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郎对于英花马拉松式的追求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他俩要结婚了。
婚期选择在了腊月二十八,公司正式关门歇业过大年的第三天。
新婚的地点,就选在了陈三郎的老家,那个盛产茶叶和毛竹的山区乡村。
为成年的子女们筹办婚事,是那个年代农村父母们一辈子最荣光、最有使命感的一件事情。
好像他们的人生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带孙子。
衣食无忧、含饴弄孙、全家平安,老一代农民伯伯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最大追求,莫过于此。
接到幼子陈三郎年底回来结婚办喜事的消息,而且娶得是一位不要三媒四聘、结婚彩礼的城市姑娘。
他的父母高兴坏了,带领全家人和一个庄上的本家近邻,早早的开始准备了起来。
所以除了给父母寄回两万块钱作为结婚的费用开销,从伙食、场地、到老家新房的布置,没有让他操任何的心。
虽然还是福利分房的时代,浦东新区早期商品房市场已经开始启动了。
当然那个时代是没有房贷的,个人住房按揭贷款政策和住房公积金制度的执行,是1997年之后的事情。
最早期的商品房市场,是面向像英花、陈三郎他们这样先富阶层的,只有这些人才有一次性付款的能力。
英花拿出多年的积蓄,在外高桥附近一处新开张的小区,买了一栋上下两层,带有小院的新居。
用现在的话讲,那就是别墅豪宅啊!
她那时还没有什么别墅的概念,就是觉得上下楼方便。
又有个可以晒衣服、孩子们戏耍、老人晒太阳的小院,格局挺好,就像郊区随处可见的民居那样。
而父亲英大山则支付全部的装潢费,陈三郎提包入住就可以了。
当然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结婚之后英花掌管全部的财政大权,包括公司,也包括家里。
这就意味着陈三郎这个一世的英雄,从此以后就需要伸手向老婆要钱过日子了。
只要能抱得美人归就行,处在温柔乡里的陈三郎哪还考虑以后的事啊!
好在英花并没有斩尽杀绝,原来的独自子公司英花装卸直接撤销工商登记,完全并入了三郎装卸有限公司。
合并后的公司,英花和陈三郎各享受50%的股份。
由此可见英花还是一个传统的孩子,还没有婚前财产公证的意识。
她认为夫妻双方不管婚前婚后的收入,都属于这个新成立的家庭。
中国老百姓这种优良的传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全的丢干净了。
现在都市男女的婚姻就像做生意一样,什么都分的清清楚楚。
这哪是准备做一辈子夫妻的一家人啊,分明就是准备随时散伙的生意合伙人嘛!
在这片土地上,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就剩下广阔的乡村了。
一家有事情,全村的人都过来义务帮忙。
除了婚宴的大厨、婚礼主持是外面请来的之外,其它所有的勤杂人员:烧火的、洗菜的、端盘子的、刷碗的、抹桌子的、全场卫生的、递烟接客放鞭炮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角色全部由邻居和直系的亲戚们兼任,那欢天喜地场面啊!让人永远也忘不了。
皖西乡村婚宴的流水席,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做“十大海”!就是十大海碗各色菜肴的意思。
后来已经成为学者的罗永福经常会感到好奇,处于江淮之间的皖西方言,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外来音呢?
比如说这个代表大的“海”字,就是标准的北方方言里的字眼,“海了去了”,“海子”。
皖西方言土话,其他的“多”就是多,“大”就是大,唯独这个十大碗,几百年到现在,就一直叫“十大海”。
就像乔家大院里的八碟八碗一样,一定有很深的民俗文化在里边。
或许是民族融合、南北迁徙的原因。
听老辈人说,皖西这个地方清朝咸丰年间,是太平军和湘军淮军来回争夺的主要战场,当地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战争过后,此地的外来移民主要来自于两个地方,江西的瓦窑坝和苏北山东一代。
而婺源就是当年江西移民进入安徽地界的必经之地。
难怪婺源景区在央视打广告的时候,那一声“老家”的呼唤,能引起那么多的共鸣呢。
祖先来自哪里,我们已无从知晓。而自己将要走向何方,其实也是无法预知的。
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皖西婚宴喜宴上“十大海”的传统,很可能就是明清时期,移民此地的一位山东大厨带过来的。
“十大海”的十道菜品也很有特色。
第一道叫红烧粉丝,油辣爽口百吃不厌。
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为什么所有喜宴的第一道菜会选择粉丝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近几年才开始流行的“钱串子”的说法,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第二海碗是爆米肉圆,这倒容易理解,团圆幸福之意。
从第三道菜开始,就没有什么寓意了,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扣肉、酥鱼、烧鸡、咸鹅等等,全是地域特色浓厚的大菜。
陈三郎、英花两人的婚宴流水席,整整开了100多桌。
中午的水席才忙结束,晚上的宴席就开始安排客人们上桌了。
四里八乡的老少爷们,都知道龙门冲老陈家的三儿子在大上海发财了,他家的婚宴肯定丰盛。
又是春节前夕,外边打工的已经回来了。
所以亲朋近邻、乡党同学,都愿意携家带口的过来随份薄礼,有吃有玩的过上一天。
不光如此,上海这边回来的工友,朱仔、和尚、小侯这一班兄弟,加起来就是十几桌。
还有那些依靠着三郎装运生意奔小康的业务伙伴,更是不远千里的从上海包车赶过来,恭贺陈三郎和英花老板的新婚大喜。
好在陈三郎的父母早有准备,宰杀了三头肥猪,雇来了四位乡间的名厨,还临时安排了几个负责去市场采购的本家子弟。
所以一百多桌的宴席,起始至终菜品的量和质没有任何的变化,让客人们赞不绝口。
席间,和尚吴新端盘,朱仔倒酒,陪着陈三郎、英花夫妇挨桌的给宾客们敬酒。
当然酒水里肯定是掺水的,否则一百杯烧酒下肚,那他俩的洞房花烛就没法过了。
蒋结巴和他半路夫妻的媳妇也受邀过来参加了陈三郎的婚礼,他真是感慨万千啊。
作为带领陈三郎、吴新、罗永福三个小青年闯荡上海滩的引路人,现在一个做了新疆大学里的教授,一位成了当地的首富、打工子弟的楷模。
所以蒋结巴的脸上也是很有光彩的,按江湖的辈分算,他就是洪七公,陈三郎、罗永福他们只能算是他门下的九代弟子了。
陈三郎对于蒋结巴的这份提携之情,也是从来不会忘却的。
每年新春回来,都会登门拜访送上厚礼。凡是蒋结巴介绍过去的工人,他都会高看一眼,吃水不忘挖井人嘛!
“英花,这是我经常跟你讲的表叔,蒋表叔。呵呵,我的大恩人!”
敬酒来到蒋结巴他们这一桌时,陈三郎向英花动情的介绍道。
“表叔,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英花把事先准备的红包双手递给了蒋结巴。
“师傅领、领进门,修、修行靠、靠个人,是三郎自己有本事!呵呵!”蒋结巴欢喜的收下了红包,称赞道。
英花今天的新娘打扮是圡洋结合,那个时候的农场婚礼是没有穿婚纱的,又正值寒冷的冬天。
所以她给自己在上海百货大楼买了一件当年流行的驼绒红大衣,红色棉靴、灯芯绒的红色筒裤。
一色的中国红,又暖和又喜庆。
这个来自大都市的外地新娘的美貌、洋气、热情,也让还很闭塞的老乡们眼前一亮,都交口称赞老陈家娶了房好媳妇。
在宴席的宾客中,陈三郎还在寻找一个人身影,那就是罗永福。
自己新婚大喜的日子,这个家伙不在场,陈三郎总觉的少了点什么。
遗憾的是他只看见了罗永福的父亲罗民华,和蒋结巴表叔在一个酒桌上。
过年也不回来,这个家伙看来在遥远的新疆已经乐不思蜀,把老家的父老兄弟们都给忘了吧!
婚宴还在进行,而婚宴外喜庆的闹剧已经开始了。
陈三郎的父亲母亲此时正喜笑颜开、老老实实的并排坐在一张板凳上,几个制造气氛的婶娘阿姨们用朱红水把两位老人抹了个大花脸。
又有人把事先备好的两个披红挂彩的树根,挂在了这对公爹公婆的脖子上,这就叫做“抱根子、抱孙子”!
并用一根红颜色的绳子,牵着两个老人在打谷场上走了一圈,看热闹的小孩们一大溜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这种子女结婚时,折腾公婆大人的游戏,既是欢喜的闹剧,又是包含着朴素祝福的乡俗。
而整个游戏怎么看都像是过去那个狂热的年代里,批斗那些牛鬼蛇神的改进版。
喜庆的红水代替了黑墨水,小树根代替了“地富反坏右分子”打着红叉叉的白纸板。
夜晚,陈家还为亲友们准备了丰盛的夜宵,在打谷场上五部连放的通宵电影。
现在的露天电影早已成为过去式了,成了夏日公园里纳凉活动的一部分。
或者配合某家房地产公司的宣传,或者是一种文化下乡、进社区的活动。
但是在70年后之前几代人的记忆里,露天电影是一种永难忘怀的人生情节。
那里有自己的童年、青春和爱情。
新婚之后的第二天,大年二十九。陈三郎、英花夫妇就匆匆忙忙的驱车赶回了上海。
多少年了,英花从来都是和老爸英大山一起过年的。
现在结婚了,阖家团圆、欢度新春佳节的日子里,就更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
陈三郎也曾极力邀请岳父一起过来,在皖西这边过新年。
可这个老头很固执,坚决不答应。
他认为女儿新婚大喜的日子,老丈人也一起跟着去她的婆家,怎么说面子上也不好看。
匆匆回沪的另一个原因,今年是搬进自家新居的第一个春节,过年的时候不能让这个新家空着、没有人气。
所以几方面的原因,英花坚持要回去,陈三郎也没有她的法子,只能顺从。
大年三十的早晨九点,两个新人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他们在浦东的新窝。
英大山已经接到电话,早已包好了饺子,等着他俩的归来了。
第一次在自己的别墅里过新年,又是新婚燕尔的日子。
真是幸福啊! 油菜花开幸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