉的却是观音大士像,雕刻得却很是精致。
神龛是黑色的,上面却挂着黄绸子做的黄幔。
汉人历来对于颜色分得很是清楚,红色是鲜艳的,代表着热情和勇气,所以刀枪剑戟多以这种颜色的丝蕙做装饰。黑色代表着神秘冷酷,是以刀客剑客多宗尚这种颜色。蓝色就像是大海,白色却是其中最单纯的颜色,表示着纯洁。绿色却是属于大地的颜色,代表着青春的气息。
黄色无疑是显眼的,代表的却是高贵,也是人们最宗尚的颜色之一。
但在汉人传统中,历来只有人间的帝王才能穿上这种颜色的服饰,就连那些高官显贵也不配穿,若是普通人穿上这种颜色的服装,不出半日就会以造反罪论处。
像这种出卖自己肉体和灵魂的人家里,根本就不配用这种黄绸子做装饰,但恰好和墙壁上挂着的那些低俗的图片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她为什么要在这床头摆着这神龛?
难道是为了要菩萨亲眼看到人世间的的悲伤无奈?
难道是为了要让菩萨看着她在这张床上出卖自己,然后再看着她在这张床上慢慢死去?
每样东西都还摆在它本来应该摆在地方,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有条不紊,甚至桌上还有半碗吃剩下的猪腰面,但气氛却有些不太对。
这在别人也许还觉察不出来,但像他这种人,若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能不学会去用心观察,用心感受,只要稍微有点不对,就应该立即有所警觉。
他还未走进门就嗅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血腥气很浓,弥漫在空气中,但在这种散发着怪异气息的巷子里,若不仔细分辨还是嗅不出空气中的气息是否有所改变。
‘一掐一汪水’果然已经死了,果然是死在床上,和李进死在一起,两人的鲜血流在一起,将那床大红绣被染得更红了些。
血是从咽喉流出来的,李进的咽喉已经被割开,另外那个赤裸的女人不用看也知道不会还有半点气息。
但两人直到死也还是紧紧搂抱在一起,显然是正在风流快活时,被人一剑割破了咽喉,是以连声音也都没有发出,也没有惊动四周的住户,就双双毙命。
这个杀人的人显然是个老手,经验显然也很丰富,知道咽喉被切开,就再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孟轻寒并没有显得很是惊讶,就好像这种事早已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事情若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才叫做奇怪。
一个平时很胆小,并且不是特别多嘴的男人,怎么会整天的呆在饭馆里说故事,连自己的生计也不管不问了?像他这么样一个男人,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铜板,那么为何在他五天不做事之后,还有银子来这里风流快活?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像他这么样的一个男人,二十九岁连老婆都讨不上,嘴巴也理所当然的不会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那么,他为何能将这个故事说得如此精彩?连细节之处还能和脸上的表情完全配合?就像是戏台上做戏的戏子,这些都是早已演练好的一样。
从这几点可以看出,他之所以每天在饭馆里说这件故事,当然是有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让孟轻寒去找他。
——那些人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每天在那里不停的说,等到孟轻寒真的找到了他,听了他编排的故事后,再将他杀了灭口。
这些当然都是他的揣测,自然也并不能说是完全正确。
因为这里面还有些问题存在:李进说的那些话中,有那些是真的,又有那些是编排的谎言?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引孟轻寒去哪古刹?
孟轻寒沉吟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那古刹是龙潭虎穴,他也一定要去瞧个明白。
但就在这时,他心里忽然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是行走在雪地里的狼,嗅到一种未知的危险一样。
他常有这种感觉,他的这种感觉敏锐而准确,每当危险靠近时,每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他都能提前预知到,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思索的余地。
因为就在此时,躺在床上血泊中那个赤裸的女人,忽然间的就动了,动的极快,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刀,飞身而起,一刀就向孟轻寒的脑壳直砍下来。
那个反放着的衣柜后面也忽然间的就窜出个人,掌中一把链子枪“呛啷”的一声抖得笔直,毒蛇一样的直刺向孟轻寒的咽喉。
但见刀风虎虎,不要说真个被一刀砍中,脑袋立即就得和身体分家,就连那链子枪也非等闲之辈就能轻易使用得了。
枪怕圆,鞭怕长,若是一个人将一竿红缨枪使得上下雪花翻飞,浑身密不透风,那这人实以将枪法发挥到了极致。
像长鞭这种软兵刃,长一寸当然也就更难使用,只因无论将真气练得如何高深,力道也只能集中在兵刃的尾端,要想将这种软兵刃使用得出神入化,那少说也得花上二三十年的功夫。
这鞭子枪客手中的红缨枪的尾端却系着一根长长的银链子,少说也有一丈长短,却集中了枪和软鞭的两种优势,他却将这竿红缨枪和这根链子抖得标枪一样的直,这一使将出来,但见满屋子银光闪动,也看不出究竟刺向何方,哪一着才是实,才一处才是虚。
这两人无疑是早已计划好的,这两着无疑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倒在床上的李进确实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想到他身边的女人却是活着的,谁也不会去搬开一个赤裸的女人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更没有人想到这两个人的出手竟然比南宫熬他们更毒更狠。
孟轻寒没有动,也没有拔刀,更没有招教闪避,因为他已经用不着。
就在这一把刀、一柄链子枪将要刺入他的身体的时候,门外忽然有刀光一闪。
这一刀来得好快,这两个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抗,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未曾想到会有这么样的一把刀突然飞来。
这闪刀光从门外飞进来,擦着链子枪客的的咽喉飞过,“夺”的一声钉在那个赤裸的女人的咽喉上。
接着,鲜血就喷泉的一样的从两人的咽喉间喷出,射到对面的墙壁上,将雪白的墙染成了凄艳的血红色。
两人刚跃起就又重新倒下,自始至终连声音都有没发出半点。
链子枪客手中的链子枪力道却还未衰竭,却失去了准头,钉在了墙壁上。
他手上的力道才发出,刀已经出手,他手上的力道还未完全发出,刀已经割断了他的咽喉,后力不继,是以刺出去的枪头才失去了准头,才会钉在墙上。
好快的刀!
只见这链子枪客双手掩着咽喉,但那里掩得住血液的涌动?
他努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那里还能说得出一句话?只要嘴巴微张,血液就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赤裸女人的一把刀却仍在一旁,瞪着又惊又骇的眼睛看着门外,喉咙里“咯咯”作响,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动跳跃,就连眉毛都扭曲了起来,张大了口,鼻孔也在渐渐扩张。
她显然还想再呼吸,但这一把飞刀还插在她咽喉间,又那里还能再吸进一口气?就连喉咙间闷着这口气也都吐不出。
他们两个人所处的方位完全不同,高矮也完全不一样,但这把小刀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分毫不差的,正中两人咽喉。
刀长才三寸,斜斜的从门外飞进来,斜斜的贴着链子枪客咽喉飞过,刚好割开他的咽喉,力道却还未衰竭,再飞上那赤裸的女人咽喉,才插入两分。
两分就已经足够致命。
咽喉本来就是人身最脆弱的所在,也是最致命的地方,就算你有十分力气,若是喉管被人割开,剩下的也只有张大了口等着血液的涌出。
这两人并不是他的目标,所以掷刀的这个人并不愿意为他们浪废太多的力气,但却还是一刀就夺去了两个人的生命。
只见这女人满头冷汗如雨在落,脸上的五官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肺部缺氧而扭曲到了一起,她忽然咬了咬牙,一把将插在咽喉上的那把小刀拔了出来。
这把小刀拔出,她喉咙里闷着的这口气才总算吐了出来,嘶声道:“你……”
但这个字才吐出,她的声音就已经中断,永远也没有人知道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句话是什么。
地上的两个人还在血泊中抽搐,可那只是血液的涌动。
这一刀飞出,两个鲜活的生命立即变成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他们出现得突然,死得也很突然。
血液已经渐渐冷切,也停止了涌动,空气中却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孟轻寒缓缓的转身,就看见了白马公子。
这一次,他并不止带一把飞刀来,他的第一把飞刀已经割断了那两个人的咽喉,手里却还紧紧的捏着另外一把小刀,却并没有修指甲,也没有看一眼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就好像死在他刀下的只是两条野狗一般的,只是站在门边,冷冷的看着孟轻寒。
他手里的刀闪着青色的光,他的脸色还是和他的刀一样,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白。
白得可怕,青得诡异。
你若见到一个人的脸色是这个样子的,那么你就得小心在意了,因为这人心里一定不会怀有好意。
白马公子还是冷冷的站在门边,冷冷的注视着他。
他显然并不是才刚来的,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但是他为何要等在这里?
这两个人显然也是他们的人,是他和一道的,但他为何要杀了这两个人?
地上的两个人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笔直的瞪着白马公子,似乎怎么也想不到白马公子为什么要对他们出手。
显然他们临死前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也想问问他,但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孟轻寒也曾回过头瞧了一眼,面上也曾露出些惊讶之色,但他却连一个字也都没有问。
有些人是用不着问的,有些话是用不着说出口的。
“下次见面,只要有出手的机会,我依然会一刀杀了你。”
这句话本来就是白马公子说的,他并没有忘记。像白马公子这种人说的话,你最好就是牢牢记在心上。
但刚才本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要破这个两个人的招式,精神就不能分散,后心就防护不周,他刚才后背正好对着白马公子,卖给了他,这种机会并不是常有,以后也很难找到比更好的时机。
但白马公子反而出手一刀杀了他的两个同道。
江湖上形容白马公子的话有四句:飞刀无敌,杀人无算,翻脸无情,不翻脸也无情。
白马公子学的是刀,他本来就是个无情的人,就算杀了他亲娘老子,也别想他会变一下颜色,像他这种人当然不会开玩笑,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墙上钉钉一样牢靠,绝对不会只说不做。
刚才他之所以出手杀了这两个人,也许并不是为了救他,很有可能只是想让他死在他自己的手上。
因为他知道,要找到一个对手是很不容易的。像他这种人,有时找一个像样的对手,甚至比找一个好老婆还要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到必要时,当然是绝不会想他死在别人手里的。
现在,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刀,他是不是随时都在找机会出手?
白马公子两只眼睛盯着他,就像是灯笼似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淡淡道:“原来你还没有死在别人手里,这实在是一件好事……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孟轻寒好像没有听他说话,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冷冷的道:“一刀两命,好刀!”
白马公子目光闪动,忍不住道:“真的好?”
孟轻寒道:“好!”
白马公子眼中的光更亮了些,道:“好在哪里?”
孟轻寒缓缓道:“出手一刀,事先并无半点征兆,飞刀出手后,还能有两次变化,一刀斜飞,命中目标,立时毙命,居然连半分多余的力气也不舍得多使,就凭这一点,就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做到,由此可见,白马飞刀实是名不虚传。”
白马公子这一刀,是由斜刺里飞出,第一变飞上链子枪客的咽喉,这一刀并无任何惊奇之处,很多人都能做到。
难就难在第二变上,割开这链子枪客咽喉之后,力道受阻,虽然这阻力很小,但对于脱手飞出后的飞刀而言,就足以改变它飞击的方向,但这一刀还是准确无误的插进了那赤裸女人的咽喉间,并且仅仅只是插入两分,显然这一刀的变化及其巧妙,白马公子手上的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做到这一点。
白马公子一张发青的脸,居然也有了一丝淡淡笑意,道:“我看得出,你并不是喜欢夸赞别人的人。”
孟轻寒淡淡道:“那也许只因为很少有人值得夸赞。”
白马公子目光闪动,道:“这么说,你说的都是实话?”
孟轻寒沉默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道:“绝无半点虚言,因为你这一刀确实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白马公子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但我这一刀出手,你还是能够看得出,你既然能够看得出,当然也能轻易破开我的刀路。”
孟轻寒道:“那也许只因为你身上满是杀气,无形中就透露了你的意图,别人难免就会对你产生防备之意,所以我能感觉得到危险就潜伏在附近。” 武林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