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恪同顾简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消弭于无声,趴在桌子上“睡”得十分熟的云深猛的坐直了身子。深潭般的眸子里折射出冷厉的光。
她料到宁千锋定会出手逼她就范,但没料到是这种方式。既然是以这种方式,那就只能说明,竺陵她暴露了。她也没料到竺陵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
她脑子飞速运转。浸猪笼。唯有犯了不贞之罪的女子才会处以这样的刑罚。犯了这样罪的是她。那就说明被浸猪笼的竺陵公开身份是蓝府二小姐。那她就不能出现在刑场上。因倘或被人发现了,竺陵就不单单只是个不贞的罪名了,而是个欺君罔上的罪。那是要连坐九族的。不单单竺陵要被处以极刑,还有她和蓝府,势必要判以重罪。
但竺陵不能不救。她想了想,冲到宁子恪的衣柜前,一把拉开衣柜,扒拉出一件新衣,“哧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将脸蒙了,往外冲去。
一头撞进一个怀抱里。或者说,她被人一把拦抱住了。拦她的人是上官曦明。
“你怎么来了?”云深抬脸瞧着他。
上官曦明将她拉回房间,按住她双肩:“你不能去。那里现在安排了重兵,就等着你落网。”
云深急了:“我若不去竺陵必死无疑。她若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难安。阿曦,我必须去。”
上官曦明安抚般,温声道:“我去给你把竺陵带回来,你总该放心了吧?”
他去,她自然是该放心的。可她的心并不能完全放下。她瞧着上官曦明,咬着嘴唇:“可我会担心你。这样吧,我跟你过去,我会隐藏好自己不让人发现的。”
她态度看上去坚决,且一向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上官曦明只好退步:“你不是很擅长易容吗?那就易一下容,我等你。”
她的确擅长易容,但问题的宁子恪这里没有什么化妆用的工具给她用,她自己的已经送给了竺陵。她无奈地望着上官曦明:“化不了妆,胭脂水粉眉笔粉刷都没有。”
上官曦明睨了她一瞬,无奈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能轻举妄动。”
他这个话却是担心的有些多余。她从来就不是个冲动的人,做事情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谨慎。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
清河是流经城市中心的一条河。平云城依山而建,又属干旱地区,因此上这条河担纲着整个平云城居民饮水的重任。
河的两岸聚集的全是百姓。被处以浸猪笼的是蓝太傅家的二小姐,这一消息就像是晴天的霹雳震撼了每一个角落的人,传播速度也简直相当于一道闪电闪过的速度。从消息传出到人押解到这里,短短一个时辰,河边已经聚集了全城百姓。
云深没有看见什么重兵,但她知道肯定会有重兵。局面对她其实有利。这种局面下士兵们要以何种方式穿过人山人海的人群而不伤害无辜的人拿住她,是个问题。
但……倘若皇帝只想着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顾及百姓的生命,这个事情就很难说了。宁千锋未必做不出来这种事。再深一层设想,如果宁千锋已经打好注意要利用这些民众的性命逼她就范……云深心里充满了忧虑。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冒着汗的手。一向冰凉的声音,此刻也似有了温度:“小蓝。”却没有了下文。
云深抬起头来,“嗯?”
“没什么。”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其实又没有什么想说的。所有的嘱咐不过是白嘱咐罢了。她不是什么小白兔,也不是什么鲁莽的人,城府甚至不比他浅。可就是忍不住想要嘱咐她。
云深了然地笑笑:“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打乱你的计划,拖你的后腿,我来,就是想亲眼确认竺陵脱险。”
他没说出口的话,她全明白。
上官曦明嘴角一抹浅浅的弧度。这个女子,他一开始就没有看错她。
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押解竺陵的高台前,隔着瞧热闹的百姓往台子上看,一只精钢打造的三尺见方的笼子里,关押着蜷缩成一团的竺陵。还是她给她化的妆容,与她的样子一般无二,就算是特别熟悉的人,也难以认出,这个是假冒的蓝云深。
云深静静望着台子上的人。除了竺陵,自然还有负责押解和行刑的一众官兵。一众人里面,最扎眼的莫过于太子宁子珏。
这种事情,自然无需皇上亲自出面,选个能代表他又有足够威慑力的人来执行,是必然。太子这个人选,很合适。
太子的脸上,大写的“绝望”二字。为什么绝望呢?绝不是因为她行将赴死吧?云深冷笑。
蓝府的人一概没有出现。连敢出来看热闹的都没有。在乎她的人不会出现在刑场上,这个光景里只会在皇宫里跪倒在皇帝面前替她求情。不在乎她的人大约会联想到她的罪孽可能会给她们带来什么灭顶之灾,此时应是在家里想着如何应对吧。
奇怪的是蓝紫玉也没有出现。她不是最想看她的笑话吗?还是……她压根就知道,这里没有笑话可以看。
七皇子宁子恪也在高台之上,正和太子宁子珏说着什么话。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但看样子算不上愉快。宁子恪一身冷凝之气,而宁子珏身上的怒气也不亚于他。
云深往前走了几步,二人的对话依稀入耳。
宁子恪道:“她是我的准皇子妃,即便是她犯了错,要怎么处置,也是我的事。太子皇兄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宁子珏嘲笑他:“准皇子妃?七皇弟将死之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你问问她,接不接圣旨。”他一指笼子里的竺陵,笑得有点阴森。
宁子恪冷冷看着他,“她接不接圣旨,和我没什么关系。圣旨已下,她就是我的准皇子妃。倒是皇兄你,倘或没有她同尚曦的事,你是不是打算就把她掠夺去你的太子府做太子妃啊?”
宁子珏急了:“宁子恪!你胡说什么!”
“胡不胡说你心里清楚的很。不是连父皇都替你出面了嘛,为了皇家的颜面,姐妹身份互换将错就错,一个嫁入太子府,一个嫁入七皇子府,嫁入太子府的,仍然是蓝三小姐蓝紫玉,只不过,名字依旧,人却已不是原来的人了。”
“父皇那是为大局考虑,与本宫有何相干?太子妃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蓝云深,她不配!”
宁子恪贴近他:“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或许是假的,是云深她为了不被你弄进太子府,故意这么说的。”
宁子珏一讶,驳斥他:“这个……代价也太大了些,蓝云深她又不是傻子!”惊讶之下,竟然忘了,宁子恪言下之意,进他太子府,还不如沉塘更让人接受些。
宁子恪冷冷一笑,贴着他耳朵边:“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自由,毋宁死。”
宁子珏怔愣了一下。
这句话说的极轻,云深是看口型才辨别出宁子恪说的什么。不自由,毋宁死。他说的不错。
“宁子珏好像并不知道,竺陵是假的。”云深忽然道。
上官曦明凉凉一笑:“宁子珏看似挺有心机,其实不过是颗愚蠢的棋子。自以为可以横行,其实一直在被人摆布。”
忽然有人在面前挤过去,云深被上官曦明一把扯开,跌入他怀抱里。面前挤过去的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云深怔了一瞬,四下眺望,熙攘的人群里,似乎晃过一些熟悉的人影。她眼眸一眯:“阿曦,不好,是云烟雪影的人来了。他们这是要劫法场。”
“云烟雪影?”上官曦明眉峰一挑,“虽然我不怎么常来靖国走动,但在靖国还是有安排了一些细作的。据我那些细作们说,云烟雪影是个极其隐秘的组织,隐秘到……这世上知之者甚少。”他凝视着云深,眸中有略微的疑惑:“小蓝,云烟雪影,是你的?”未等云深回答,他笑笑:“今天若是云烟雪影出手,蓝家就完了。小蓝,你去阻止他们吧,你这个小下属,我会让人救出来的。”
云烟雪影若是出手,蓝家的确是该完了。云深轻声一叹,追着其中一个身影去了。
上官曦明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生出一叹。轻叹过后,他身形一闪,已轻飘飘落在高台之上。
士兵呼啦啦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了起来。瞧见他到来,宁子恪很淡然,不淡然的是宁子珏。
“尚曦?给我拿下!”
上官曦明看向蠢蠢欲动的士兵们,冷冷一笑:“拿下?宁子珏,你是不是得拿点诚意出来啊?就凭他们?”
高台之上忽然闯上来这样一个人物,且这个人物一上来就引得刀兵相向,百姓们骚动了。
宁子珏动了动嘴唇,牙齿咬得咯咯响,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上官曦明走到精钢所铸的笼子前,瞧着笼子里和蓝云深一模一样的竺陵,转脸对宁子珏道:“她是我早就认定的祭司夫人,宁子珏,你们这样对我的祭司夫人,是想让不姜国的军队将靖国踏平吗?”
宁子珏怒道:“有胆你就来。看看是你把靖国踏平,还是我靖国将士让你埋骨他乡!”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