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缱音听得这一声娇喝，只觉背部微僵。
她蜷缩着手指，也不回头，只快步踏下阶梯去，又足尖轻点，便要离去。
“站住！”只听得身后那人的衣袍似擦过寒风，亦腾空而起，紧跟在她身后。
宋缱音蹙眉，却也还是不曾作片刻停留，她右手翻转，一道暗暗的流光从她指尖飞去身后。
“铮”的一声，那道暗光与她身后那人的长剑相撞。
这时，一道剑气拨散开来，宋缱音猝不及防，腰部被剑气波及，她一个不稳，显些从半空中掉下来。
而此刻，在她身后穷追不舍的那个人，却趁此时快速绕到她身前来了。
“宋缱音？！”那人在看清楚她的面容时，不由大惊。
宋缱音抬头，这才发现，原来一直追着她不放的人，竟是绮笙玉！
她微愕，望着绮笙玉良久，终是开口：“是我。”
此时，又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引得停驻在半空中的两人衣袂飘飘。
冰冷的雪花从未断绝，一直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晕开一地的水光。
绮笙玉打量着宋缱音良久，她眸光微闪，有些不敢相信她眼前的这个女子，当真是多年前她曾百般厌烦的宋缱音。
如今的宋缱音，一身瘦骨嶙峋，又肤色苍白，立在这半空中时，她只觉得这个人似乎就要在下一秒被风轻而易举的吹去远处。
这个人唯一未曾变的，便是那双黑色的眼，那清亮的眼神……依旧一如从前那般，让她生厌。
绮笙玉的目光再上移，却猛然瞧见了她额间的那一抹水滴状的黑色印记。
她瞳孔一缩：“你竟已堕落成魔？”
说着，她竟又举起之前放下的长剑，浸着寒芒的剑锋直指她面前的宋缱音。
宋缱音盯着那离自己只差几厘米的尖锐的剑锋，却没有丝毫惧怕，只淡淡道：“我并无恶意。”
绮笙玉那张比几年前还要俏丽的脸微扬，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手里的剑亦没放下，她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如果说，慕青山的宗旨便是除魔卫道，帮扶苍生。
那么，绮笙玉就绝对是一个信奉慕青山宗旨的好弟子。
因为她深信，为魔者，阴戾凶恶，杀之方能平天下。
更何况，自古以来，仙神两界与魔界从来都是正邪不两立。
宋缱音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无奈，她启唇，又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的确没有恶意。”
绮笙玉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她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锋又向前探了几分：“没有恶意？哼！那你又鬼鬼祟祟进我慕青山藏书阁做什么！”
宋缱音敛眸：“抱歉，不能告诉你。”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发誓，我只是想解惑罢了，并未做什么危害慕青山之事。”
而此时，这藏书阁前这一片诺大的空地上，早已灯火通明。
一大群慕青山弟子个个手持一把长剑，皆目光凌厉的望着半空中正与绮笙玉对峙的宋缱音。
这时候，又听得那一众弟子中似乎有人迷迷糊糊的说了句：“那不是小师叔么？”
随后，便又有人紧接着道：“是呀！那不是几年前离开慕青山的小师叔宋缱音么！”
听得这些话，那些弟子便愣愣的放下了举着长剑的手，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绮笙玉见状，眉头一蹙，高声道：“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看清楚！她哪里还是你们的小师叔？她已经堕落成魔了！”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哗然。
“竟然入魔了？”弟子甲不敢置信。
“我当初就说这个宋缱音不是什么安分的吧？放着我慕青山掌门的师妹的身份不要，竟去堕入魔道……呵，真是傻极！”弟子乙冷嗤。
而宋缱音一直看着站在地上的那些弟子，她见他们皆是面露惊诧之色，却又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举起长剑对准她。
她目中情绪疏淡，对于他们的嘲讽讥笑，亦不露半点声色。
多年前，她成为慕青山一众弟子的小师叔时，亦听过许多比这些还难听的话。
而究其原因，也就是因为当初，她并未通过试炼，却一跃成了前掌门华瑾的关门弟子，他们的师叔。
于是，她一点点的努力，每日都在用心的修炼，为的就是终有一日，她能担得起这个小师叔的身份。
可是后来……是她自己忘了自己当初的信誓旦旦。
她是因为想复仇才来到这里，可是后来大仇未报仇人却已先死。
于是，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迷惘中，渐渐迷失了自己……忘掉自己当初要努力修炼要衬得上掌门关门弟子这个身份的誓言。
她就那般决然的离开了这里，放弃了她慕青山弟子的身份。
她那时以为，跟着凤阖灼离开，比待在这里终日面对沈浸月要好。
可是谁料，最终，她逃离了一个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沈浸月，却又落入了凤阖灼的陷阱。
兜兜转转这许多年……她终于把自己变成了这个狼狈的模样。
她本来，并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仙，是人，亦或是魔。
可是此刻在面对这些她曾熟悉的一张张面孔时，当她看见他们身上穿着的属于慕青山弟子的纯白衣袍时，她忽然有些难受。
当年的他们仍在，他们身上的衣袍她也曾穿过……可是现在，她却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他们还是修仙者，而她却已是半人半魔……
“笙玉，我说过了，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解惑，并没有恶意。”宋缱音重新看向绮笙玉，又一次重复着。
“够了！”绮笙玉却是始终不肯信她，她高声打断了宋缱音，又道：“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将你绑了！再交给掌门与各位长老处置！”
“处置！”
“处置！”
“处置！”
底下的一众弟子举着剑，亦高声应和着。
这个深沉的夜，雪花冰冷砸下，冷风宛若暗藏无数能刺进人骨髓里去的利剑。
宋缱音眼光游移，一一扫过底下那群嘴里不断说着要处置她的弟子。
她忽然又了悟，原来这群人……从来都不会相信她，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会选择信绮笙玉，而……不是她这个从未让他们信服的小师叔。
这响彻天际的叫喊，伴随着天空里纷纷落下的冰雪砸向她的耳侧，引得她片刻恍惚。
“绮笙玉！谁准你如此胡闹的！”此时，一抹男声传来，带着几分严肃与迫人。
宋缱音与绮笙玉随同那些站在地上的弟子一同朝声音传来的那处看去，却见是一脸肃然的明柯。
待他手提一把长剑穿过人群朝前走来，他仰头望着宋缱音，目光在她额间的黑色印记上停留片刻，又忽而对她笑了：“小师叔，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宋缱音望着站在地上，面容俊秀，身姿挺拔的明柯，她深知，他已不是当年初见时那般清秀腼腆的明柯哥哥了……
如今的他，从容，稳健，亦成熟。
她动动唇，半晌才开口，嗓音却是那般干涩：“明柯……”
看着他，当年她与他一同练剑的情形还似历历在目。
那时候……多好啊。
“大师兄！你好好看看她！她成魔了！”绮笙玉见不得明柯对宋缱音笑，她急忙开口。
明柯却忽然收敛了笑意，转而盯着绮笙玉，蹙眉道：“就算她入魔，她也还是你我的小师叔！”
话罢，他又转身对着那一众弟子，冷着脸高声道：“尊师重道！你们便是如此尊师重道的？！”
那些弟子听罢此话，皆讪讪地放下举着长剑的手，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叶明柯！你忘了我慕青山的宗旨了么！”绮笙玉怒气冲冲道。
听闻此话，明柯便又回身过来，他望向绮笙玉，说道：“把你手里的剑放下。”
绮笙玉咬了咬唇，依旧倔强地不肯放下。
“我让你放下。”明柯再一次强调着。
“我不！”绮笙玉冲他吼，眼眶也红了。
“绮笙玉！”明柯终于怒了。
“叶明柯你讲不讲理！”绮笙玉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她又将手里的长剑往宋缱音的胸口探了探，又道：“你让我放下？我偏不！”
明柯见此，他便掐了诀，一道金色光芒直朝绮笙玉而去。
绮笙玉没料到明柯真会攻击她，她瞪大双眼，又连忙闪身，躲过那根本没有多大的实质性伤害的光芒。
而后，她又看向明柯，一脸的不敢置信：“叶明柯！你！”
两行泪落，尽是委屈与说不尽的怒火。
于是，冲动之下，她便抓紧了手里的剑，朝着宋缱音攻去。
宋缱音见状，连忙双手展开，乘风后退。
她上身微仰，躲避着绮笙玉的长剑。
而明柯见此，亦飞身上前，迅速握住绮笙玉握剑的手，唤她：“笙玉！莫要再闹了！”
绮笙玉却抿紧了唇，奋力挣脱开明柯的手，再次向着宋缱音而去。
明柯无法，只好再次施法，将几束金色流光幻化成一条绳子来，捆住了绮笙玉。
“叶明柯！放开我！”绮笙玉气红了脸，用力挣脱着这流光所化的绳子的束缚，却又始终挣脱不开。
“笙玉，你冷静点。”明柯蹙眉看她。
绮笙玉却瞪着宋缱音，胸口里一阵冲动涌过，她忽然掐决，用了七分力道将自己手里的长剑打出去，直指宋缱音。
这实在来得太快，明柯没有反应过来，宋缱音亦没料到绮笙玉有此一招。
于是，那把长剑便毫不意外的刺进了她的胸口。
一时间，她胸口那处不断涌出的鲜红血液在瞬间便将她的衣衫染成一片殷红。
她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支撑，迅速下落。
可就在此刻，一抹白色人影瞬间来到她的身前，接住了她不断下坠的身体。
她半睁着眼，望见了他的脸。
她忽然笑，又颤颤地唤他：“师兄……” 卿心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