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一转身,未曾犹豫半分,飘下城楼去。上官曦明的手停顿在半空里,依然是抓着她衣袖时的姿势。半晌没有落下。
大将军还是没能掐得过大帅。城上的士兵都跟着唏嘘,有感性的还落下泪来。
竺陵和竺蜻追上城头,战战兢兢瞧着上官曦明,“姑爷……”
上官曦明回过神来,手落下,摆了摆,“去吧。照顾好她。”
两个侍女没有立即就走,竺陵忧心忡忡道:“姑爷,现在追还来得及。”
上官曦明望着云深渐去渐远的身影,容色淡得与方才暴怒的他判若两人,吐出三个字:“随她吧。”
竺蜻急了:“姑爷,小姐一时想不开,您不能也跟着想不开呀。现在外面那么乱,您让她去哪里呀?万一……万一,她再被皇上给抢了去,姑爷您是不知道,上一次离家出走,若不是墨予跟着,她可就被皇上给带走了!”
竺陵气得扯她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再说。她却迟钝地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继续冲口而出:“从唐城出走后,皇上在后面跟了我们十几天呢!那天在那个土匪窝里,若不是墨予赶到,他可就要动手了,小姐不动声色,可不代表她不知道!”
这丫头一冲动就口不择言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竺陵白她一眼,打断她:“这些事姑爷能不知道吗?还消你来说?姑爷最关心咱们小姐,说不定墨门主还是姑爷派去的呢。”她一副小忠仆的模样:“姑爷,您还是去把小姐给追回来吧,她一个人去闯宁子文的包围圈就已经很危险,更何况宁子文之外,还有重重危险!”
上官曦明眉色淡淡:“墨予不是我派去的。你们赶紧去追她吧,迟了就追不上了。”他转身对守将下令,“开城门,把她们的马牵过来。”
他不再流连,下了城楼,往城中走去。
竺陵竺蜻惊愕地瞧着他离去时挺直的背影,明明与素日没什么两样,两位小侍女却瞧着恁孤寂。
眼下却耽搁不得,士兵牵了马出城,她两人下了城楼,翻身上马,催马急追云深去了。
上官曦明还在半道上,他的跟班萦浊便找到了他。萦浊神色间略有慌乱。上官曦明瞥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什么事?”
能让萦浊都乱了分寸的,想来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萦浊稳了稳心神,道:“爷,宁子文在东城门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大举攻城了。咱们统共就十万兵马,分守四城门,东城门也只分得两万五,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火烧眉毛了,上官曦明却仍是一副淡定神色,问萦浊:“现在宁子文哪个方向的兵最少?”
“南城门。”
上官曦明微微一愕,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咕哝了一句萦浊没有听得懂的话:“原来她早就算计好了。呵,真不知道是谁在算计谁。”
萦浊等着他的示下,他只思忖一瞬,便道:“从南城门打出去吧。”
萦浊一惊:“爷这是要放弃平云城?可是……蓝月皇帝不是让咱们死守平云城吗?”
上官曦明眸色瞬冷:“他若让爷去死,难道爷还得引剑自刎不成?糊涂东西,到底谁才是你的爷?”
他的爷这是迁怒他了吗?
他忙要去下命令,却听上官曦明又一声吩咐:“墨予是你放出来的吧?既然是你放的人,那你就再去找他一趟,告诉他蓝云深去戎州城了。”
萦浊愕了一下,“主母去了戎州城?”换来他主子的一道白眼,他抖了抖,忙遁了。
上官曦明脚步未停,却是往云间小筑的方向而去。
青天白日的,云间小筑里仙乐飘飘,乐声飘出甚远,站在街头便能听见。上官曦明沉着脸,踱步进了云间小筑。门口小厮见他面色难看,吓得大气不敢出。
上官曦明径直上了二楼,进了申家父子所在的包间,站在门口,宛若神祗一般,沉沉的一声:“下去!”
颀长身形挡住了门口的光,房中陡的一暗。
歌舞丝竹骤停,连见过各种大场面的林辛娘也被吓了个半死。半晌才回过神来的林辛娘战战兢兢带着人作鸟兽散,包间里只剩下申家父子和蓝暂,还有个一直被林辛娘困在这里生不如死的申宓。
“是谁的主意?”
上官曦明站在门口没有进门,声音比方才还黯沉。
申家三代齐刷刷跪了下去,行君臣当有的大礼,上官曦明冷冷瞧着,没有示意他们起身。三代人跪着没有一个敢起身的。
申屠第一个担当:“回皇上,是臣的主意。战事已无需她来操心,她留下来只会成为皇上的牵绊。臣暗揣皇上今日忧心,也是这个想法,便私自决定让她回不姜。”
“我确是想过要送她离开,但这件事还没思虑清楚。你自作主张致使我的计划被打乱,该当何罪?”
他向来公私分明。即便是和云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也没有留情面。
申屠当即俯首:“任凭皇上处置。”申仲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不会作壁上观,当即也叩头:“皇上,微臣也参与了,要罚,您就罚微臣吧,父亲上了年纪,又经了这些年的牢狱之灾,已经不起什么刑罚了。”
上官曦明怒意未消半分:“罚?罚若能挽回错误,你们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这样狠话的上官曦明,即便在不姜朝堂上,也是极少见到的。申屠不曾见过,申仲与他共事多年其实亦不曾见过。
他的话虽狠,却也不算过。申家父子二人本就是戴罪之身,且犯的又都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举族连坐亦不为过。
“曦哥哥……不,皇,皇上。”申宓的声音细若蚊蝇。他是她自小爱慕的人,但这样的他忽然让她觉得,她爱慕的这个人,近在咫尺,却高踞云端,她只能仰望,却无法企及。
她本意也是要担当些责任,却在他的压力下什么也没能说的出口。
压抑的气氛下唯有蓝暂还淡定,从容开口道:“女婿,你就不要再迁怒于人了。云儿那丫头的性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若她不想走,便是你,怕也送不走她。若是她想走,便是你,怕也留不住她。如今这般光景,只能说,是她早就打算好的,和这他们两位无半点关系。”
他说的不过是事实。但这样的事实当世除他之外怕无几人再敢说。虽有倚老卖老之嫌,但这个老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卖的。
上官曦明被拆穿心思,本该恼羞的,他却神色未动。只是蹙着眉默了一瞬,道:“小蓝一个人去了戎州城,我不放心,烦你们二位走一趟。”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她大概不想见到你们,暗中护着她就好。别让她出什么岔子。”
这话自然是对申屠申仲父子说的。命令既已下,自然是没人有异议。
上官曦明看看蓝暂,语气平缓了些:“平云城守不住了,岳丈去南城门和蓝逸会合吧,先随军队撤出城,下一步再作打算。”
蓝暂从容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还跪着的申宓,道:“申姑娘功夫卓绝,能否和老夫一路走,保护一下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
上官曦明未言语,转身离开。光线陡亮,晃得申宓肿的核桃似的眼睛眯了一眯。
蓝暂还在等她的答案。她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弱弱道了一声:“走吧。”
申屠和申仲离开,走前还嘱了她一句:“丫头,你凡事好自为之。皇上那里,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话说的这样直白,有点羞耻心的姑娘都该以此为戒了。申宓自然也是位有羞耻心的姑娘,但能不能以此为戒,却不好说。只是口头上很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大军南撤,行进有秩序。南城外三十里有宁子文的三万驻军,先锋军打头阵,上官曦明亲自操刀上阵指挥,宁子文三万人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过半,余者皆缴械投降。
他虽未杀一人,然为将为帅,一句话便是千万人的荒冢。他自登基为帝那天起,便晓得这个道理。
上官曦明将降兵收编,未允许一人逃脱。乱世下的兵,逃出去也没什么生路,只会为祸百姓。
撤出平云城,一路未有停顿,绕过朶山,转而北行,大方向是朝着扶吉河,但具体要去哪里,他却没有下命令。
十余天后,离得平云城远了,他择了个物资丰沛的城镇,在城外驻扎了,便不再往前走。
打听之下,这个物资丰沛的城镇名为雁城。他们驻扎的这个小山包,名为落雁坡。
雁城接近扶吉河,与星城遥遥相望,与戎州城则相距远了许多。
士兵连日奔波,疲累已极,他下了休息的命令后,便召来了萦浊。问他:“今日有没有她的消息?”
“她”自然是云深。
萦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蹙眉问:“支支吾吾做什么?有话快说!”
萦浊这才道:“主母在扶吉河岸边遇到允曳,已经和允曳一起往戎州赶。安全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允曳防得严实,探子都近不了主母身边,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另一件事比较诡异。”
上官曦明看了他一眼,淡淡问:“什么事?”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