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小路,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遇到了点麻烦,车轮似乎绊住了什么东西,险些把马车带得翻过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赶车的车夫跳下车,查看那个卡住了他车轮的不明物体。
那是一把剑,看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开刃,剑柄上有个骷髅,还有点吓人,车夫刚想一脚把它踢开,就看见了剑旁边的东西,顿时吓个半死,大声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死人啦!”
不能说车夫没见过世面,宛州富庶,衡玉城更是富得流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别说死人,受伤的人都少见,这么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路边上,难怪车夫要受不了了。
“木通你鬼叫什么,惊到小姐你担待得起么!”金丝轿帘掀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探出头来,长得温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火盆性子,“要是死了就快点挖个坑埋了!”
木通对这位“二小姐”的惧怕显然胜于正主大小姐,连连点头,伸手去探那个人的鼻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还有气?
“雪胆,这小子没死!怎么办?”这车夫和丫鬟竟然都以药材为名。木通回话,有点为难,“就……扔这儿?”
雪胆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回到车厢里请示正主大小姐,不一会儿,车厢里传来了清晰的女子语声:“带着走,到了要去的地方,找个黑市卖了。”
到底是大小姐!雪胆和木通的眼里跳动着崇拜的光芒,对这位大小姐表示第一千三百二十七万次的五体投地——到了大小姐手里,就算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也能发挥他的剩余价值,为锦绣创造财富!
可随即他们意识到了问题,那就是,怎么把这个人带着走?
方案一:挂在马背上。但那就等于向所有中州人民说“看哦这个人是我们杀的哦真的是我们杀的哦快来和我们做生意吧稳赚不赔的哦”,这一趟的中州采买不但白搭,说不定还要被叫进官府问话,所以放弃。
方案二:摊在车顶。结果同方案一。
方案三:扔进车厢。
最后还是敲定了方案一,木通十分痛心地把自己的长褂脱了下来给这个人包上了,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大了点的包裹,虽然心疼自己的衣服,但一想想把他卖到黑市之后可能能换两三个金铢,到时候求大小姐给自己买件新的也就不亏了。
但很快,木通的算盘就落了空。
“什么?你说这是个傻子,买不了钱?”他快要跳起来,对着面前的中间人表示质疑,“你看看这长得还是很结实的嘛!怎么就成傻子了?”
印十三在这洛州城里做中间人已经有十年了,三千多个日夜从未看走眼,此时他也依然坚定地表示自己的眼光没有出错,“这个人多半是个练武之人,但是受了重伤不说,颅脑还有淤血未清,应是受了太多颠簸乃至神智混乱,这样的人就是一个铜铢也没人要啊。”
“怎么办啊大小姐,”木通哭丧着脸向身后的人求助,“总不能白白浪费我一件衣服吧——”
“我看看。”印十三看见方才跟自己纠缠的少年身后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一张脸漂亮的让人害怕。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但那神情端庄,竟像是持重的贵妇。她的装扮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印十三这样的行家却能看出端倪:她头上钗子均是连黑市都难得一见的雪华玉,白日里和普通玉石无异,在黑暗中却有月色光芒;她身上披的长帔用的是穿云丝,勾出水墨兰花图案,这种丝线十个绣娘要一百天才能织出一匹,更别提再做出这精致纹样;她穿的白裙中规中矩,却是在夜光中每走一步都有一种颜色流动于上的“月华裙”——如此华贵装束,印十三几乎要以为是公主驾到了。
“小姐请。”印十三连忙将女子让进里屋来。她带来的那个人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擦去了一身血污,露出一张还显得稚嫩的脸,此时他已经醒了,只是暂时还不能行动。“好在身上的伤都只伤及皮肉,并无大碍,只需疗养几日便可。只是这头上淤血……”
怎么看都像是他们把他直接挂在马背上头朝下的携带方式弄的。
但他不敢说。
“不过恕我直言,小姐带来的这个人可能是……”印十三顿了顿,下了定论。“失忆了。”
“我问你,你回答。”女子惜字如金,看着躺在长木桌上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那个人说话还是有些困难,“记不……得了。”
“你从哪里来?家住哪里?”但女子忽略了印十三的话,继续问。
那个人直接摇头,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皱眉。女子俯视着他,同样皱眉。看来中间人说的话是真的,这样一来这个人就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利益了,既然如此,他就是个没有用的人,她还要留他么?
“真的卖不出去?”面对雪胆的追问,印十三摊开两手,“若是他没失忆,还能卖几个金铢,可是现在就算是干苦力,也不要一个傻子啊。”
“算了,木通、雪胆,把他弄回去。”女子转身离开,留下香气的是一小块就要上百金铢的凤尾香的专属,“中间人的钱照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忽然没有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了自己的归处,没有了自己的记忆,他是谁?他甚至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像是街边的一只流浪狗一样被人捡走了,因为有伤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听声音是个女孩子,被随从的两人称作“大小姐”,身上带着一闻就知道很昂贵的香气。她说话的声音是冷冷的,像是一切都是可以计算并且用利益衡量的东西。
自己这些日子一直都呆在驿馆里养伤,那三人并不常出现,回来的时候那位大小姐一般不说话,只是那位叫雪胆的侍女在一直想他禀告着各种商品的名字与数量等诸多信息,他猜这几个人可能是经商的,但他对商务一窍不通。
“话说他真的失忆了啊?”三人中的叫木通的少年似乎走近他查看,“他看着还很小呢——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他多大?”
“不记得了。”他说,“我什么都不记得——啊,还是记得一件事的,我是男的。”
雪胆笑了,她平时对木通说话很凶,但笑声却清脆好听,“你要是没失忆的话。可能会很讨女孩子欢心呢!”
“是么?”他笑了,“可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半夏。”
这时,一直坐在窗边似乎在翻看账本的大小姐开口了,说着她手中的账本又翻过一页,仿佛根本不是刚刚给了他一个名字。
“大小姐,”这时,木通似乎凑到小姐身前去了,“为什么我觉得半夏这个名字比我这个好听多了?我总是动不动地被雪胆叫成木桶!”
“切,这个也可以叫成半瞎好吗?”雪胆轻蔑地一哼,似乎在嘲笑木桶的想象力,完全没意识到床上躺着的人在拥有了一个名字之后又马上拥有了一个绰号,“大小姐肯给你取名字,你就谢天谢地吧!”
是啊……自己有了名字呢。
“都收拾一下,这次采买的清单我都已经列好,明天就回衡玉。”大小姐似乎合上了账本站了起来,“做生意的话,就赶紧趁着还太平的时候。” 无敌小子闯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