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站起身子,从怀中掏出自己的绢帕,笑着道,“不妨取三个锦盒出来,温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绢帕放置其中一个锦盒,然后由人将锦盒打乱,然后由大家来猜,温宁的绢帕在哪个锦盒之中,猜对之人,太皇太后赏他点心,猜错之人,便罚酒。”
“这个好!”太皇太后一听便来了兴趣,“哀家还从未这般玩过。”
她转头对身旁的李嬷嬷说,“去取三个锦盒来。”
没一会儿,席中便摆置了一张桌案,上面放着三个外观大小一模一样的锦盒。
苏绾走过去,将中间的锦盒打开,将自己的绢帕放了进去。
“青黛,由你来打乱锦盒吧。”
“是。”青黛行了一礼,走上前,眼角余光瞥到苏绾坐回了原处,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打乱锦盒。
虽说她的手极快,但锦盒不小,动作显然还是慢了一些,她才刚刚放定,白梓昀便笑道,“左边。”
众人一听说,便跟着道左边。
青黛将左边的锦盒打开,将里面的绢帕拿了出来,“小姐,都猜对了。”
“哈哈哈……”祁骏宸看着那绢帕,爽朗的笑了出来,“温宁,朕看你是自己馋了,想要骗太皇太后的点心解馋吧。”
苏绾佯装羞愧的低下头,“温宁不敢。”
祁慕言端起手边的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视线漫不经心的瞥了祁骏宸一眼,薄唇轻轻的勾了勾……
大公主见祁骏宸今日难得高兴,便温和的笑道,“本宫觉得这个倒是有趣,郡主不妨继续,咱们也好多得几道点心尝尝。”
“是。”苏绾站起身,刚要走过去,祁骏宸便喊住她,“你且坐下,就让青黛放绢帕即可。”
如此体谅贴心的话,让在座的众人脸色微微一变,各种复杂的眼神齐齐朝着苏绾看去。
苏绾不动声色的道了谢,便好整以暇的坐下,好似对祁骏宸的贴心并未放在心上一般。
青黛敛下眼底的冷意,将手中绢帕再次放入锦盒,随意的换了几次锦盒后,便双手离开锦盒,等着众人来猜。
这一次,白梓昀并未开口,视线紧紧的盯着苏绾,见苏绾抬起眼眸冲着自己笑了笑,刚才因为祁骏宸那番话的阴郁便一扫而空,他露出一口白牙,对苏绾回以微笑。
祁骏宸扫了一圈众人,见没人开口,刚想说出绢帕的位置,苏玉娇便站起身,指着中间的锦盒道,“中间那个,我看得很清楚。”
青黛掩下眼底的笑意,伸手打开中间的锦盒,将锦盒拿起来展示在众人眼前,“并不在。”
“不可能!”苏玉娇刚刚明明就看见装着绢帕的锦盒被移到了中间,现在怎么可能就没有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来了兴趣,包括祁骏宸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绢帕应该在中间的锦盒里,现在却没有了?
苏绾笑着站起身,“都错了,罚酒。”
“等一下!”苏玉娇心里不服气,走到席中,将青黛手上的锦盒拿过来检查了一遍,确实没见绢帕,她转身,打开左边的锦盒,看见里面是空的,她不由得嘲讽的笑,“该不会青黛动了手脚,这三个锦盒里都没有绢帕吧。”
说着,她又打开右边的锦盒,却见一条写满小字的绢帕安静的躺在锦盒之中。
“咦?”她伸手,好奇的将绢帕拿了起来,“这上面怎么还有字啊?”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绢帕摊开,看着上面娟秀的小字,心里一喜,瞥了眼苏绾,她幸灾乐祸的笑道,“三妹妹你的绢帕上还有一首情诗啊!打算送给谁的?”
这一句话瞬间让祁骏宸和白梓昀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好不容易抓住苏绾这一个把柄,苏玉娇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拎起绢帕用自以为温柔好听的声音念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偷偷的看了眼苏绾愈发苍白的脸色,得意的继续朝着下面念去,“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念完后,她看着绢帕上娟秀的小字啧啧感叹,“哎呦,三妹妹这是想见谁,又苦于见不到啊?呵呵……”
忽然发现绢帕末尾盖着的红色印章,她就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一般,故意惊叫出声,“这上面还盖了宝印!我来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宝印。”
上面的字苏玉娇认识,她便一个一个的念了出来,“凌王宝玺……”
凌王?
苏玉娇一怔,凌王……凌王不就是当今的皇上!?
所有人的视线从苏玉娇的身上赫然转到了祁骏宸的脸上,看着他那张愈发阴暗的脸,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上!”青黛伸手从苏玉娇手上夺过绢帕,双手捧着,跪在了祁骏宸的眼前,“青黛斗胆,为先皇后喊冤!”
听见这句话,太皇太后首先坐不住了,虽然心知今日的宴席苏绾肯定别有用意,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竟是为了白葭!
“青黛。”她红着眼眶,厉声道,“先皇后有何冤屈,还不速速道来!”
“是!”青黛捧着绢帕,慢慢抬起头,眼底骤然乍现出悲愤,委屈的眸光,惊得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太昌十九年,当时还是凌王妃的先皇后发现沈瑜妃和侍卫私通,当时凌王不在府上,她便将沈瑜妃幽禁起来,一方面是为了让沈瑜妃面壁思过,另一方面是等凌王回府之后,将这件事交给凌王处理。
可,她并不知沈瑜妃当时已经怀了身孕,在那密闭的房间里,沈瑜妃因郁结攻心,最终小产,小产之后,她害怕这件事被告知凌王,连累她的母家,所以……所以沈瑜妃自尽了,先皇后仁慈,念她慈孝,为了给沈瑜妃留一个清白,她宁愿被世人唾弃,宁愿被凌王误会,她也将这件事永远的藏在了心里……”
祁骏宸的手在桌案上越握越紧,看着青黛的眼神也愈发寒冷,就像刀子一般,可青黛却毫不畏惧的抬着头,迎视着他的视线,“我手中绢帕就是沈瑜妃当年与侍卫私通的证据,上面盖有凌王宝玺,我相信,皇上你也一定能认出这上面的字是否是沈瑜妃所写!”
“快拿上来哀家看看!”太皇太后微微起身,焦急的伸出手……
李嬷嬷上前,从青黛手里取了绢帕,恭敬的呈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着绢帕上的宝印,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滴在了绢帕上,“哀家的葭葭啊……你怎么就那么傻?为她人保留清白,而毁了你自己的声誉啊……啊……哀家的葭葭啊……”
苏绾见太皇太后毫不抑制的哭声,心中一疼,她站起身,走过去,将太皇太后抱住了怀里,“太皇太后,斯人已逝,切莫这般伤心了。”
“啊……”太皇太后止不住哭,抱着苏绾悲痛的道,“那些个杀千刀的,说哀家的葭葭心肠狠毒,哀家亲手带大的孩子,哀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啊……没人相信哀家啊,啊……”
祁骏宸慢慢的转过僵硬的头,缓缓的伸出手,从太皇太后的手里轻轻的抽出绢帕,他摊开在眼前,看着上面那些娟秀的小字,忽觉心口处一阵钻心的疼,他一下拧紧眉,用力的捏住了手中的绢帕。
“皇上!”一个侍卫匆匆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恭敬的道,“属下在冷宫里发现了失踪已久的廖嬷嬷!”
祁骏宸这时又怎么会有心情去理一个失踪多日的人,他烦闷的闭了闭眼,厉声道,“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朕吗?”
“皇上。”侍卫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廖嬷嬷神情激动,吵着一定要见你……说是……说是要自首……”
坐在祁骏宸身旁的祁合欢眉头轻轻一皱,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又若无其事的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祁骏宸心里已经烦到不行,他抬起手用力的拍在桌案上,“啪”的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将她带上来!”太皇太后没等祁骏宸发火,她流着眼泪,将祁骏宸未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哀家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侍卫看了祁骏宸一眼,见祁骏宸没说话,便唯唯诺诺的退下。
没一会儿,廖嬷嬷就被几个侍卫押着走了过来。
当她看见祁骏宸的那一刻,就像是看见救星般的推开身旁的侍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皇上,皇上,奴婢,奴婢特来请罪……”
她头发散乱,蓬头垢面的跪在御前,也不等祁骏宸说什么,便自言自语的道,“我本是崔金颜身边的婢女,太昌十三年,小姐因得罪了先皇后被太皇太后责罚在佛堂里跪了整整三个月,小姐回府后,确实对先皇后有不满,但也没到寻死的地步,都是我……都是我,那日趁着小姐在湖边喂鱼,是我伸手将小姐推入湖中的,是我做的!”
“什么!?”祁骏宸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廖嬷嬷,“是你将她推入湖中的?”
廖嬷嬷跪在地上拼了命的磕着头,“是奴婢做的,都是奴婢做的,小姐没有寻死,是奴婢将她推入湖中的!”
祁骏宸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扯了一下,疼得他额角的青筋猛然暴起,他盯着廖嬷嬷,脑海里却闪过白葭那张灿烂的笑脸……
他自小便和崔金颜交好,他对这个表姐,一直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他喜欢她……
所以,当得知她跳湖自尽的消息,他才会那么恨白葭,恨到了骨子里!
那时,他知道白葭也喜欢他,他一直以为是白葭看出了他对崔金颜的心思,所以才故意让太皇太后责罚崔金颜,逼得崔金颜投湖自尽,可……可现在竟有人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恨的白葭,恨错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空了般,他颓然的跌坐在龙椅上,怔怔的看着廖嬷嬷。
太皇太后越听,心中越恼,她随手抓起桌案上的点心朝着廖嬷嬷狠狠的砸去,“你个狼心狗肺的奴才,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哀家的葭葭蒙受了多大的冤屈,你……你……”
她气得连骂的话都说不出了。
苏绾抬手轻轻的帮她顺气,“太皇太后,别太激动,注意身子。”
“皇上……皇上……”
人群外,赫然又传出来一道女子悲切的哭声。
祁骏宸疲惫的抬起眼眸,朝着人群外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那悲切的望着自己。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想了半饷,也未想到是何人。
太皇太后循着声音望去,此时的她,早已被气得失了理智,她红着眼睛,质问,“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的?”
侍卫将女子给押到了殿前,女子跪在地上,伸出已断的双手对着祁骏宸和太皇太后磕了一头,“臣妾是邢美人。”
邢美人?
祁骏宸这时候才恍然想起,他的后宫中还有这么一个女子。
看着她哭得凄惨的脸,他已经料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他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无力的看着她,冷笑,“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是。”邢美人又磕了一个头,伸出残缺的双手,抬起头望着祁骏宸,泪眼婆娑的道,“臣妾有罪,臣妾当年冤枉了先皇后,当时臣妾是被人要挟才自断双手,无关先皇后的事。”
被人要挟?
祁骏宸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眉眼的冷意如寒风一般,凌厉深刻,“你是朕的女人,这天下竟还有人敢要挟你?”
邢美人抬起头,偷偷的看了苏绾一眼,缓缓道,“是,臣妾当年独得皇上的恩宠,可以说在这宫中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可是臣妾的爹爹却是一个赌徒,他嗜赌成性,哪怕平时臣妾接济,也不够他输的。那时,臣妾因为打碎了先皇后重要的东西,臣妾心里虽惶恐,却也知道先皇后并不能奈我何,可……可当时臣妾的爹爹欠了一大笔的钱,如果臣妾不自断双手冤枉先皇后的话,臣妾的爹爹……”
她哭得声泪俱下,字字句句将后宫中隐晦的事情毫不保留的道了出来,听得在场的人心中一阵唏嘘……
太皇太后忍着心里的痛,咬牙切齿的问,“你口口声声说受人要挟,那要挟你之人到底是谁?”
邢美人慢慢的转过视线,朝着太皇太后看去,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真的在看太皇太后,只有苏绾知道,她是在看她……
许是那人让邢美人感到惧怕,她的身子霎时间像筛子一般的抖了起来,“是……是……是丞相大人!”
丞相!
又一记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朝着苏绾看去,这件事显而易见是由她的绢帕引起的,这件事如果说跟她没有一点关系,谁也不会相信!
可她明明就是丞相府的三小姐,这么处心积虑的弄出这么多事,针对的竟是丞相?
这……众人一时又猜不透了。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的转头看向祁骏宸,“皇上,这件事你怎么看?”
祁骏宸现在满脑子都是白葭,这些事,桩桩件件都能证明白葭的清白,从崔金颜投湖自尽开始,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的仇恨推向白葭。
崔金颜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崔金颜死后,他心中的怨恨几乎让他对女子失去了兴趣,后来,遇见了沈瑜妃,沈瑜妃和崔金颜神似,他便把沈瑜妃当成崔金颜一般的宠着,爱着,可沈瑜妃最后也死于自尽,后来,他做了皇帝,又喜欢上邢美人,只因邢美人的手像极了崔金颜那双玉手,可,邢美人的双手被她自己砍断了……
如若要说,这一切都是巧合,祁骏宸肯定不信,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所有的矛头一齐指向白葭?
可是丞相……
祁骏宸摇了摇头,就算丞相与镇国公是政敌,废了邢美人一双手嫁祸给白葭这说得过去,可崔金颜和沈瑜妃呢?那时候他还只是凌王,不是皇帝!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眼底划过一抹狠厉,慢慢的朝着坐在身旁那个看着永远都端庄淑静的长公主看去……
心中就像是被什么刺了一般,他一下收回视线,懊悔的闭上了双眼,他怎么能够怀疑祁合欢?
那可是他的……
太皇太后见祁骏宸紧抿着唇却是一字不吭,心中的怒火再也不可抑制的爆发出来,“皇上,这些事,难道你不打算给哀家一个交代吗?难道你要让葭葭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永远都死不瞑目吗?”
祁骏宸的心也很痛,他也很痛苦,特别是当他知道,那个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心狠手辣,没有度量的白葭,忽然间,她变得善良,无辜,他真是恨不能将眼前跪着的这几女人活活的捏死!
忽感心中一阵血气直往上涌,他抬起手难受的捂住了心口,用力的喘了一口气,他面色苍白的点点头,“朕……要给先皇后一个交代,朕……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话落,他懊悔的闭上双眼,用尽全身的力道,勉强的挤出了几个字,“将这些人押下去,明日朕亲自审讯……”
“呜呜……”太皇太后听了,就像一个孩子般的哭了起来,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祁骏宸愿意去查那些事情的真相,她等了这么久,终于让所有人都能知道,她的葭葭就是那个善良的孩子。
可……就算查清了又有什么用?白葭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皇上!”秋葵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了祁骏宸的眼前,她朝着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先皇后被打入冷宫,是因为刘贵妃无故小产,奴婢斗胆,请皇上将此事一并查了,还先皇后一个公道!”
小产……
祁骏宸忽然想到那日苏绾去云居寺祈福,宫中的两位娘娘也同时小产,之前他所有的孩子都胎死腹中,他从未查过来龙去脉,全部都怪在了白葭的身上,他认为就是白葭害死了他的孩子。
所以,当白葭怀了他的骨肉时,他便亲手端着堕胎药,去到毓秀宫中,是他捏住白葭的下颚,强行将那一碗堕胎药灌了下去,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呵……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是这般说的,“白葭,朕也要让你尝尝骨肉从你身体里一点点流去的滋味,朕也要让你尝尝痛失骨肉的痛苦!”
看着白葭在床上痛苦的翻滚,他还嘲讽的笑,“像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就不配怀上朕的骨肉!”
而现在,这一切都不是白葭做的,如果真是白葭做的,那么,那么,白葭都死了,珍妃和虞美人的孩子又是谁害死的?
天啊……
他到底都对白葭做过什么?
“噗……”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从祁骏宸的口中喷出,妖冶的颜色就像他们头上的合欢花一般,绚丽得凄美……
“皇弟!”祁合欢吓得一下站起身,走过去伸手将祁骏宸扶住,她掏出自己的绢帕捂住祁骏宸的嘴,着急的眼眶都红了,“你别动气,千万别气坏了你自己的身子。”
她转头,冲着刘福海叫道,“还不快快去请太医!”
刘福海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撒开双腿就去请太医去了。
祁骏宸转过头,目光定定的看着祁合欢,祁合欢与他对视半饷,不知为何,眼眶却愈发红了起来,祁骏宸冷笑了一声,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苍凉的笑了一声,“朕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皇弟……”祁合欢用力的咬了咬唇,抬手拍着他的胸口,“别说话了,等太医来瞧瞧……”
“走开!”祁骏宸忽然用力将祁合欢一把推开,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他冷冷的勾起了唇,“所有事……朕一定会彻查!不管是谁,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门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