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宋昭篇15
未几日,梁宝林寻了个以下犯上的理由将青萍杖毙了,当时她在书房里养胎,并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她只有这一个婢女,哪怕在书房中待得久,也免不了出来透气,开头几日她只当青萍躲懒去了,可是连着几日都寻不到青萍,她便起了疑,问了小宫人几句,小宫人支支吾吾的告诉她:“青萍被梁宝林仗、杖毙了。”
她气急攻心道:“我的婢女她居然也敢杖毙,去寻梁宝林来!”
她坐在太师椅上喘着气,怒不可遏。
不一会儿梁宝林来了,她站起身,怒道:“宝林厉害了,连我的婢女都敢杖毙,是不是过几日还要寻个理由教训一下我?”
梁宝林低眉说:“娘娘,青萍对妾身不敬,妾身原本只是想小小的训她一番,没想到她细皮嫩肉的不禁打,不过仗责了二十棍就没气儿了,是妾身不好。”
她气哭了,指着梁宝林问:“太子爷不是不允许你来正殿吗?青萍一直在这边服侍我,你在长华殿又如何碰得到她?”
梁宝林不说话了,她越发认定梁宝林是故意寻衅,借着教训青萍的由头杀鸡给猴看,为的就是震慑一下她。
她怒道:“宝林既然说青萍只受了二十棍就死了,想必宝林认为二十棍不在话下,来人,将军棍取来,让宝林先受二十棍试试!”
这时,他下朝回来了,一见梁宝林跪在正殿里,而她一脸怒容,脸上还挂着泪痕,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宫人们正要去取军棍,他拦住了,上前牵起她的手,说道:“阿婉,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动怒。”
他吩咐梁宝林道:“宝林先回去吧!太子妃心情不好,宝林勿放在心上。”
梁宝林道了一声告退,淡定的走了。
这厢,她气的浑身发抖,颤抖着拿修长的手指着他,一双凤眸中满是怒意,她质问道:“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仗责她,就这么放她走了。你还说你不爱她,不爱她为什么你连缘由都不问,就这样偏袒她?”
“阿婉,”他上前想要揽她,她却一把推开了,他无奈道,“阿婉,梁宝林不是爱惹事的性子,她在东宫里这么久,从不曾惹是生非,我当然是信她的。”
“那我是无中生有的性子吗?我嫁进来快一年,你见我无端责罚过谁?”她又生气又心痛。
“阿婉……”他仍旧要上前揽她,她却避开了他,说道:“你走!”
他见她情绪激动,怕她出个三长两短,只好说道:“好好,我走,我去书房批奏折,阿婉不要多想,你还怀着孩子,这样生气不好。”
他果真听话的走了,这厢她却越发难过起来,伤心又愤怒,回了寝殿,独自生闷气。
傍晚时分,他批完了奏折,唤来宫人问道:“太子妃平静些了吗?”
宫人道:“太子妃关着门,不许我等进去。”
他点点头,把书案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寝殿。
“阿婉?”他敲敲寝殿的门,她没有答他。
他想,她约莫还在生气,也不知道她这样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梁宝林那边,势必是要去一趟的,于是他离开了寝殿,直接去了长华殿。
这厢,常婉听得他脚步声离开,遂将门开了一道缝儿,问道:“太子爷去哪儿了?”
宫人相觑了一番,实话说道:“回娘娘,去梁宝林那儿了。”
她遂长叹了一声,又将门掩上了。
他去长华殿谢了梁宝林,梁宝林连声道不用谢,只是想讨个恩赏。
她道:“殿下,承义自从生下来后,妾身只抱过一两次,希望殿下开恩,让妾身与他好好亲近一番。”
宋昭点头:“分内之事,母亲且等着。”
他去奶母处抱来承义,抱着一起去了长华殿,承义怕生,梁宝林抱一会儿他就要寻宋昭,因此宋昭不得不陪着,直到入夜。
这厢,常婉觉得腹痛难忍,一阵接一阵的剧痛,心下也有些担心,可是宋昭在长华殿,她有心要与他置气,因此没有吩咐宫人去寻他。
她开了门,强忍着痛说道:“去将军府递个信,说本宫想家人了,让阿哥他们进宫来一趟。”
常寒是个二愣子,得了宫里寄来的口信,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想第二天下了朝再进宫,张氏却说道:“妹妹不是无缘无故麻烦人的性子,她特意差人来送信,想必是出了事,你将爹娘都带上,莫怕外面天冷,赶紧去吧!”
常寒听了这话,觉得张氏说得对,自己只有这一个妹妹,不疼她疼谁呢?于是赶紧从被褥里爬出来,带着爹娘进了宫。
他进了殿时,常婉忍着腹痛给他们开了门,他一见她身下都是血迹,地上的血痕从床榻上一直拖到门口,她是一边出着血一边来给他们开的门。
他登时心如刀绞,怒吼道:“太子爷呢?阿婉,你都这样了,太子爷在哪儿?”
常夫人见此情景,早已哭的肝肠寸断,连声唤着“我的儿”,一旁的常廉闷声不响,脸色却黑的很难看。
他将她懒腰抱起送到床榻上,床榻上已然映红了一大块,她脸色苍白,额间都是汗。
宫里的小宫人一见太子妃身下血迹斑斑,当下便吓傻了,常寒吼道:“太子爷去哪儿了?”
小宫人哭哭啼啼的告诉他:“回将军,在梁宝林那儿。”
常寒捏着拳头,回头知会了一声常婉:“阿婉,哥去把他拎来,哥帮你教训他!”
常婉撕心裂肺的喊他:“不要!我不想见他,阿哥!阿哥不要去!”
常寒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出了寝殿。
常夫人哭着抱住她:“阿婉,你如今这样子,让为娘好心疼。”
常廉虽不说话,眼中却也溢出了泪。
宋昭并不知道她正受着那样的苦痛,他逗着承义与梁宝林亲近,三个人喜笑颜颜,亲近的宛如一家人。
常寒一脚踢开了门,见到这样幸福的画面,忍不住捏了拳,上前就冲他胸口锤了一记。
宋昭被打的莫名其妙,常寒揪起他的衣领,怒问道:“宋昭!阿婉就快死了,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若是阿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原本正要生气,听得常寒这样一说,顿时问道:“阿婉怎么了?”
常寒拎着他的衣领,重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趔趄,怒吼道:“你自己去看!”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正殿跑去,进了寝殿时,一见地上的血迹,登时心就提了起来。
“阿婉!”他疾步上前,见她身下的褥子已经被血印的殷红,一颗心仿佛被人用石锤重重砸了一记。
“还不快去请太医!”他怒吼道。
两个宫人匆匆忙忙领命去了。
她苍白着脸,凤眸中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绝望。
“殿下来了……”她白着脸这样说道。
“阿婉,”他捧着她的脸,心痛无法自制,“你为什么不早些让人去叫我?”
她没有答话,忽的猛然推开他,紧咬着牙关,双手死死攥住了被褥,眉头蹙着,仿似用尽全身力气。
常夫人捶胸顿足:“阿婉,好阿婉,万不可用力呀!这才六个月不到,孩子生出来必死无疑的呀!阿婉听为娘的话,千万忍着些……”
宋昭泣不成声,他跪在床前,紧紧揽着她,哭着道:“阿婉,我给你跪下了,你保住孩子好不好?阿婉,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求你……”
她苍白着脸,良久松了一口气,眼中淌下泪来:“殿下还有承义……”
宋昭连连摇头:“不,阿婉,不要这样,承义不一样的,阿婉,我求你,保住孩子好不好?”
她的身体又僵硬起来,重新开始用力。
“阿婉,你是不是怪我偏袒了梁宝林?只要你保住孩子,梁宝林随你处置,阿婉,我求你。”
宋昭哭的形象全无,他冲宫人吼道:“去给梁宝林赐鸩酒!快!”
而她却浑身一松,身下滑出来一个软绵绵的肉团子。
她舒了一口气,吃力的笑道:“殿下看看我们的孩子……”
宋昭仰天大哭,恨不得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常夫人伸手捧起小肉团子,只有手掌那样大的小胎儿,粉粉的还是透明的,血管看的一清二楚,浑身还裹着胎衣,已然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都生好了,是个很漂亮的女儿。
常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的乖孙女,你就这么急着出来,你让外祖母怎么办?”
宋昭颤着手接过孩子,哭的不能自已。
孩子很像她,以后必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可人儿。
她躺在榻上,看了一眼他掌中的孩子,泪便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常廉背着身,肩膀不住颤抖,而常寒立在一旁,眼中满是怒气。
这时,太医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见此情形,识趣的没有问安,直接来诊了脉。
他抹了一把汗道:“娘娘可方便让臣看一下褥子?”
常夫人掀了锦被,太医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快,娘娘血崩了,不止血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宋昭吼道:“还不快去写药方备药!”
太医不敢怠慢,写了一张名叫“千金散”的药方。
熟地黄一两,生地黄半两,干刺蓟半两,蒲黄半两,芍药一两,当归一两,川芎一两,煎服。
那厢,常婉却坐起身来,接过他手中的孩子捧在手中,端详了许久,闭眼流了一阵泪后,轻声说道:“别治了,让我跟孩子一起去吧!不然她一个人在下面要受欺负,她还这么小。”
宋昭心痛不已,他抱着她,哭着劝道:“阿婉,孩子还会再有,你把身子养好,我们以后再生,来日方长。”
司药房很快送来了药材,宫人们立即去煎了药,不久送了上来。
宋昭端过药汤,坐在床头说道:“阿婉,把药喝了。”
她点点头,将手中的小肉团子小心翼翼放在锦被上,接过药碗,说道:“你让开些。”
宋昭听话的让开了。
她端着药碗,看了看面前的孩子,再看了看药碗,闭眼长叹了一声,尔后将药碗扔在了地上,药碗碎了,药汤洒了一地。
“阿婉!”宋昭见她扔了药碗,又急又心痛。
他跪在床前,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阿婉,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阿婉,我求你,放过你自己吧!”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摇头道:“殿下不要自责,我不过是,不舍得孩子罢了。”
太医见此情形,摇头叹气。
“娘娘一心求死,只怕药石无医了。”
他叹着气告退。
常夫人哭着劝道:“阿婉,你舍不得孩子,难道你就舍得为娘吗?阿婉,为娘养了你十八年,你真的舍得为娘吗?”
她抬起绝望的眼看向常夫人,脸色苍白,呐呐道:“对不起了娘亲,原谅我的不孝。”
她伸手握住宋昭的手,说道:“殿下,怪冷的,抱抱我好不好?”
宋昭连忙起身坐在床边,将她揽在怀中,给她掖好被角。
她埋在他怀中,轻声说道:“殿下,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见啦……”
宋昭紧紧攥着她的手,摇头泣道:“不,阿婉,你不要死,孤以大越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孤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阿婉!”
常婉微微闭着眼睛,吃力的点头:“你小点声,声音太大了……别吵着孩子……”
宋昭心痛的无法呼吸,哭着点了点头:“好……”
她停顿了一阵,气若游丝的说道:“殿下……其实我很爱你……爱到心里、骨血里……可是,我们来生……别再见啦……”
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原本轻轻握着他的手也渐渐滑到了锦被上,宋昭心如刀割,他轻轻推了推她:“阿婉?”
这次,她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阿婉!”他嚎啕大哭,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试图将她渐渐冷却的身体重新温暖。
原来,心如死灰是这种感觉。
原来,真的会有一种感觉,叫做生不如死。
腊月的天,她的身体冰冷的那样快,他贴着她苍白而冰冷的脸,低声哭着说道:“阿婉,你这么怕冷,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么冷的天走?阿婉,你回来好不好?我命人给你燃好多的火盆,你就不会冷了。”
可她再也听不到了,她那样决绝的走了。
他忍着心痛吩咐道:“太子妃新去,东宫缟素三月,着武安王守孝三年,昭告天下。”
戊未年腊月中,大越太子妃薨,薨于早产血崩,天下缟素三日。 仙子留步:太子很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