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落在上官曦明身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扫了一眼周围。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涌出来望不着边际的兵马,将这一方地方围成个铁桶阵似的,便是只苍蝇,怕是都难以飞出去。
云深吐了一口浊气,扁扁嘴,道:“阿曦,这里的事与你无关,自有我来担着。你身上还担着事情,不若先离开吧。不姜,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去了。待这里的事情了了,我自会去寻你讨一个大婚之礼的……”
她话未说完,嘴巴便被一只手给堵了。她无奈地耷拉下眉眼,唔哝不清地叹了一声。
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上官曦明是会生气的,可又不能不说。
“我身上担的事,萦浊可替我去办,不必你操心了。”上官曦明冷冷道。
这话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回不姜了?这个怎么可以……好吧,其实她也不想和他分离,但事有轻重缓急,他身上担着的,不是什么小事,而是一国之社稷大事,倘或因她而耽搁了,她落个祸国妖女的罪名尚在其次,若带累一国百姓受难,这祸事可不是她能担当得起的。
“呜呜……”她的嘴巴被上官曦明捂得紧,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不必多言。”他说话直截了当,手已经拿了开来。可身上似裹了一层冷冽之气——一如她初见他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将这种天生王者高高在上的凛凛风范形于外了?貌似,很久了。即便她被皇帝欺负得几乎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他也未曾被逼成这样过。
云深叹息着想,大概是因为,他此番回不姜,事情极重要,重要到连他那样手可翻云覆雨泰山崩于前也能先谈笑风生一阵的人也不能淡定了。她很想告诉他,这里有什么重要,你自去完成你的大事去,横竖我会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蓝云深。可终究没有讲出口。此刻曦爷的气势沉如铁,连她也不敢拂逆了他。
宁子恪负手而立,冷漠地瞧着他二人,沉声:“两位,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较量一番?”
云深环视一眼阵列森森的兵马,嘴角冷冷一挑,道:“谁有闲情逸致和你较量?宁子恪,有一句老话,以前不觉得有什么道理,但现在觉得很适合说给你听。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宁子恪轻蔑一笑,“作孽?不是还没有作成吗?每一次不是都被你和上官曦明给化解了吗?”
云深气得眼白都翻了出来,怔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的确,除了很费了她和上官曦明一番力气,并没有搞出什么大的伤亡来。可现在她觉得,宁子恪他就是想看她和上官曦明被耍得团团转。他在耍他们!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就已经让她和上官曦明费尽心机疲于奔命了!
耍他们也就罢了,然现在这个结果,看似她和上官曦明赢了,但实则,鹿死谁手,尚未见分晓。云烟雪影已经彻底暴露出来,不能再隐匿。下一步,可能宁子恪和老皇帝就要着手收拾她的云烟雪影了。她现在和上官曦明被困在他手上,要想指挥云烟雪影彻底淡出,已是不可能。为今就只能寄希望于她的那些人机灵点,赶紧从他父子眼中消失掉。
可现在,除了静观其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有士兵推过来两辆囚车。囚车乃是精钢所铸,大概是特意为武功极高的人备下的,内力深厚,刀剑锋利,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就算上官曦明会使用烈火掌,可这是精钢,烧不坏的。
云深的脸色黑沉,却没说什么话。这两辆囚车,自是为她和上官曦明备下的。
恰宁子文从坑底爬上来,方一站定,就瞧见这两辆囚车,惊得瞪大眼睛,指着囚车话都说不利索:“这……老七,你,你不至于吧?他们俩一个是你的至交好友,一个和你也算渊源颇深,就算他们有错,也不至于用上这种囚笼吧?”
蓝松也上到崖顶来,惊愕道:“七皇子,这是?”
宁子文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这还不明白吗?你妹妹和你未来妹夫怜悯战俘,导致贻误行刑,最终致使这些战俘都被人救了。”他看向宁子恪,道:“七弟,话说,今日之状况,全因这些士兵里有细作,领着人反水了,和云儿的关系并不大,你不能因为云儿耽误了点时间就迁怒到她头上。就算她不耽误时间,那些士兵不也是会反水的么?”
宁子恪冷冷道:“你焉知不是蓝云深和上官曦明与这些人串通好了?”
宁子文目瞪口呆地望着宁子恪,摊着双手,半天,才发出声音来:“你……你这就有点太欲加之罪了吧?倘或他们是一伙的,那云儿干嘛还要去向你请令呢?直接联手把人救走了不就完了嘛!”
“说不上,是障眼法呢?终究她身系整个蓝家的命运,不敢明目张胆做些忤逆的事也是有的。”
宁子文彻底无语了。“反正你就是想置他俩于死地是吧?我一个带兵打仗的莽夫,常年漂泊在外不知道你们这大半年经历了什么不能化解的仇恨,但我知道的是,做人不能颠倒是非黑白,否则,会遭天谴的。”
云深叹了一叹,打断了宁子文:“三皇子,不要再说了。不过就是个囚笼,我们也不是进不得。是非曲直,见了皇上,自然会有公断。”她转头看了一眼囚笼。
囚笼不大,一人高,一尺多见方。只堪容得进一人。云深倒也罢了,毕竟没受什么伤,受点罪也不至于受不住。但上官曦明背上的伤那样重,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每走一步路,都要颠簸。每颠簸一下,后背碰着笼壁,势必是要加重伤势。
云深担忧地看着上官曦明。“阿曦,你……你不必陪我受这份苦的,还是走吧。”
上官曦明淡淡一笑,手臂伸过来,拢住她的肩,道:“倒是可以尝尝,坐囚车是什么滋味。”
云深一双眸子幽幽,却说不上什么话来。
上官曦明拥着她走向囚笼,他二人身后,蓝松忽的一跪,“七皇子,舍妹绝不是叛国谋逆之人,现在,您不也只是猜测么?没有确凿证据,怎么能说锁人就锁人呢?”
宁子恪没有说话,一双细长眸子冰凉似水,看着蓝松。
蓝松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七皇子若实在要关,那蓝松也是要负个连坐的罪责,把蓝松一起关了吧。”
云深无奈地转回头来:“哥哥,你添什么乱啊?坐个囚车而已嘛,又不是上断头台。正好我也懒得骑马了。”
说着,自己先就钻进了囚车。上官曦明上了另一辆囚车。
铜锁咔嚓两声,两个囚笼都被上了锁。
囚车轧轧,走不消几下,便又将上官曦明伤口擦碎,渗出血来。
云深的囚车在后,眼睁睁看着上官曦明后背不过两刻钟便被鲜血湿透,她却触不可及。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力无措。哪怕是在初来这个世界被弃尸荒野的时候,虽然绝望,但也没有觉得无措过。那时倒像个孤胆英雄,生死皆不甚放在心上。可此时是心尖尖上搁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她终于瞧清楚,是让自己融入骨血倾心相爱的人。
是重过自己生命的人。
但云深并没有再软弱地流泪。以前那些泪水,流在上官曦明面前,不觉有什么。能用眼泪博他怜爱她,她甚至是有一点点窃喜的。可现在流泪,他并不能看见,而她除了他并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她苍白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幽若寒潭的眸子瞧着上官曦明,一瞬也没有移开过。鲜血不断渗出来,可他没什么所觉似的,站得笔挺,像一株岩岩松柏。
云深并没有去开口求宁子恪不要这样对待上官曦明。她不是个骄傲的人,可上官曦明是。她晓得此时该做的,是维护他的骄傲。
从刑场回到营地,不长不短的距离,即便大军慢吞吞走,也就一两个时辰。一两个时辰里,上官曦明受的不过是外伤的折磨,云深受的却是诛心般的疼。
囚车停在宁子恪帐前空地上,只留了两名普通士兵看守。其实看守也不过是摆设,笼子精钢铸成,就算是上官曦明,也未必能打得开。况且云深现在不能逃。云深不逃,上官曦明自然也就不会逃。
“这是什么意思?”暴怒的声音猛然响起。是宁子珏的声音。
云深抬眸看了一眼,宁子珏就站在她面前二尺远的地方,仍旧是一身盔甲的打扮,手中还拎着那把剑。
“太子表哥,这盔甲穿着是避风用的吧?”云深拿他开玩笑。
宁子珏仿若未听见她的话,盛怒的眸子里几乎要蹿出小火苗来。“你和上官曦明说事情交给你们来办,这就是你们办的事情吗?连自己都折腾进去,倒是端的好手段。上官曦明,你不是很能么?”
上官曦明冷淡地瞥他一眼,道:“我们如何,和宁太子你有关系么?既是没有关系,那你狗拿耗子,管的什么闲事!”
他向来不说什么重话。说宁子珏这几句,已算重的。宁子珏却没有生气,依然故我地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上官曦明,你有什么资格要蓝云深!”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