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装卸的所有事务交给陈三郎打理后,袁高寿完全过起了退休老人的生活。
平时和一帮过去的老工友们打打小牌,接送孙子孙女们散学上学,帮助老伴做些家务。
这些他以前不屑于沾手的小事,现在也开始不亦乐乎的做了起来,看来是真的老了。
另外这个老头还迷上了社会上正在流行的交谊舞,大连路和平公园里每天早晨和晚间的露天舞会,多少年来他几乎一场不落。
水兵、探戈、恰恰舞,还有快三慢四等所有舞步,都可以跳的有模有样。
在这个中老年朋友健身联欢的场所,他已经可以以老师自居了。
解放前一个最底层的码头工人,十里洋场的奢华夜生活和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解放后,作为伟大工人阶级的一分子,整个中年、老年又都是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度过的。
改革开放春风吹起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六十知命的退休老人的行列。
好在袁高寿还有一颗不服老的雄心,前些年扯起了浦江装卸队的大旗,这几年已经赚足了钞票。
口袋鼓起来后,就要追求更丰富的精神生活了。
所以跳跳交谊舞,参加些中老年联谊活动,弥补一下年轻时代的缺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昨天陈三郎电话里约他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谈,他就把会面的时间地点,定在了第二天早晨的这个公园里。
他也有一件难以启齿的要求,需要和这个经理人商量。
小儿子袁文化现在的工厂倒闭了,一天到晚在家里没事干。
这小子是“文G”那一年出生的,袁高寿就干脆给他起了这么个知识含量超高的雅名。
看到浦江装卸有限公司目前的兴旺景象,袁文化改变了以往偏见,强烈要求到老子公司里来接班。
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袁高寿心里是清楚的,扶上马走一程他也已经力不从心。
这个码头上的江湖不比以前了,虽然还是业界的老人,但说话已经没有多少分量,现在是陈三郎这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外乡人的天下。
浦江装卸能有今天,不是袁高寿有多大的能耐,而是他有一双识人的慧眼,选好了一位忠诚能干、关键时候还可以堵枪眼的马仔。
现在把儿子送进公司挑大梁,就意味着陈三郎常务副总、实际上总经理的位子需要腾出来,让这个袁文化来做。
袁高寿担心的是,陈三郎愿不愿意让出刚捂热的总经理宝座,会不会继续忠心辅佐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没有陈三郎的支持,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幼子是无法在这个冷血的行业里服众立足的。
所以,袁高寿已经想好了一大套说辞,他自信说服这个头脑简单的愣头青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陈三郎早早的来到了公园,袁高寿此时正搂着一个老太太,在那里随着快节奏的舞曲飞速的旋转呢。
这个老头挺直的身板,轻盈的舞步,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陈三郎在广场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掏出香烟悠闲的抽了一口。
幸好大清早的,收罚款的大妈还没有上班。
“小陈,你等急了吧!”一曲结束后,袁高寿出了舞场,笑吟吟走了过来,陈三郎也赶紧站起来迎上前去。
“没有,我也刚到,袁总你宝刀未老啊!那舞姿,一般的年轻人都不如你!呵呵。”陈三郎接过袁高寿手里的自行车,一边笑着恭维道。
“不行了!老啦!人不服老不行的。”袁高寿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又赶紧把脱去的外衣穿上。
“这公园不错吧,树木多空气好。呵呵,我们这些老年人不锻炼不行的,身体里的零件都老化了。”
他邀请陈三郎在公园里转上一圈,这也是每天广场舞过后的必修课。
“小陈,有个事情想找你商量一下,就是不好开口啊!”
“袁总,你跟我还客气。呵呵。”
自己的事情还没说,老袁到先请求他来了,陈三郎只好洗耳恭听。
“我家老三袁文化你有印象吧?”袁高寿一边小步快走,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见过几次面,小伙子不错!”
“他现在下岗啦,想到公司来,你看怎么样?”老袁开门见山。
“好好的铁饭碗啊,怎么会下岗呢?”陈三郎有点诧异。
“现在这国企不都在搞股份制嘛,要淘汰掉一大批的企业和工人,三子的那家集体单位也在淘汰之列!”
“依我看瓦特了好,几十人的单位一点效益没有,全靠国家养活。国家哪有那么多的钞票!这类企业就算政府不强制关张,它们自己早晚也得完蛋。”
袁高寿一路在抒发自己关于国企改制的看法,而陈三郎现在考虑的却是,这个袁三公子到公司来了该让他干什么。
“公司是自家开的,你袁总让谁进来还不是一句话。”
“关键我家那老三干事不行,野心却不小啊,一般的差事他不会干的。”
陈三郎已经明白这个老袁的意思了,他是在向自己讨要常务副总的这顶乌纱帽,又不好直接开口。
袁高寿希望自己能主动让贤,那就成全他吧。
本来还在为怎么向老张开口要求加薪或辞职而感到纠结,现在已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老袁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抢先下手把自己的位子给撸了,陈三郎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正如英花所说,他只是袁高寿手里一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而自己还在做良心不安的矫情,真是个乡巴佬啊
高手如林的生意场上,头脑简单的人会挨人玩死还在给人家数钱,他陈三郎应该好好学学了。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安排老三过来,我和他办个交接手续。”
“陈老弟,真是太谢谢你啦!我家老三今后还要仰仗你的支持啊!”
袁高寿停下脚步,深情的拍了拍陈三郎的肩膀,他的感激是真心的。
“不过你放心,岗位变化待遇不变!今后只要有浦江公司,这人事总监、业务总监的位子永远都是你陈三郎的!”
老袁对天保证似的的举了举胳膊,而陈三郎则不屑的扭头吐了口吐沫。
袁高寿的意思是虽然这个常务副总不让他干了,但今后招工、现场控制、帮公司玩命的收债,这些事情他陈三郎还是要负责的。
那还要他的三公子袁文化做什么呢?收钱、泡妞、控制他陈三郎?
“你昨天说有事情找我,什么事情?”袁高寿终于想起了昨天的电话。
“哦,有几个工人要走,他们这个月的工资结算还要向你汇报一下。”陈三郎临时编了个故事。
“操娘逼,这样的小事你还需要请示我!”轮到袁高寿不屑了。
离开袁高寿后,陈三郎直接去了英花的办公地。
在离开浦江之前,尤其是在英花知道他被革职之前,陈三郎希望把合伙开装卸公司的事情尽快落实下来。
“陈总,想通啦?”英花热情的招呼陈三郎喝茶,亲昵的问道。
“想通啦!打工哪有当老板爽快,对吧英姐!”
“我跟你说,肯定能赚钱,但做老板也肯定比你这个金领高管要辛苦很多倍,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坐定后,英花一边伺候陈三郎品尝她的武夷红茶,一边认真的分析道。
陈三郎还不知道所谓的茶道,那么小的茶杯,一口一杯,英花续杯的速度赶不上他喝的速度。
“有钱赚就行,我陈三郎什么时候怕过辛苦,呵呵。”
“对啊,你是拼命三郎嘛!”英花甜蜜的笑了起来。
“装卸公司的运行架构我还不是很了解,你跟我说一下,接下来我需要做哪些方面的事情。”
她回头从办公桌上拿来纸笔,准备做记录了。
“很简单的,人事这块你只要聘个财务,其他的人手我有配套的原班人马,到时候带过来就OK了。”
陈三郎点上一支香烟,一条一条的讲解了起来。
“租一处够两百个工人生活起居的房子,将来我们办公地和工人的租住地最好在一块,这样管理起来也方便。”
“工商税务、营业执照,还要装一部电话,这是必须的!”
“办公用轿车,算了吧,等以后赚钱了再配!呵呵!”陈三郎为自己超额的预算讪笑了一下。
轿车也当然不在英花的预算之内,她还没有袁高寿那么财大气粗。
“就这些了,营业执照一到手,我们就可以马上开张,车队你这现成的。”
“还有公司的名称我忘了!”陈三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早就想好了,就叫三郎装卸有限公司吧,简称三郎装卸。”英花微笑着咬着笔头。
“怎么把我的名字弄上去啦?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将来这间公司最大的资产就是你陈三郎在业界的声誉,这个无形资产放着不用太可惜了,就叫三郎装卸,你也不要纠结啦!”
英花郑重的把这一项记录了下来。
不可否认,英花的经商头脑比陈三郎精明多了。
“OK,就这样了,我的投资额度是办妥上面的全部事项,外加10万元的配套资金,你看怎么样?”
“英姐,不好意思,这样合作我陈三郎可就在玩空手道啦!”
陈三郎有点惭愧,干了这么多年,所有的收入都贴家里了。
现在轮到自己办大事,一万块他都凑不出来。
辛亏前期的投资全部由英花垫付,否则让他独自创业,再过十年可能也没有这个实力。
“你想多啦,到时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英花却是自信满满,志在必得的样子。
“小陈,这个合作合同你先看看有没问题,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把合同签了。”
英花真是太厉害了,什么事情都做在了前面。
看来这个丫头惦记着自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到这儿,陈三郎几天来慢慢退化的锐气和自信又回归了身体。
对于未来,他充满了希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和浦江装卸说再见的时候到了 油菜花开幸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