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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十里红妆断君魂

卿心如玉 苏浸月 7078 2021-04-07 03:28

  十里红妆,铺满这条热闹的长街。

  道路两旁有无数人伸头望着那自远处而来的一队人马。

  走在最前端的,是六个吹着唢呐,头戴红色帽子的仆人。

  唢呐声忽高忽低,渲染了一片喜色。

  当他们走过,随后跟上的,便是两个举着刻有烫金“囍”字的牌子,笑容满面的仆人。

  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色喜袍的温润男子。

  他眉如远山,目若耀玉,那张脸轮廓分明,线条柔和。

  他身姿颀长,气质如仙。

  如今一身红色喜袍,更是淡去了他眼里的疏离淡漠,更添了几分温和。

  世人口中的君子如玉,想来便是如他这般吧?

  他玉冠束发,唇噙浅笑,一直对着街道两旁那些向他送来祝福的人颔首。

  他忽然回首看了看自己身后那顶由八人抬着的华美花轿,眼里柔光笼罩。

  他回头,微扬下颚,阳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淡淡的金色光芒衬得他此刻更加宛若神祗。

  “这沈小侯爷生得可真是天人之姿啊!”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老妇人望着那骑马走来的男子,感叹道。

  “可不是么!这宋家大姑娘可是好福气啊!沈小侯爷家世显赫,嫁给他做正妻,可就享福了!”站在那老妇人身边的一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随口应道。

  “我听说啊,这沈小侯爷多年前就急着定下这门亲事了,听说还许诺此生只娶宋大姑娘这一个妻子,再不添旁的侍妾了……如此专情的男子,倒是少见!”那老妇人又叹。

  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时,那队伍缓缓而来,让这头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而站在那老妇人身旁的那个拄着拐杖,一身黑色衣衫,头发花白的老翁定定地盯着那个骑马而来的红衣男人,唇畔微颤,忽然就开始猛烈地咳嗽。

  他咳得头眼昏花,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人们口中的沈小侯爷。

  当他终于移开目光,看向那红色花轿的时候,他开始低低地苦笑,嗓音沧桑又粗葛:“沈浸月……”

  他墨色的瞳孔染了流年的混浊,此刻已经看不清太多情绪,他猛烈地咳嗽着,又一边低笑着。

  即便身旁的人都已开始用怪异的眼光看他了,他也还是自顾自地笑着。

  他忽然摇头,一声长叹。

  他辗转七十三年,寻便这人间的每一处,大半生都在颠沛流离。

  独独是这闭塞得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锦城到他八十五岁的这时候才寻来。

  可是他的阿婼,却偏偏在这里。

  而沈浸月,却先他数年寻到她。

  那个从来都是不温不火,一袭白衣胜雪的疏冷又温和的男子,竟然在今日娶到了他的婼婼。

  而他输给沈浸月的,不仅仅是一个先后,还有岁月。

  沈浸月如今仍是那般年轻的模样,而他却已经是风烛残年,如大厦将倾。

  想起半月前他终于找到婼婼的时候,他望而却步。

  后来,在那个青青长巷中,他终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那时,她却想不起他是谁。

  他只身回了之前落脚的破庙,躺在那一堆枯草上,闭上眼,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的模样。

  他不敢再站在她的面前,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守着她。

  可是,他已明显感觉到,自己到底是大限将至了。

  他咳嗽不断,捂住嘴的手颤颤的移开,却看到手掌心里是一片濡湿的血迹。

  脑子里一片轰鸣,他喘息着,咳嗽着,头晕眼花。

  终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他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地上。

  他身旁的那些人见他是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翁,又吐了血倒在地上,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便都不由退远了些,他们的眼神,或怜悯,或嫌弃,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

  他松开手里握着的拐杖,努力地瞪大自己的那双眼睛,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红色花轿,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却大都是说什么“大喜的日子,可别死这儿!真是给那沈小侯爷找晦气!”

  他却管不了这许多,别人说什么,他都已渐渐听不清了,脑子也开始不清不楚。

  他腰腹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化脓,散发着缕缕恶臭,引得那些闻见的人又是一阵掩鼻,连忙退远了些去。

  于是这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旁,终于是被空出了一块来,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的黑衣老翁,他唇边染血,沟壑纵横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死灰似的白,可他那双混浊又充满血丝的眼,却一直盯着那缓缓而来的大红花轿。

  那唢呐声阵阵入耳,和着远处传来的人的笑声,听起来十分热闹喜庆。

  可是这些热闹,终究与他是毫无关联的。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却还是盯着那花轿。

  他只希望……他的婼婼能再看他一眼。

  只一眼……他便足够了。

  他动动苍白干裂的唇,张口想说话,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猛烈咳嗽。

  他抬起颤抖的手,抹去自己唇边的新添的血迹,嘴里嗫喏着,却从头到尾都是一句“婼婼”。

  周围的人议论声越来越大,都对着躺在地上的华发老翁指指点点。

  而这一切,正好引得方才行至此处的沈浸月侧目。

  他看向那个躺在地上一身狼狈,气息虚弱的老翁,忽然就白了脸色。

  他呆愣住,眼里却没有半分惊诧,仿佛,他早已料到,终会有此一日。

  可是没曾想,这一日会正好是他就要得偿所愿的一日。

  纵然那个满身狼狈,一脸风霜的老翁早已看不清他年轻时的样貌,沈浸月也还是认出那双隐藏在无数岁月挑染的混浊颜色下的墨色双瞳。

  那个人,是凤阖灼。

  队伍因为沈浸月的忽然停下而都停滞不前。

  众人一时间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小侯爷?”一个仆人见此,忙上前恭敬地唤了一声。

  而此刻,不知发生何事的宋阿婼已掀了盖头,拨开右侧的帘子朝外头看去。

  只这一看,她便就看见了那块空出来的地方。

  那里,躺着一个身着黑衣,不断咳血的白发老翁。

  她看向他,却发现他的那双眼正死死地紧盯着她,一瞬不瞬。

  不知为何,她胸口像是忽然被绵密的针给刺了好几下似的,她竟觉得这轿中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视线,是那样灼热又固执,无端端的让她有些窒息。

  或许是他看见她看他的缘故,他咧开干裂出血的唇,颤颤巍巍地伸手,嘴里喃喃:“婼婼……”

  他的声音太小,小得连距离他最近的人都未曾听见。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偏偏就是明白,他是在唤她的名字。

  那个老翁,正是不久之前在那长巷里救过她的老伯。

  是她寻了好几日都未曾寻到的人。

  是她……无端端的想起来,就会难受的人。

  此刻,他躺在那长街边上,望着她,对她伸手,叫她的名字。

  宋阿婼的眼眶忽然红了,也不知怎的,在她看着他那双半瞌不瞌的眼时,她忽然就开始慌乱恐惧。

  脑子里一热,她就直接掀了自己头上的盖头,让人落轿,随后不管不顾的跑下花轿,朝他而去。

  而看着宋阿婼向他跑来的凤阖灼,眼帘微瞌,却又用力睁大,他看着她,看着那个穿着一身红色曳地长裙的女子宛如一朵热烈又艳丽的曼珠沙华。

  他不是第一次看她穿嫁衣。

  第一次,是当她还是宋元婼的那时候,她嫁给他的时候。

  第二次,是当她叫做宋缱音时,被千机抢去要献给魔尊时所穿的那一身暗红长裙,那时,她十二三岁,瘦骨嶙峋,根本撑不起那一身衣裳。

  第三次,是如今,她是这锦城大户宋家的大女儿,宋阿婼。

  可是,这一次,她却是要嫁给别人。

  当他就快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忽然被人拥住。

  那软软的身躯,熟悉的浅香,使得他不抬眼,便就知道这个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婼婼。

  到底有多久都没有感受过她的温度了?他都快记不清了。

  如今被她这般拥抱着,他不由满足似的发出一声喟叹。

  而此时,周围顿时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

  “哟!这新娘子从轿子里跑下来不说,怎的还抱着那么个又脏又臭的老头?”一个看不过眼的女子看了一眼那马上的沈浸月,又瞅着宋阿婼尖酸道。

  “可能是什么亲人吧?你没见那老翁都快死了么……”一个汉子听不过这话,便梗了那女子一眼。

  而宋阿婼却管不了那许多,她只是拥着凤阖灼,不顾他浑身的恶臭与他的狼狈,低首急急的唤他:“老伯?老伯你怎么了?”

  凤阖灼如此近距离的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脸,她发间的步摇微颤,冰冷的流苏偶尔拂过他的面颊,让他似乎又清醒了几分。

  他抬手,粗砺的指腹终于触碰上她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他忽然开始笑:“婼婼……我的婼婼……”

  一声声,一字字,沉痛又悲哀。

  “老伯?”宋阿婼不懂,不懂这个老翁为什么这样亲昵的唤她,就像是在唤他最亲密的人。

  而她更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

  而凤阖灼却还是笑,笑得他染血的白色胡子颤抖个不停。

  他放下抚着她脸颊的手,手指微转,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凝在他的指尖。

  这,是他此生仅存的微弱灵力。

  可他抬手,却是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刺入。

  在周围人的惊呼,与宋阿婼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又收回那只刺入自己胸口的手,手掌心里,是一颗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胸口的窟窿不断流出温热的血液,一寸寸地将她的红色嫁衣染得更加深红。

  此时,所有围在旁边的人都已被这老翁掏心的举动给吓住了,他们惊恐地看着老翁手里的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一时间竟连惊叫都忘了。

  而此刻的宋阿婼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她看着他,鼻翼间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而凤阖灼却还是冲她笑,笑得脸上的褶皱更加明显,他干涩又粗葛的嗓音响起,她听见他说:“婼婼,你看,我已不再是一副铁石心肠,可你……却不再是我的了……”

  他说的这话,就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似的。

  话罢后,他握着那颗血肉之心的手便颓然垂下,那颗心也随之滚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

  她的眼泪来得连她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一一滴又一滴,砸在他的脸上。

  他喘息着,看着他深爱的姑娘,只觉得这一辈子他还是遗憾的。

  他的的确确是寻到她了,可是,他还想拥有她。

  就像……曾经那般。

  可是……她把他忘了,彻底忘了,她要嫁给别人了,她……再也不是他的了。

  他望着她,干裂苍白的唇抖了抖:“婼婼……别,别哭……”

  对不起,我的婼婼。

  我还是没有忍住,没有忍住闯进你的人生。

  就算我们永生缘尽,就算你今日就要嫁于他人,我也还是……想要你永远的记住我。

  哪怕,此刻在你眼里,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八旬老翁。

  我只是想让你偶尔也会想起我。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成全你当初的心愿。

  他看着她,一点点,一寸寸,那目光就连在她的脸上,似要将她的模样再一次深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终于,他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她的眼泪不断落到他的脸颊上时,他终于还是没能抵住那些向他袭来的黑暗,阖上了双眼。

  就这样吧……婼婼。

  我只愿,你能偶尔想起我。

  “阿灼!”眼见她怀中的老翁闭上双眼,她心中刺痛袭来,脱口而出。

  可他,却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空了,空得可怕,疼得厉害。

  她开始失声痛哭,抱着浑身是血的他,哭花了那精致的妆容。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也仍是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

  躺在她怀里的,是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八旬老翁,而她对他,却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他死了,而她此刻,竟无端端的感受到一种绝望与悲哀将她深深笼罩。

  他的身体在她的怀里渐渐冷却,他这一身枯瘦病骨,更让她有一种被羽箭穿心的可怕感觉。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不知道。

  而处于人群之外,骑在马上,一身红衣的沈浸月,默默地看着那个本该是属于自己的新娘,却抱着另一个气息全无的老翁,他双手在袖间紧握成拳,那双盛满温和柔波的黑眸里终于染上阴沉的颜色。

  他忽然开始无声的苦笑。

  原来……不是自己的,自己终究是得不到的。

  他当初错过了的丫头,即便是再世为人,也终究只能与他错过。

  只要缘分尽了,无论他再如何挽回,亦是无用的。

  这长街上一片喜色绵延不尽,可那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嫁娘,却抱着一个掏心而死的老翁痛哭不止。

  天上有雨点砸下来,淅淅沥沥地声音就如同一支轻轻浅浅又沉郁顿挫的挽歌,冲击着人心,洗刷着尘埃。 卿心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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