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很多人就是从那样的环境里挣扎着活了下来,要么投军,要么被父母家人卖了换一把活命的口粮。知道生活不易,才更加明白主人家的恩情,珍惜如今的好日子。
百里芸常年在外,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芥的事实也早已明白。默然片刻,叹息一声:“你先别回府了,到京兆府通禀一声,掏几个钱到城外挖个坑把他埋了吧。”既然在自己家不远处遇见了,总不好让这孩子直接被扔到乱坟岗上被野狗分食。
“喏。”护卫立刻打马掉头往京兆府的方向而去。主子心善,出门在外以不惹麻烦为原则,能帮的都会帮一把,他们早已习惯。
百里芸心情不好地带着青锋和另一个护卫骑马继续前行,刚拐过一棵大槐树,忽见槐树后面猛地蹿出一个人来,踉踉跄跄地向着她直扑过来!
“什么人!”走在大槐树这边的护卫飞身而下的时候长刀已经出鞘,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一愣,指向对方颈部的刀锋下意识地便往后缩了两寸,眉头紧皱,“主子,是个小姑娘。”
一个十分漂亮的八九岁的小姑娘,却在这寒冷的季节穿着一身华贵的夏季衣裙,浑身发抖、面色潮红,一双眼睛盯着他家小主子散发着兴奋的红光,这是哪里来的姑娘?
此时青锋却已经看清了小姑娘身上的衣裙,惊疑地道:“主子,您看她身上穿的这身衣服……”还有头饰,都是主子夏天时穿戴过的。
百里芸却已经认出来人,顿时惊住,顾不上解释,翻身下马,迅速地解下自己身上的火狐皮大氅包在小姑娘的身上:“甘怜,怎么是你?你怎么会这个样子?这是出了什么事?走,刚好你表姐李婉乡君此刻在我家,快跟我回府去。”
屠贞已经激动得快晕过去了,闻言却立刻一激灵,硬是清醒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了百里芸的手腕:“百里姐姐!姐姐我求你,先别告诉任何人我来找你了,尤其是李婉,行吗?”
屠贞慌乱地往前一个街口也就是小乞丐的尸体靠着的地方看了一眼,想都不想地道:“就说我是你回府路上偶然拾回来的快冻死的小乞丐!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姐姐!”
百里芸几个月前跟甘怜分手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升了上来,之前的担心也顿时淡了:“先回府再说。青锋,你亲自带着她,从角门进,先找一间单独僻静的房间给她安顿下来。”
“喏。”
采蓝对自家主子的习惯把握得很准确,李婉刚刚洗漱完,百里芸就回来了。李婉如常地跟她开玩笑相互挤兑了几句,一起摆了早膳用饭。饭后,仆人们退出了房间好让两个小姑娘聊天,李婉语气唏嘘地谈起了昨夜宫中的火灾。
“幸好只是一处偏僻的小院,跟哪里的屋舍都不连着,要不然还不知怎样呢。可怜六皇子屠贞小小年纪,眼看翻过年才十岁,竟是就这么在一场大火里去了。”
百里芸惊异:“竟是折了一个皇子么?可是怎么会?不是说并没有烧着重要的宫殿,只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子?”
李婉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忽地一拍脑门:“我竟然一直忘了告诉你!你道那昨夜被烧死的六皇子是哪个?他就是七夕宴那天我让你临时帮忙照看的那个小太监呀!”
百里芸这回是真的惊住了!
什么小太监?什么六皇子?那不是李婉的表妹甘怜么?她怎么会被烧死?明明此刻人就在我家前院的护卫所里!
思绪电转,百里芸飞快地把当时的情景回想了一遍,惊悚地发现其实当时自己只是因为那孩子长得太像一个女孩子,又叫了李婉一声“表姐”,便自动给他代入了李婉表妹的身份,之后那孩子也一直没否认而已。而李婉,是从没有说过那孩子就是她表妹甘怜的。
不,李婉一直都没有提过那孩子的名字和身份。不但当时没有提,事后也像忘了似地从来没有解释过。
而今天,那孩子刚刚被“烧死”,李婉却急匆匆地跑来了她这里,告诉她这个消息,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似地,赶来告诉她当时那个孩子的身份。
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李婉今天是特意来告诉她,七夕宴时的那个孩子,他死了。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刚刚“小姑娘”急切哀求的声音:别告诉任何人我来找你了,尤其是李婉!
百里芸一点都不想猜李婉急着想要告诉她这件事的目的,此刻,仅仅是摆在眼前的荒谬的现实就已经让她脑子里警钟长鸣!
李婉看着百里芸惊到不会说话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在惊讶她刚刚说的话,于是理所当然地为她解惑:“有些事算是皇室秘辛了,虽然我是知道的,可寻常也不好跟你说道。如今屠贞死了,我倒可以把他的事告诉给你一二。其实这个孩子算是皇室的耻辱,过了今天,以后你连提都不要提他!”
百里芸怔怔地看着她,心里默默地回想,屠贞被自己打扮成女孩子,还认作甘怜的事,因为李婉一直回避提起当天的事,她也操心着长姐的婚事,还没来得及向任何人提起。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幸运或者不幸。
李婉兀自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屠贞的生母,是个下贱的宫女。下贱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她原来的差事,是负责皇上夜间起夜时给伺候夜壶的。唉,你还太小,太具体的我就算是听说过也不好给你多讲。总之就是皇上偶然醉酒起夜时临幸了她,一觉睡醒来后连让内务府记档都想不起来。谁知这宫女竟然就有了孕,四五个月了才被发现。说是皇上的,可内务府记档上偏又没有。”
李婉说起这段来颇为唏嘘:“皇上自己也记不起来。又看这宫女虽然美貌但实在身份太过于低贱,这没名没分的孩子皇上实在不愿意让它生下来,便有意落了这胎。谁知一贴打胎药下去,这胎竟然没有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