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道:“哦,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说你们娘娘吃的东西出了问题。”
“……”太医们无语地看着她。
她却十分从容,从袖管里摸出她的医药包来,铺开在床上,择了一根细长银针拿在手上,淡然道:“翎妃娘娘确是中了毒。而且,这是种不大好治的蛊毒。我在云雪山避世十余年,没想到山下竟如此流行蛊术这种令人作呕的东西了。”
太医们很震惊,一屋子的人皆很震惊,宫婢忽然噗通一跪:“蓝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娘娘。求求您了。”
云深晃了晃手中的银针,淡淡地:“那就请你将闲杂人等都请出去吧。我要给你们娘娘治病,不能被旁人打扰。”
宫婢愣了一愣,但很快照她的话去做了,内殿的宦侍奴婢全被请到了外殿,外殿站不开,又有许多被迫去了殿外守着。竺陵也被夹杂在宫婢群中移出殿外。
云深对太医们道:“这里用不上那么多人,请各位太医外面稍坐,吃杯茶。”
客气话说的也算不上客气,但诸位杏林国手心里都明白,像这种需用到独门绝技的时候,是十分忌讳外人在场的,他们都很自觉又不大以为然地退出了内殿。
云深却委实不是这种想法。第一,治这种毛病委实用不上什么独门绝技;第二,治疗这种病的过程略微有点血腥,她怕诸位太医瞧了会生出点心理病什么的。
院首还停留在内殿,瞧了云深一眼,一拱手,也打算退出去了,云深却朝他勾勾手:“院首大人,能否留下来帮个小忙?”
近来在给云深治病的过程中已逐渐了解到云深背景身份的白胡子院首,一听这话,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这……这合适吗?”
云深正捏着翎妃皓白的腕子,一手拎了一把小匕首,闻听他的话,道:“您说的也是,要不换个年轻的来吧,我怕您一会儿受不住血腥。”
院首上前一步:“老夫没问题的,不必找别人了。”
云深未置可否,牵了牵嘴角:“那就请院首大人拿一只碗来。”院首正要去找碗,她瞧见桌上有青瓷的茶杯,道:“拿个杯子来也成。”
院首顺手拿了茶杯过来,云深指挥他将杯子移至翎妃手腕下,她拎着匕首在翎妃皓腕上割开一道口子,立时有鲜血流出来,不大会儿,便将杯子流满了。云深拖了拖被子,接住溢出的血,扼腕:“失策,该让您拿茶壶来的,好歹大一点。”
院首抽了抽嘴角。
看看流了不少的血,翎妃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云深慢悠悠从医药包里摸出一瓶什么药粉,往翎妃的腕子上一洒。
药粉有一股异香,瞬时溢满整间内殿。甚至在外殿也能闻到这种异香。
不多时,便看见翎妃手臂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速度不是很快,却一直是朝着腕子伤口处蠕动的。
云深将匕首在被子上擦了擦,仍搁回袖中,道:“这种蛊虫,就爱这种香味。待会儿它顺着血管游出来,烦院首大人您一定把它捉住了,用这支银针将它插住,搁火上烤烤也行,搁油锅里炸了也行,总之,高温能灭之。”
她将方才取出的银针往院首袖子上一别,笑了笑。
“你……你不留在这里吗?”
云深道:“我还有点别的急事。余下也没什么难的,院首大人您一定能做好的。”
院首瞧了瞧满被子的血,滴滴答答已经滴到地上,将白玉地面染成炫目的红,哆嗦了哆嗦,没说出话来。
云深顺着他的目光也瞧了一眼被血浸透的被子,哼了一声,“她嘛……从前和我有些过节,所以才让她多流点血的,算是给她个教训。一会儿搞定了蛊虫你可以给她止止血,别让她死在我手上就成。”
“……”院首惊愕地瞧着她。
她却已撩开纱帘,何其潇洒地出了内殿。出了殿门,竺陵不知从哪个墙角冒出来,跟了上来,手中擎了一把雨伞,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面色一变,接了雨伞,吩咐竺陵:“我不放心那太医,你去守着。”
竺陵犹豫:“可是,小姐,你一人……”
云深已飘然走出去几步,低声道:“这里若处理不好,同样会要了我的命。”
竺陵忧心忡忡,嘱了一句:“小姐一切小心。”
她抿了一下嘴角,脚下凌波微步,幽灵一般,消失在雨中。
蓝府的门外,被御林军围得铁桶似的。雨依然似瓢泼。往日看来没有半点英武模样的御林军,今夜全似铁桩子一般,坚不可摧,雨兜头浇下也没见有人眨一眨眼,揩一把脸上的雨水。
云深撑着伞出现在蓝府门前。虽撑了伞,身上的衣裳却已湿透,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站住!什么人?”门前的御林军长枪一横,拦住她去路。
云深淡淡地报上自己的名字:“蓝府,蓝云深。”
长枪往回一收,给她让出条路来,她从容地从两个士兵之间的石阶上穿过,往府中走去。
许久未回家,没想到再回来是这种境地。
竺陵在翎妃殿外报给她的消息是,太子密谋造反,蓝暂是同谋。
太子谋反。虽说前些时候刚回平云,太子曾上疏求废黜,但也不敢说过了一个来月他还是一如既往坚持初心,不生出谋反的心来。
她便宜爹一向不是个省油的灯,未必不会和太子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未看到真相前她没有妄下什么定论。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定论。君要臣死,臣挣扎几下还是要死的。
她穿过长长的石径,出现在灯火通明的花厅前。
门外雨地里跪了一地的人。她都不大认识。但晓得他们是蓝家的旁支。素日也在宗族的例会上见过几回,只不大能认出是哪一支的来,姓甚名谁。
花厅的大门洞开。凝重的气氛从厅中一直蔓延到厅外。除了凝重的气氛,还有浓重的血腥味。这表示有人流血了。
闹到流血,说明事情已经很严重。
云深淡漠地在门前台阶下一站。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厅里站满了持刀霍霍的御林军,以及跪了一地的姨娘们和姨娘家的小萝卜头们。还有几颗头颅。血淋淋的,极为瘆人。这几颗脑袋她都不认识。但可以猜到,这应是她爹的“同党”。
拾级而上,站到门口,云深收起雨伞,走了进去。地上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满地的血污,几具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她的姨娘们和弟弟妹妹们跪的地方也染了血污。她的便宜爹蓝暂跪在最前面,两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
她站在血污之外,没有再往里走。抬头看着端坐正前方太师椅上的皇帝宁千锋,没说话,也没行礼。
“丫头,这里和你无关,你还是赶紧回宫吧。”宁千锋抬眼扫了她一眼,语气温淡。
“这里是我的家,宫里不过是我客居养伤的地方。如今伤养好了,自然是该回家了。好像回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明天回来,是不是就不用看见这血腥的一幕了呢?”
她一直目不转睛望着宁千锋,被冻得青白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连眼睛里也没有情绪。语气平淡得如一杯温开水。
宁千锋压抑着怒气:“丫头,素日你如何胡闹,孤都不与你计较,但今日是国事,休得胡闹。”
云深抬了抬嘴角,“国事?我的这些姨娘们和弟弟妹妹们也参与了国事么?门外那些叔伯和兄弟姊妹也都参与了国事了么?”并非是质疑的语气,但确是质疑的意思。
宁千锋眉眼一沉,“如果他们没有参与,孤自会给他们一个公道的。这不消你来说。”
云深瞧了他一眼,他容色中怒气沉沉,深邃的眸子里似要迸出火来。云深语气略微一软:“别人也还罢了,我这几个年幼的弟妹,哪里见过这等血腥世面,求皇上开恩,让他们去门外暂避,免得吓傻了他们。”
她的几个弟弟妹妹其实已经吓得懵了,一个一个蜷缩于地上瑟瑟发抖。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又是在温室里被溺爱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纵使应让他们尝尝世道的无情,给他们当头一棒。但这样的一棒未免太重了些。
宁千锋摆摆手:“你带他们出去。”
云深松了口气,朝他们招招手:“你们快跟我出来。”
除了蓝逸尚有几分神智,从血污的地上站了起来,其余几个没听见她声音似的,仍木头桩子般戳在地上。
蓝逸催促他们:“快点出去,是姐姐。”这里面的女孩子其实都应算是他的姐姐,但他承认的姐姐,也不过云深一个。
云深温声:“蓝逸,你先带他们去厢房,照顾好他们。”
蓝逸忙扯了脚下两个,又拖又拽,弄出了花厅,回头又拽走了另外几个,最后深深瞧一眼云深,不忘道一句:“姐姐小心。”
云深忽的想起了什么,蹙眉问他:“蓝逸,奶奶呢?”
不问还好,一问,蓝逸眼里蓦然汪出两汪泪来,嘴唇咬得发白,摇摇头,哽咽:“姐姐,奶奶她……”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