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缱音与凤阖灼带着绮袖色和夏侯南玉回了百鬼山上时。
正好遇见等在洞口的女鬼姒影。
姒影一见凤阖灼,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她刚想上前,却又看见凤阖灼两只手都各提着两个人,他身旁,是一个模样端正,轻灵动人的少女。
姒影美眸微眯,目光仔细的在一步步走来的那个少女脸上描摹,忽的,她瞳孔一缩,涂了鲜血的唇微扬,却是一声冷笑:“是她!”
那少女的眉眼,不正是三年前的那个小丫头么?
想不到……她竟还与鬼君有来往。
“你来做甚?”凤阖灼一见姒影,他眉头微蹙,墨瞳里一片浮冰碎雪。
“鬼君,你怎的又与她来往了?”姒影抬手,指着宋缱音,竟开始质问。
凤阖灼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掐决将手里的两个人移进洞里的石床上去,随后,他便又将手一挥,将姒影击倒在地。
姒影倒在地上,却是恨恨的盯着宋缱音。
“你若再管我的事,我便让你灰飞烟灭。”他的语气毫无起伏,却又十分迫人。
他居高临下似的看着姒影,眼里半点情绪也无,只听得他冷哼又道:“若再那般盯着她,我便挖了你的眼。”
姒影纵是再不服,此刻面对凤阖灼这般威胁,她也只得忍了下来,步履蹒跚的离去了。
当她走过宋缱音身侧时,她顿了顿,却终究还是未言半句便离去了。
当姒影走过宋缱音身边时,一阵阴风吹来,她不由一哆嗦。
凤阖灼盯着她片刻,薄唇微动,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拉起她的手,走进洞里去。
进了洞里,宋缱音走到石床边,看着躺在绮袖色身旁的夏侯南玉,她转头问凤阖灼:“他怎么办?”
凤阖灼本想说一句直接埋了他,可见宋缱音那副模样,他忽而改变了主意,他说:“你想他活么?”
“他还能活过来么?”她微怔。
“只要你想,我便能让他活。”他高深莫测道。
“袖色若没有他,怕是也无法好好的活。”宋缱音低下头,去看那个陷入沉睡中的白发女子。
她手里依旧紧紧地握着那一缕被红绳系着的断发,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手。
“想我救他么?”凤阖灼只注视着宋缱音,嗓音依旧如同冰泉般清冽寒凉。
“想。”宋缱音答。
她看着站在那里,一身纹银黑袍,玉冠墨发,墨瞳深沉,眉目如画的凤阖灼,只觉得他又神秘,又奇怪。
明明曾经,他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如今,却又无比强势的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他口中的婼婼……又是谁?
“只要你今后都陪着我,我就救他。”凤阖灼走上前来,拉住宋缱音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他的下颚抵在她的额头上,他启唇,嗓音低沉又沙哑。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怕是只有他自己最懂。
一碗孟婆汤,让他错过她一千年之久,而如今,他再不愿独自一人。
此刻的宋缱音,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也看不见他墨瞳里似雾朦胧的流光。
他的胸膛依然没有半点温度,却能让她无故乱了心跳,红了脸颊。
这个男人,总是不顾礼法的亲近她,拥抱她,甚至……亲吻她。
可是,他也不过是在透过她,去思念那个被他亲昵的唤作‘婼婼’的女子罢了。
为什么……这世间,就没有一个人能这般念着她呢?
曾经,她有一个父亲心疼她。
可如今,她什么也没有。
“好。”她心中酸涩流淌,却还是哑着嗓子,应了他。
不论他将她当做了谁,至少,跟在他身边,她便不会孤单。
反正人生苦短几十载,她陪着他也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罢了。
凤阖灼面上仍旧是一片冰冷,可他眼里的华光却泄露了他的愉悦。
他低头,轻吻了她的额头。
她额头的温,他唇瓣的凉,引得两人皆是心头一震。
随后,凤阖灼放开了宋缱音,转眼看着石床之上的夏侯南玉。
他抬手,纯厚的金色光芒在他指尖绽开,他扣住夏侯南玉的命门,眉头蹙起,半晌终是颔首道:“所幸魂魄还未完全散去。”
若是魂魄已散去了天地之间,怕是要更麻烦一些了。
他指尖的金色光芒忽而凝成一个泛着金光的花苞。
在宋缱音惊愕的目光中,他指尖的花苞忽的绽开成一朵极致华美的金色花朵。
凤阖灼薄唇微抿,墨色的瞳宛若深潭死水。
他微微低手,那朵金色海棠便在一瞬间破碎成金色的流光,一点一点浸入夏侯南玉的琵琶骨。
随后,他收回手,再掐了个决,一阵充沛的灵力便散着柔和的光芒自他指尖流出,再进入夏侯南玉的身体。
这时,夏侯南玉的身体忽的腾空而起,他长发飘飞,紫衣凌乱,可那张脸却渐渐的褪去了阴沉的死气。
凤阖灼见此,修长的手指迅速将几道流光打入夏侯南玉的几处大穴之中。
过了许久,凤阖灼终于收了手,夏侯南玉也因此而渐渐从空中再稳稳的落到石床之上。
可还不待宋缱音开口询问,凤阖灼便又掐了诀将那石床上的二人移去了百鬼山下。
“你……”宋缱音正想问凤阖灼将绮袖色与夏侯南玉送到哪儿去了,却不曾想,他竟直接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然后翻身上了石床。
“……”一切来的太快,宋缱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动。”宋缱音十分别扭的想摆脱凤阖灼双臂的禁锢,却忽而听得凤阖灼开了口。
虽不过简短的两个字,却藏着些显而易见的疲累。
她仰头刚想开口,却见凤阖灼早已闭上了眼,面上竟是一片疲惫之色。
她看着他苍白却俊秀无比的面容良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抓住他的臂膀,急急的问:“你方才不会也是以命续命吧?”
她忽然想起绮城主吐出自己的内丹,喂入袖色口中的时候的情景。
“哼……为他?不值得。”凤阖灼仍闭着眼,却终是冷哼一声,开口道。
一个夏侯南玉罢了,如何值得他以命续命?
“那……方才的那朵花?”
“那是冥界的曼珠沙华,能修复他的魂灵。”凤阖灼简短的答。
在今日之前,那株曼珠沙华不过还只是一颗种子罢了。
想起那种子的由来,凤阖灼脑海里思绪渐渐蔓延。
那种子……是他在往生城的奈何桥旁捡到的。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凡人。
他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婼婼。
那时,他被鬼兵逼着喂下一碗孟婆汤,却没曾想,他的的确确是忘记了他与她同为凡人的那一世。
可,他却记起了他久远的前尘。
记起了他的仇恨……
“可你的脸色……”宋缱音还是有些担心。
凤阖灼闻声睁眼,他注视着她,眼里却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开口,竟不自觉的将声音放柔了一些:“担心我?”
“……”宋缱音有些局促的低下头,却正好埋进了他的胸膛。
她一惊,连忙就要退出来,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只是催生它迅速开花,费了些精力罢了。”他贴近她的头,脸颊忍不住轻蹭她柔软的发丝。
她绝对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这样与她相拥而眠。
她的身体小小的,他微微弯腰,双臂一伸,便可将她整个人埋进自己的怀里。
一千年啊……他竟忘却了她一千年。
于是,欠了那么多岁月的思念,在这一刻变得疯狂又噬骨。
即便她就在他身边,即便他正紧紧的拥抱着她……也难逃这份令人发疯的思念。
“能不能别抱着我……”即便被他强迫着如此相拥而眠过许多个夜晚,宋缱音也还是有些不习惯。
“那你想去洞外?”凤阖灼却重新闭上眼,语气冰凉。
“不想……”宋缱音想起洞外那片青黑的林子里无数食人拆骨的鬼怪,她一哆嗦,果然老实的许多。
即便过去了三年,她也还是记得那些皮肉翻滚,面容可怖,嘴里还留着绿色液体的魇鬼。
她抬眼去看凤阖灼的脸,心里忽而有些暖暖的,幸好,他救了她。
他可能不知道,当他一次次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救下她的时候,他便成了她心底的神。
即便后来知道他是鬼,她也还是将他当做了一个神明。
可如今……她忽然明白,原来神仙也并非那么好。
他们可以很慈悲,亦可以更绝情。
就如同华瑾一般。
洞内一片静谧无声,宋缱音就那么睁着眼细细的打量着似乎已沉睡过去的凤阖灼。
她不明白,他明明是她的恩人。
他们可以是朋友,亦可以是更疏离的关系。
她敬畏他,也感激他。
可是……他们之间,怎么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能被他这样一个冰冷淡薄的人一直想念着的那个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他又将他口中的那个‘婼婼’,错认成了她?
宋缱音失神的看着凤阖灼白皙的侧脸,她脑海里思绪纷飞。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局,纵然慌乱无措,纵然百般不愿,她也还是被推入了漩涡之中,挣扎不得,摆脱不得。 卿心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