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佣人的引导下，他们到了尼家别墅旁的一个大棚里，灵柩搁在里面，尼盛不在，灵柩前跪了一个人，从背影上看是付词，甚至连衣服都没换，除了那一头，夹杂着黑发的白发。

　　时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头顶看，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句，“付词？是……是你吗？”

　　对方背对着他们抬了抬手，才回头看向他们，嘴角硬是扯出浅淡的笑来，“你们来了？葬礼在后天，你们可能到后天来比较好。”

　　但这些并不是她关心的问题，走到近前，看到昨晚上还是黑色的发间，突然三分之一以上都成了雪白色，颤抖的伸手去触碰，又不敢碰。

　　“你……你的头发……你的头发……”

　　她只喃喃自语，眼泪肆意的流着，付词伸手摸了一下，不明所以，“我的头发怎么了？”

　　“白……了……”

　　时光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付词有一瞬恍惚，又伸手抓了抓，摇了摇头，“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时光再想说什么时已经被殷城言拉起来了，她愣愣的回头看他，脸上的惊愕迟迟无法退去。

　　“人在突然受到刺激的时候，也有可能这样。”

　　他低声向她解释了一句，但时光看着跪在地上，盯着水晶棺看着的男人，心口一阵堵得慌。

　　“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后天到呢，怎么今天就来了。”

　　尼盛的声音传来，他压根都没看地上的付词一眼，眸光只在时光和殷城言身上，又将手上的一封信交给时光，低声道，“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给我的？”

　　“嗯，给你的，非要写，让我们代笔都不行。”

　　顺着他的手，时光看着眼前的这封信，颤抖着接过来。她其实早就想过他可能离开的那一天，但真正到了这一刻，真正看着水晶棺里没有丝毫生气的男人时，心底的难受和沉闷，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回事。

　　她拽紧了这封信，靠着殷城言的胸膛，没力气再说话。

　　“他……真的一句话都没留给我吗？”

　　底下，付词的声音传来，他没回头，眼睛还是盯着尼克的遗照在看，上面的小男人笑得那么张狂而邪戾，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会是疯长的罂粟花，他以为他逃不掉了。

　　却没想到，最先逃走的是他，是曾经来去成风的他。

　　尼盛这时才施舍了付词一个眼神，却当目光触及到他头上的白发时，眼底的怨愤变成了惊愕又变成了痛楚。面色缓和了许多，张了张唇，却说不出狠心的话来。

　　付词不等他说话，低声道，“我能和他结婚吗？他喜欢白色的西装，让我穿黑色的西装，我们，可以……可以……”

　　他没再说话，因为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个大男人，此时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不甘，悔恨，痛楚，压抑……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随着尼克的离开，他藏在心底的感情，终于如同火山一样爆发，让身边所有人都为他动容。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付词对尼克的喜欢，不比对方的少。可惜，尼克已经不知道了，他临死前都想听到他的告白。

　　他那么聪明，那么狂妄，那么不可一世，却在付词面前低下头颅，在死神面前低下头颅。

　　时光甚至认为这是他的报复，是他对付词的报复。

　　而这一想法，也在尼克的信件中得以证实。他说，我得知手术的成功率微乎其微时，有过退缩，但后来想想，如果死了也挺好，如果我死了，付词那家伙一定会难受。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追随着他的脚步，他对我从来爱理不理，我在美国与他八年的相伴，抵不上他的道德伦理，抵不上他母亲的一句话。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我不好过了，也不想让他好过。

　　可是真正当手术失败的时候，我好难受，在重症室的时候我整天的在想，我要死在家里，不，我要是能死在付词怀里多好。

　　可是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太想见他了，我想记住他的样子，下辈子投胎做一个女人，再去追他。那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明白，爱情和性别没有关系，我喜欢的是他，哪管什么男女。

　　但既然他要管，那我就妥协好了。

　　你知道吗？我是在打算做变，性手术的时候检查出的这病，我以为没事的，但没想到恶化得这么快。

　　我想如果实在不行，我去改变性别，整个容，换一张脸，换一个身份，重新认识他。但来不及了，我……

　　你真是个傻瓜，一点都不会说谎。

　　既然他都不来见我，那我也什么都不留给他。什么都不留，不留，让他难受，让他后悔，让他内疚。

　　时光，拜托你，告诉他我不怪他，也告诉他，我爱他，别在被别人左右人生了，让他过自己的生活，过自己的，没有我的生活，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时光把信收起来，又递给付词，“这个臭小子，说是给我写的信，分明就是写给你的。哪有一件是关于我的。”

　　她哽咽着说了一句，而这小小的一片纸，上面很是潦草的偶尔还写错划掉的字，是尼克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像是有千斤重，把付词的肩膀压下去，再压下去。

　　他颤抖着手，模糊的眼睛需要一遍一遍的擦拭才能保持清明，眼泪染湿了纸张晕开墨水。他把那封信捂在心口的地方，疼到蜷缩在地上。

　　时光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时的一句节哀顺变都说不出口。

　　中午，尼盛留他们吃饭，被殷城言拒绝了，付词暂时就住在尼家了，时光也放心，不论怎样，他最后能陪伴他一程也是好的。

　　这一天晚上，付词在公众平台发了一条动态，突然引爆了网络。

　　这是他给尼克的情书，独属于他的。

　　他想，以尼克这男人的性格，肯定想昭告天下，恨不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封情书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很多很多条他没发出去过的短信，还有一部分是他才写的。

　　在这条消息引爆朋友圈的时候，路璐的电话也打到时光手机上了。

　　“时光，付词呢？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我给他发短信他也不回。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他发的消息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该让他去钟顺市的。我就不该让他去的。”

　　时光听得出来，路璐被这条消息气疯了。或者，那些从小捧着付词，羡慕着付家能有这样好儿子的叔叔阿姨们，也都大吃一惊。

　　他再也不会是他们心目中的乖孩子了，再也不会有家长语重心长的对着自己的孩子说，你以后要向你付词哥哥或者付词叔叔学习了……但付词，他终于肯面对自己，肯面对尼克了。

　　“时光，阿姨求你，告诉阿姨好不好，他到底在哪里？”

　　路璐声音中带着祈求，时光眉头皱了一下，低声问了一句，“阿姨，您和叔叔爱他吗？”

　　“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知道，您和叔叔爱他吗？如果爱他，为什么不问问他到底喜欢什么，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从小就按照你们的要求生活，品学兼优，什么都好。”

　　“他本来可以在美国和尼克一直生活在一起，但听了您的话，回来了。甚至也为了听您的话要娶我，娶一个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孩子，娶一个与他关系很好，不可能出卖他的女人。”

　　“因为您喜欢，所以，他想利用我，又觉得愧对于我，那时候的付词，真的一点都不帅。”

　　“够了，你告诉阿姨，他去了哪里。或者你让他把那些鬼东西都删了，就说他是被人盗号了。不然，他休想回这个家。”

　　路璐大吼了一声，时光从来没听她这样大声讲过话，也从来没听说过她发脾气，愣了愣。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我怎么会不爱他？这孩子，是我养大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我怎么会不爱他。”

　　“对不起。”

　　对面突然喃喃自语，路璐哭了起来，时光惭愧的道歉。

　　一旁的殷城言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将她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想，但他如果这样做了，走在路上就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咱们这个地方的人，一有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了。你说，你说……你说他以后该怎么办？”

　　“阿姨还记得尼克吗？记得他的样子吗？”

　　“……”她没说话，但时光知道她一定记得。

　　她笑了，眼含泪花的笑了，“他那天告诉我说，他只想去看看您，看看付词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他那么努力的笑着，表现的那么活泼，但其实，那天才从机场出来，他就晕倒了。”

　　“您看，尽管您一点都不喜欢他，但他还是努力的喜欢你们，希望你们能喜欢他。因为他爱付词。他爱着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家人。”

　　“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 你看起来很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