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千锋一股怒气就堵在了喉头,上不得下不得,什么叫他也是因为好奇云间小筑而来?作为一国帝上,这好奇二字,何等的丢颜面,好奇一家妓院,又是何等的更丢颜面,蓝云深她究竟知不知道?但,他不为好奇而来,却是为故意堵她拿她的错处而来,这个更不能被人尤其是被云深知道。掩饰的干咳了两声,宁千锋道:“太子说你在大街上同仓泽国轻芜公主打了起来,你可知道,若是打坏了轻芜公主,可是十分不利于两国邦交的?朕特意出宫,就是想要告诫你一番,可没想到,你这纨绔孩子竟然又逛到妓院来了!”
云深低声提醒:“哪里是又?明明是第一次来。”
这不是重点!这不是重点!一屋子的人在心底里呐喊,云深小姐你这个样子是在撸虎须!您撸虎须不要紧,万一真的惹怒帝上,大家可是都要被你连累的啊!
皇帝果然怒了,指着云深提高了嗓门:“你!你真是纨绔不可教化!朕在说你和轻芜公主的事!”
云深顶着皇帝的灼灼目光,对他的怒气仿若视而未见,十分诚恳地道:“嗯。那就请皇上为臣女做主,臣女没有将轻芜公主打坏,轻芜公主倒是将臣女打的有些重。臣女旧伤添新伤,此刻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你还好意思说?受着伤还上街打架斗殴,怪得了别人?朕听说是为着一根钗,不过是个钗,也至于你这样上眼,你爹蓝暂的脸真是被你丢尽了!”
云深小声:“又关我爹什么事?”皇帝瞪了瞪眼,她立即惊吓般口气一变,略提高了点声音:“不过,皇上舅舅,虽然我确有点眼皮子浅,可那位公主的眼皮子也不见得比我高呀。您想啊,别人先看上的东西,她也要抢,不但眼皮子浅,还蛮横不讲理。果然是番邦小国出来的,不及咱们大靖国礼仪之邦。”
皇帝被气得哭笑不得,“你还有脸说礼仪之邦?礼仪之邦的脸被你丢尽了!”
云深小声嘟囔:“就算是礼仪之邦,那也不能别人来抢我礼仪之邦的东西,我们就得双手奉上吧?今日抢的是支钗,倘或明日抢的是土地、是尊严呢?”
皇帝尚未发表看法,肃立于皇帝一侧的太子抓着机会大声呵斥:“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七皇子睨了太子一眼,温声道:“太子皇兄何必这么大声?别吓坏了她一个小姑娘。其实呢,她说的话虽大胆,但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就严重了,况她说的也不无道理。父皇,您说呢?”
七皇子忒仗义,且不畏强权敢于对恶势力说不,云深深以为,他一个病秧子青年,实在比某些将自己的欲望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健全人活得高贵多了。
然太子身居高位多年,虽头脑不甚精明,但也不乏在这种事情上的经验和灵敏度,当即冷笑一声,道:“七弟称病多年不出府门,一朝出府门,竟然先来逛妓馆,可见真是在家里闷坏了。”简直是直切要害。
云深在心里替七皇子骂了一声娘。遇上这么个不要脸但却很聪明的混蛋,七皇子他真是倒霉。她自己也他娘的真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太子的话恰到好处的给皇帝提了个醒,皇帝选择性的就忽略了七皇子的话,拧眉看着七皇子,严肃地道:“是啊,老七,你跟朕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污秽的地方?还带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来,简直胡闹!”
七皇子端坐轮椅之上,一揖到底,淡然且坦然地道:“可能,真的是常年在府中养病闷坏了脑子?儿臣无话可说,请父皇责罚。”
云深自觉素来也算是个有担当的,这种事情让一个病秧子来替她背黑锅,她决然不能允许,一挺胸,道:“皇上,七皇子并没有错,提议进来的是臣女,七皇子身有残疾,是臣女不顾他的意见硬推他进来的,皇上要罚,就罚臣女吧。”
七皇子淡笑着看向她,语气是一贯的温文:“你倒是很有义气。只是这种事你晓得你承认了须得受怎样的刑责吗?”
云深一怔。认了这件事肯定要受一点惩戒她想过,但要付诸刑责,她委实没想到。
“你是皇姑姑的女儿,也算是皇亲国戚,行止都是要有礼有矩的,做出这等有违礼法的事来,轻则是要关禁闭将皇家礼法再学一遍,重则可是要杖责的。”七皇子瞧着云深,苍白的脸上依旧浮着淡淡的笑,一派从容淡定神色,这做派简直令云深疑心他说这些并非是要警示她,不过是在叙说一件有趣的事情罢了。
“知道错还犯,该罪加一等。”
云深抬眼斜了一眼太子。她并没有得罪过太子吧?他这样处处要置她于死地的态度,真是不知从何而起。莫非,是为了显得他是个办事严谨绝不徇私枉法的太子?
一定是这样的。云深在心里果断下了定论。
七皇子道:“我想太子皇兄可能搞错了一件事,知错犯错的是我,而不是她这个刚从云雪山归来的不谙世事的女娃。”
皇帝眯眼瞧着七皇子和云深。这二位一个淡定从容得眼里不染纤尘,一个纯真活泼果似不谙世事,可,果真如表面上这么简单么?
未必。
他的另一侧,一直静默不语冷眼观望的三皇子宁子文忽然开口:“七弟倒是和蓝二小姐熟稔,二小姐这才回来几天,居然就和常年不出府门的七弟认识了,果然缘分是桩玄妙的事。”于战场上翻云覆雨的将军,没想到于这等勾心斗角之事上也十分擅长,一开口便是直击重点置人于无法翻身之地的话。
云深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抹危险,但也不过是瞬间,再看,依然是原来的模样。
宁子恪依旧神色坦然:“确然是桩玄妙的事。我近来身体稍稍见好,便着人推我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蓝府门前,我想多日没见蓝老夫人了,便打算进府给她老人家问个好,谁知,遇上了蓝府二夫人欺负新回来的小姐,看不过眼就管了一下,如此,便就认识了。三哥,你说这玄妙不玄妙?”
玄妙?这么寻常的相识也可称作玄妙?
宁子恪答的一丝儿错处也挑不出来,反击得如绵里藏针,宁子文涨红脸,不晓得拿什么话来驳斥他,勉强扯出一点僵硬的笑,闷声说出一句:“七弟身体见好,实乃大喜事。恭喜七弟。”
皇帝冷冷接道:“一见好就往这种地方奔,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七皇子和云深都沉默着不再言语。皇帝要鸡蛋里挑骨头,再多的狡辩也是徒劳,今日算她们几位倒了血霉。只可惜跑了一个狡猾的上官曦明。为什么每次那个混账都能趋吉避凶,云深觉得应该好好向他学习学习了。
皇帝缓行至上官曦明先前坐的椅子前,一甩衣袖,坐下,端起一杯分好的茶,瞧了瞧澄碧的汤色,眼底略有深色,啜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般,道:“先苦后甘,余韵清香绵久,小七,这不像你一贯的泡茶手法。难道是云深泡的?”
这话,什么意思?云深心里咯噔一下,眼角余光扫向宁子恪,恰巧撞见宁子恪眉心一闪即逝的微蹙,她不由咬住了嘴唇。
“难道,是另有其人?”太子也走到茶席前,瞧着桌上分好的数杯茶,冷笑一声。
云深抬眸,一声轻笑,“太子殿下是怀疑云深出身山野泡不出这么好的茶?这个,还真是云深泡出来的。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云雪山乃是产茶之地?”
太子的脸色一囧,竟然红了。云雪山产茶,且产的是世上一流的茶,每年的产量只有那么几斤,全部进贡到宫里,他怎么会不知。
云深瞧着太子的脸色,继续道:“虽然最好的茶叶都进贡了,但次等的茶叶也还是比一般的茶要好上许多。皇上,臣女这些年在云雪山荒度光阴,别的没学到,于这茶道上,倒是敢说手艺还是不错的。皇上舅舅要不嫌云深卖弄,云深愿意再泡一壶茶给皇上品尝。”
皇帝睨着云深,眸光深深,良久,未语。云深暗道一声不好,方才这话说的造次,她何曾是卖弄之人,这番话,俨然是要为谁掩饰什么。但说出话的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唯盼老皇帝他脑子不是那么灵光,没往歪处想。
半晌,皇帝终于一笑,开口:“哦?如此,甚好,朕刚好有些口渴。”
云深一口气略松。诚然,茶艺这种手艺,因着牵涉的因素过多,譬如火候水温的控制,譬如时间的长短,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哪怕都是茶艺高手,泡出来的茶味道也不尽相同。她要模仿出上官曦明泡出来的茶味,委实不是件易事。但幸好,云雪山十四年虚空般的修道生活,使她于茶道上的修为,堪称一个精字。这样一件不易的事,倒也非做不到。
她自己不担心,然身边这几位不晓得她茶艺精到什么地步能否泡出同样味道的茶来,却是十分忧心。七皇子担忧,十皇子担忧,蓝逸担忧,连三皇子也担忧。
云深跪到茶席前,微微一礼,开始烧水、洗茶具、洗茶……一列的动作娴熟有条不紊,唯苍白额上一层细密汗珠显得人格外孱弱,令人顿觉心生怜忧。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