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
刚吃下的东西都在胃里搅和。
又来了……
她觉得额上已经虚虚的冒了汗。
她今天，是不是，来错了？
“你们聊什么啊，聊的那么起劲？”董萧萧把电话放起来，凑过来问。
大概是喝了点儿酒的缘故，一对吊梢眼，从未见过的深沉。
“去去去，我们女人之间聊私房话，你凑什么热闹啊。”
郑薇白了董萧萧一眼。
被郑薇抢白，董萧萧也不介意，说：“我又没问你。阿言，啊？”
他转眼看籽言，皱了皱眉，“阿言，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立刻就想伸手去摸她额头，可是反应过来不合适，就停在那里。
他倒没觉得尴尬，只是看着她。
郑薇也看籽言，“哟”了一声，说：“籽言，你脸怎么这会儿工夫白成这样？”
籽言勉强一笑，说：“忽然有点儿不舒服，我去一下卫生间。”
“我陪你去吧。”
董萧萧要站起来，籽言忙摁住他。
郑薇就说：“走吧走吧，我正好也要去。”
当下也站起来，和籽言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董萧萧眯眸看着她们走出去才坐下。
洗手池前，籽言捶着胸口。
很闷。
在餐厅里，对着那么些酒菜，闷；换了个地方，还是闷。
外间的门打开了，Lisa走了进来。
看到籽言在，微笑了一下,过来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籽言往旁边让了让。
她看了Lisa一眼。
她发现她肿了一只眼。
于是明白，为什么她刚刚是戴着眼镜进来的。
Lisa，她漂亮，也爱漂亮。
Lisa有个老毛病，一上火，便长针眼；而长了针眼，她是宁可逃课逃学，也不要见人的……
爱美也是爱美到了极点，那时候，女生里，也是传作笑话的，但是仿佛，她家里也是很娇惯她的。
就是这么个人，今儿来了，这聚会，有这么重要？
水喉里出来的水，有点儿凉。
不过没关系，她觉得还好。
凉一点儿好，让她清醒。
她想着，微微说话还是刻薄些。
Lisa穿的还是很得体的。
能把这些捏在一处，不止是需要勇气，还需要气质，不然，反而跌了份子。
Lisa比她矮一些，骨肉匀称，是很好的衣架子……
她还能记起来，Lisa连中学制服都能穿的很出众。
齐膝的藏青色布裙子，她们循规蹈矩的穿着，而她的，愣是剪去两寸，到了膝上，露出一截白而圆润的腿来……
此时看着，Lisa那心型的俏脸，越发妩媚，一笑，更显出温柔和多情来。
只是，那对眼睛……
籽言想想，Lisa的眼睛，从来都不是清澈见底的。
她不由得想起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就算是她站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的跟自己说，想要顾东黎，她被激的心里发颤，还是觉得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清澈透明。
多么的不一样。
虽然，都是他的女人。
籽言觉得水柱淋在指尖，寒的刺骨了。
叶籽言品度着Lisa，Lisa也品度着叶籽言。
如此近的看着叶籽言，这许久以来，在Lisa，是第一次。
籽言默默的洗着手。
柔白细长的手指，在晶莹的水柱间，牙雕一般。
她的动作是缓缓的，轻柔的，安静的。
此刻，微微低垂的颈子，这样近的看着，能看清楚有一层细细的茸毛，穿着黑色的棉衫，一字领，露着纤秀的锁骨。
周身都是素素的，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手指上那颗白钻算贵重……戒指。
Lisa觉得右眼皮痛的厉害。
安安静静的，留在他身边的，是她。
就叶籽言是很美很美的……有点儿距离的美。
她看着叶籽言的时候，会觉得，若是她皮肤不这么白、眸子不那么亮、嘴唇不那么红……
头发别是自然卷儿，总像是洋娃娃那样……
就好了。
带点儿俗气，像她自己这样，会让人觉得更可以亲近——那是很久以前的感觉了，在她们还都是中学生的时候。
她Lisa原先，在哪里，也都是校花级的，虽然校花也是各花入各眼。
可是从和叶籽言做了同学，她就没胜过她一回。
叶籽言身上，有种令她不自在的东西，那就是，叶籽言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是很在意。
她为了念书累死累活的时候，叶籽言会在上课的时候走神，被老师逮住，脸红成那样，老师反而不忍心；成绩就是那么半吊子，只有语文是好的；但真的要用功了，能在短短几个月里钻进前几名，气的人吐血；就连女生们常常聚在一处讨论的小小心事，她都没有什么兴趣，最多听了笑笑；没有几个朋友，可是看看，董萧萧会跟老师要求做她的同桌，郑薇那个母夜叉似的大嗓门女生，会在劳动的时候，主动照顾她一点儿……
叶籽言，她什么都不在意，懂的好像也真的很少，可是，叶籽言拥有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即便是她根本不想要的，也是最好的……
这真是一种让人厌弃、让人抗拒、让人绝望又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的特质。
Lisa整理着头发。
留神着，不要让自己的动作太大，省的把自己扯疼了——这样站在叶籽言身边，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再弄疼了自己，她怕自己随时会崩溃。
籽言知道。
Lisa一把长发，清汤挂面的，有什么好整理，她的全副精神都在自己身上呢。
籽言只是不动声色。
这阔朗的、被大理石、玻璃、镜面和金属装饰的精美华贵的空间里，此时静静的，她们两个，都只听到水流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谁也不先动。
好像吹出了泡泡的小孩。
任泡泡在眼前飞舞，知道那泡泡是一触即逝，于是谁也不伸手，甚至连呼吸都不愿意重了。
郑薇从里间里出来，看到Lisa，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然后她过来洗手，站在籽言这一侧，她拧开水喉，洗手液滴在手心里，她噼里啪啦的搓着手，泡沫四溅，她冲洗着手。
只是忽然的，她看着籽言的样子，冷不丁的问道：“你怀孕啦？”
Lisa抚弄头发的动作停顿下来，几根头发“咝”的一下子从手指间滑过，疼。
她知道，手指大概是被发丝割破了。
她从镜子里看着籽言的反应。
有那么几秒钟，她脑子空白了。
她在等，等叶籽言的答案。
籽言被噎到一样，瞪着薇薇。
薇薇就笑了，“不是啊？不是你也别吓成这样啊！你又不是没老公，未婚先孕的。”
她咯咯的笑着。
真是，难为她也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说话口无遮拦。
籽言摇头，“不是。老毛病。一吃的不合适了就难受。上不去下不来的。”
她自己心里有数。
不过，这一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我刚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薇薇笑。
籽言抿唇，又摇摇头。
“嗨，我当笑话说，你当笑话听呗。”
薇薇笑着，擦干了手，看了Lisa一眼，笑着问：“Lisa，好久不见了啊，今天怎么有空来了？要说，您二位还真是巧。不来都不来，一来都来了。”
Lisa微笑着，“我就快移民啦，走之前想要见见大家。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籽言调了一下水的温度。
一会儿，水温升上来。听到薇薇说：“哦，移民啊，移民好啊，现在就兴精英移民。去哪儿啊？”
“加拿大。”
Lisa温和的说，并不理会薇薇的语气。
上学的时候，薇薇就不喜欢她。
“哦！加国快成华人天下了……籽言，你洗好了没？”薇薇问。
籽言亮了亮手上的水珠。“那我外面等你。这里面的香味也太重了——这都什么清新剂啊，能毒死人。”
薇薇说完出去了。
籽言转过身，抽了一条小毛巾慢慢的擦着手上的水珠。
等到擦干净手上最后一点儿水渍，她把毛巾叠一叠，放进回收筐里。
抬眼，看到Lisa正一瞬不瞬的在看着她。
Lisa见籽言的目光终于肯转到了自己脸上，静静的说：“籽言，我今儿来，是想见你的。”
籽言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个女人，目光，已经交待的清楚明白。
“我有话要跟你说。”Lisa干脆的说，“另找地方，还是另约时间？”
籽言深吸一口气。薇薇说的对，这里的空气真不好。
“Lisa，”籽言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这个必要。”
她不知道Lisa这究竟是何来意，但是她不想给她机会。
如果说，闯进了她的领地的张莉，是她不能不面对的，也是她愿意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因为那时她对顾东黎有信心，她也愿意相信他。
但这样“不期而遇”的Lisa，她要找自己谈的，则是她必须要阻挡的——那不是能拿出来和Lisa谈论的一部分生活。
张莉和Lisa不一样，她心里清楚。
就像这两人身上，一个清甜一个馥郁的香气，在他身上的纠缠——他分得出，她也分得出。
“一点儿都没有？你不好奇我要说什么？”Lisa追问。
叶籽言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这么的高傲，这么的自诩清高，即便是面对她这个闯入者，婚姻的闯入者——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顾东黎难过。
籽言摇头，“对于你，我实在没什么好奇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她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Lisa的身边，用很低的声音，在Lisa耳边说：“就算是，真的好奇，我也不会问你。”
籽言出来。
外面，薇薇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看到她，便说：“怎么这么久，她缠着你说话？理她呢。顶瞧不上她这种狐狸精。咱可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大太太。”
薇薇的话，明明很有趣，籽言想笑，可是眼下，无论如何是笑不出来的，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穿插，令她心慌气短。
“薇薇……”
“对了，我还真一直不知道你老公是干嘛的？只听说是开公司的，皮包公司和上市公司差别可大了去了。你就不能别那么神秘？咋，长太丑，怕吓着我们？放心，你的眼光……”
薇薇一脸八卦样子。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