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紧了狐皮披风，去书房取暖。

　　我躺在贵妃榻上，看着手中的起居注，心想还挺厚实的，也不知道宋昭成婚前宠幸了几个美人。

　　明知看这种东西会给自己添堵，我还是手贱的翻到了前面去看。

　　成婚前居然只有一条记录，梁宝林的。

　　丙辰年十月二十六甲寅日，太子宿长华殿。

　　现下己申年，是四年前的侍寝记录，而且只有这一条，很奇怪。

　　我算了算承义的生日，发现我回宫时，差不多正好是他生日，宋昭居然没有提醒我。

　　我问流云：“承义生日是七月里的哪一天？”

　　流云道：“娘娘记错了，武安王是六月生的，奴婢没有记错的话，是六月二十三。”

　　“二十三？”我细细想了想，丁巳年六月二十三，不也是甲寅日吗？

　　天干地支六十一轮回，梁宝林若是甲寅日侍寝，何以会在甲寅日生产？六十一轮回，梁宝林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四十天就生产了？

　　我问道：“承义是早产吗？”

　　流云摇头：“回娘娘，这个奴婢不知道了。”

　　我放下起居注，说道：“去将奶母叫来。”

　　流云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奶母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来了书房。

　　奶母跪下行了礼，我与她平时接触不多，上次见面也是初回宫时，承义来了我的寝殿，她来哄走的时候。

　　我想她大约对我是有戒心的。

　　我说道：“本宫只是问几个关于承义的问题，你不必惊慌。”

　　她低低答了一声：“是。”

　　我问道：“承义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吗？大约多重？”

　　民间都说“七活八不活”，意思是，七月早产，救活的几率大，而八月早产则死的几率更大。

　　或许承义真的是八个月早产，只是宫中条件较好，救活了呢？

　　奶娘摇头道：“回娘娘，武安王是足月生，出生时正好五斤重。奴婢奶过几个孩子，所以对于孩子是否早产，还是有数的。”

　　我有些吃惊，只是混淆皇嗣这种事很严重，我不能草草定论，于是点头说道：“好了，没有其他事了，你下去吧！”

　　奶娘起身退下了，我捏着起居注，手有些发抖。

　　我不信宋昭会对承义的身世没有猜疑，可是他还是当亲儿子养了这么久，有时候他下朝若是碰上承义，则必定要抱着亲近一番，他爱梁宝林，居然可以爱到梁宝林给他戴绿帽子都可以不在乎的地步。

　　而我呢？我守着他，甚至掏出了真心爱慕他，他却始终不能像对梁宝林那样对我。

　　我看着手中的起居注，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记录册上写了戊未年二月初十乙卯日，太子娶妃常氏讳婉。

　　原来我与宋昭是去年二月成的婚，若是我当时知道自己日后会这样悲苦，一定不会选择嫁进东宫吧！

　　我将起居注胡乱扔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虽然书房里有金犀角，还点了炭盆，我却觉得寒意侵骨，整个人忍不住发抖。

　　我将那羊毛毡子裹在身上，盘起腿打坐，试图驱散一些寒意。

　　舌顶上腭，眼观卧牛之地，渐入佳境。

　　我竟然走到了太和殿，上朝的地方。

　　我看看头顶上的太阳，估摸着有巳时了，居然还没下朝。

　　我第一次见宋昭上朝，他领头立在群臣中，一身黑色蟒袍，看着很是气宇轩昂。

　　秦王立在他的左下手，脸上却有些得意。

　　宋昭步出群臣，行礼拜道：“父皇，今年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迁都一事不可鲁莽，若是担心突厥来犯，儿臣可率兵去镇西北。”

　　秦王站出来说道：“父皇，今年寒冷，百姓们都往南迁了，北方已经开始出现冻死人的情形，再加上迁移，很多城都空了，太子前去镇边疆也是徒劳的，若是突厥一路进犯来京，到时候就大难临头了。”

　　皇帝公公坐在龙椅上略一沉吟，说道：“此事容后再议，散朝吧！”

　　我见群臣跪拜呼送皇帝，皇帝公公走了以后，宋昭面色严肃，背着一只手朝我走了过来。

　　我伸出手要打招呼，他却仿佛没看到我似的，径直走了。

　　我追过去，却见他上了马，轻夹马肚，马儿便一溜烟的跑了。

　　我连忙拔脚去追，却不小心踩空了台阶，身子往前一倾——

　　我打了个哆嗦，醒了……

　　原来是场梦。

　　我见自己仍旧盘着腿，心想怎么打坐都能睡着呢？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宋昭走了进来。

　　他后面居然跟着杜太傅。

　　说到杜太傅，我方想起来还没有去皇帝公公那里讨要赐婚的旨意。

　　我见他带了外人来，便起身去了里间。

　　我坐在床沿上，将锦被搭在腿上，听得宋昭用微含怒气的声音说道：“秦王是想造反吗？迁都到南方，难道当我们不知道他在蜀地屯了四十万兵马？”

　　我听得杜衡说道：“秦王近年在外四处征战，立了不少功，难免会生二心，只是陛下如今还未察觉到苗头，甚至有心放纵他的兵权，这不是一件好事，太子殿下若是日后有了可以征战的机会，也要争一争才是。”

　　宋昭说道：“秦王四处征战的时候，孤就要去镇守北方，若不是孤抵抗着突厥，秦王哪儿能安稳的立军功？”

　　杜衡沉思了一阵，说道：“殿下若是有心，可将南方南越国并入我大越版图，南越自战乱时就趁机独立，如今七八年过去，已经快成气候了。南越若是攻下了，百姓可以迁到那边去定居，也不怕北方战乱时南越来插一脚。”

　　我听得展开卷轴的声音，大约是宋昭展开了地图，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到南越，势必要经过蜀地，可是秦王在蜀地有四十万兵马，想要绕过他不容易。况且若是攻南越，蜀地山多，运兵不太轻便，需要从长计议。”

　　杜衡道：“殿下若是信得过寂儿，可让寂儿去南越查看，他正好中举后还没有领官。”

　　宋昭说道：“只怕他年纪尚小，扛不起这样的重任。这件事孤再找父皇商量一下，秦王的气焰也该适当杀一杀了。太傅先行回府吧！”

　　杜衡告辞后，我走到了外间。

　　我道：“太子爷若是让杜寂去蜀地，那妾身第一个不乐意，妾身今天刚把窦才人送走，太子爷留点时间给他们好好说话。”

　　他拿着地图一边看一边说道：“不会遣杜寂去，他年纪太小，阅历不够，去玩还差不多。”

　　我半真半假的说道：“那要么我去？正好这宫里也待烦了。”

　　我知道自己只是想逃避他。

　　他没有回我，我也不好厚着脸皮讨这样的机会，顾自去躺在贵妃榻上看书。

　　他走过来，看到地上的起居注，弯腰捡了起来。

　　“阿婉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也不怕被人看见。”

　　我白他一眼：“是啊！不知道是谁，连书房都要放一张大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着孔夫子做了多少难以启齿的事。”

　　他一笑：“不都是和阿婉一起做的吗？阿婉害羞了？那以后我吩咐他们不许记书房。”

　　我咬牙：这个不要脸的。

　　我想起窦才人说的关于梁宝林的事，心里很想问他，却又不好问的太直接，于是拐着弯说道：“窦才人一会儿要跟窦夫人回家，太子爷要不要去看看？”

　　他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迟疑着道：“不看，不看就不看吧！可是窦才人走前和我说了一件事……”

　　“嗯？”他凑近我，高耸的鼻梁就在我眼前，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说什么了？值得阿婉这样挂念？”

　　我缩了一寸，目及它处，眼神飘忽，有些心虚道：“也没什么，就是关于梁宝林……”

　　他一听梁宝林，就有些兴致缺缺，坐在榻上问道：“梁宝林怎么了？”

　　我声如蚊蚋：“窦才人说梁宝林是绣娘，绣活很出众，所以，所以那些东西不是梁宝林的，太子爷、太子爷是不是还有外室？”

　　我想他常年需要去镇守北疆，有个把外室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把外室拿不出手的绣件当宝贝一样藏着，就有些过分了。

　　他与我并肩躺在榻上，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良久才温温道：“没有外室，我心里只有一个阿婉。”

　　我没有说话，心里是不信的。

　　我伸手抱住他，却在他腰间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我捻在手中，抬起头一看，是一块白玉。

　　我觉得这白玉做的甚是精致，洁白如雪，细腻如脂，上面的花纹是非常漂亮的龙纹，看着很大气典雅。

　　我道：“这白玉真好看，太子爷好像每天都戴着，我经常见却没有这样仔细看过。”

　　他眉目间充满了一种温柔的情愫，就那样用温情的眼神看着我，他抚着我的头发说道：“阿婉不记得了，这是你送我的。”

　　我直起身子：“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有钱买这么高档的东西？即使我有钱买这种东西，我那爱钱如命的娘亲也绝不允许我买。

　　他仍旧温温的笑着，修长的手握住我捻白玉的手，圈在了他的掌心中。

　　他道：“若不是你送的，我日日戴着它做什么？”

　　我听得他声线中有丝哽音，不知为何，我心中酸楚的厉害。 仙子留步：太子很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