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东黎送走应素云,他直接略过她,进了大厅。
她看得出顾东黎现在心情不好,也根本没再打算掩饰他的恶劣情绪——已经没必要了……
她一点一点的清楚起来,转过脸来,看着顾东黎,就那么看着……
记不清自己上次想这样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倒是不觉的自己可怜,只是觉得,她和他,此刻,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就隔了那么多的事,隔了那么多的人?
摘不清楚,拔不利索,摁不下去,毁不干净……
顾东黎像是很专心的在在看桌上不知道是什么日期出版的财经杂志,这本杂志已经放了好久了。
可是他知道她在很专注的看着自己。
他由着她看——看,总比不看要好。
他也不去想她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他。
好几天了,他虽然见不到她,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心上。
籽言清了清喉咙,“上楼,我有话跟你说。”
顾东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顾东黎目光低垂,看着走在前面的籽言:她穿的是薄底短靴,很轻巧。窄窄的
裤脚收着,显得小腿细长。靴子尖不时的碰到铁制楼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儿空间大,会产生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
他看的有点儿入神,一段短短的旋转楼梯,这样走着,竟有些别样的意趣。
顾东黎的电话忽然响了,走在前面的籽言脚下就是一绊,他急忙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毛衣后襟,牢牢的,老鹰捉小鸡一样,她的动作,顿时由前倾转作后仰——顾东黎手快,已经将她扶稳,待她站好,他的手仍推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才不慌不忙的拿起电话来。
他先吐了一口气。
“大伯,”顾东黎站住了,他看了籽言一眼,“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籽言的心正怦怦跳的厉害,半侧着身子,正好看清楚顾东黎的脸——只见他脸上的神情,阴沉沉的,只是跟他的大伯在讲话,语气里没有特别的表现。
但她知道,这事已经惊动了顾东黎的大伯,甚至说整个顾家。
她说在上面等他。
走了两步,顾东黎又来了一通电话,只是这回,一开口,他已经没有好语气。“这么晚了,有话快说。”
他松开了两颗扣子。
那边陈北似乎预料到他心情不好,言语少有的简练。
他抬腕子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捏着电话的手就使了点儿劲;说了一晚上话,好像也喝了一肚子茶水,可是嘴巴里真是干。
干的他心火直冒。
陈北在电话里跟他说他女儿的百日宴。
要搁平时他总要损陈北几句,可是这会儿他没这个心情。
只是应着——他和陈北讨论这个问题,他还说会带籽言去,他抬头看了前面的籽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别扭的样子——她想必是不肯的。
他嘴角一沉。
往楼上走着,走到二楼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
他得去她那里。
陈北倒是没问他籽言会不会去。
他想必是有这个自知之明,根本没存这个念想。
看来籽言还没吧他和南笙的事跟顾东黎说。
顾东黎觉得自己的喉咙跟被砂纸磨着似的。
只是此刻他急需的不是一杯水,而是别的什么……
他站在籽言门前,看着橡木门上的铜制门柄,耳边是陈北那有点儿锐利的音调,眼前竟然出现了陈北那个可爱的女儿的样貌。
他的手按在门柄上。
顾东黎就推开了房门,里面,籽言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书桌前忙着什么。
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一下头。
他对着陈北说好,到时候我们早去。他以为陈北就要收线了了,不料陈北在那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听出来,便说,还有什么话要说快说。
语气急躁了。
陈北便说,东子,我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事儿。
我忍半天了,本来不想说,董萧萧那厮这回太不地道了啊……
顾东黎嘴角一沉,说你这么晚打电话,要说的是这个吧。
他看了一眼在忙碌的籽言——她的心神并没有在他这里。
陈北说,你就当我是狗拿耗子好了。你和籽言最近,没什么吧。
顾东黎在沙发上坐下来,能有什么。
陈北说,没什么就好。
陈北好像放心了似的,只是又补了几句,说,听说你们家老爷子发火了。
顾东黎“嗯”了一声。
陈北问,你就这么着,让他莫名其妙摆一道?
顾东黎又“嗯”了一声。
他说,陈北,挺晚的了,你快洗洗睡吧。
陈北说你那脾气,我才不信你是能忍的。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顾东黎淡淡的说,我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我是瞧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陈北接着顾东黎的话。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都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都好像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深了说。
顾东黎看着面前的大理石茶几,整块的、黑色的大理石,有着淡黄和乳白的细密花纹。
很好看。
他抬起脚来,踏着打磨的油光水滑的侧面,用了几下下力气,那茶几一动不动,可他脸上、额上、背上的毛孔却像是被瞬间疏通了一般……
他吐了一口气,说,不早了,你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至于那件事,嗯,他不是已经给保释了嘛……
顾东黎笑了一下。
籽言猛地抬头,看向顾东黎,只见他懒洋洋的,穿着拖鞋的脚,踏着那几吨重的大理石茶几的侧面——那是他很得意的一件东西,用起重机吊上来的,好像就为了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坐在那里踏两脚,一种特别的运动似的。
此时他姿态是闲适的,语调也缓缓的,只是……
她直直的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下一句话。
顾东黎把手机按掉,攥在手里,半晌,他轻轻的说:“那就让他好好儿再蹦跶两天。”
“东黎!”籽言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了顾东黎的身侧,“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间头皮发麻。
她没听到过他这样说话。
这么阴狠,又这么松快……
她知道他的意思。
他还要对唐季礼动手。
所以更加不安。
因为着急,她的声音都有点儿变调了。
顾东黎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摩着下巴颏儿,很慢很慢的,半晌没出声。
“你回答我。”她音调高了一些。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
籽言吸了一口凉气。
她应该知道……
他不会放过唐季礼。
不会。
他说如果换了他是唐季礼,他出来之后,绝不会等那么久,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那天晚上他生气的样子,历历在目的;而且他说过的,他说你尽管去做,但是惹出事来,不要指望我帮你——她一意孤行,果然惹事,她不痛快,顾老爷子发怒了,一家子亲戚都对他和她有看法了……
他一直忍着脾气,在家人面前护着她,替她化解应素云的不满……
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今天,她面对的那一派祥和,是因为应素云,更是因为他。
因为他护着,因为他撑着,因为他要她,她还是顾东黎的乖媳妇、好太太……
五年了,五年来,他们两个,不就是一直那样的演戏……
她就像一直在推着一块大石头上山。每一天,往上挪一段。
可这一回,她推不动了,她卡在半山腰上,甚至想着,就这样算了,和石头一起滚下去吧,也好,就不用这么累了。
这个时侯,他伸出了手……
他帮她推了一把,让她暂时度过一关。
可是,那只是在人前,这会儿,他才真的在跟她算账。
籽言凝视着顾东黎的侧影,心一点一点的痛起来——是的,今晚,他忍着,她又何尝不是在忍着?
这几日发生的事,她面对的,又岂止是这一桩?
他……他怎会知道,她面对的那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那是什么样的战争?
可是心里清楚,那些东西,她先不管,她是不能让他再去动唐季礼。
如果有错,是她的错。
她不该多事,不该插手。
不该让董萧萧也卷进来……
甚至不该那么木的,没有察觉董萧萧的心意,让董萧萧帮了她。
籽言让自己的语气沉下来,“东黎,你不满意我,尽管对着我发脾气,但你不要再动唐季礼。唐季礼,他的腿废了,都是因为我,我欠他……”
籽言抿了唇。
“东黎,他不容易。”
顾东黎沉默着。
唐季礼也不容易。
这话,听在他耳朵里,怎么就那么刺耳。
“而且东黎,你说过的,你让我尽管去做。”
“你怎么那么听我的话。别的事,怎么没见你听?”
“东黎,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要说节外生枝,不是我先来的。”
“东黎!”
“籽言,我说过……我还说过,别有事没事,就见董萧萧。”
顾东黎慢条斯理的说,“对吧?”
籽言看着顾东黎。
“唐季礼的事,你,竟然就去麻烦他。”
把“麻烦”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她心里一沉。
董萧萧,他矛头直指董萧萧。
顾东黎说着,他的手指,在手机表面滑动着。
手机已经给他握的温热。
他没听到她回应,于是继续说,“我才知道,籽言,合着我的话,你别说一句都没听进去,就是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吧?”
他竟笑了一下,“你做的可够漂亮的。只怕这会儿,我顾东黎三个字,已经成了笑话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籽言。 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