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泽点了点头,然后什么都没说,只转身进屋了。
毛骧也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这个夜,是那么的沉静,比深潭的水还要沉静。丢一块石头下去,都得不到回应。
马嫣翎给他煮了一壶茶,端着火炉来到院子里,两人一起坐在杏花树下,小叶已经睡下了。
马嫣翎靠在朱君泽的怀里,目光有些呆滞,手也有些发抖,她紧紧地握着朱君泽的手。朱君泽抱着她,呼吸很沉。
马嫣翎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不会在丢下你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带着你一起,就是死,我也要你和我死在一起,绝不会再把你推开,也不会让你把我推开。”朱君泽说,他把马嫣翎抱得死死的,深深地吻着她的发。
他的身体,温暖,又安全,他的手臂绕过马嫣翎的双肩,好像可以把所有的危险都阻挡在外。
马嫣翎说,“如果你的人撤走了,会怎么样?”
“他们的人,大概会肆无忌惮的抢劫,讹诈。”朱君泽道。
“那如果不撤走,是不是,明天他们就会把你没死的消息公开,然后……逼皇上杀你!”马嫣翎问。
朱君泽道,“他是这么想的。”
“那如果我们今晚抓住他呢?”马嫣翎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君泽说。
马嫣翎捧着朱君泽的脸,深深地凝望着,她多想,就这样仔细地看着他,看一辈子,让时间永远都那么宁静的流淌,不来伤害他们。
可是,这想法,就好像是一场梦。
朱君泽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她的鼻尖上落下一吻,“曾经,我最害怕的,就是让你看到死亡和危险,如果今天晚上,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并肩作战,你愿意吗?”
马嫣翎扬起头,回了他一个吻,深深地吻着他的唇,品尝着他的味道,“你若赶我走,或者把我丢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恨死你,如果你让我同赴刀山火海,我一定奉陪到底。”
“好。”朱君泽应道,他的手好像装着机关的机械一样,僵硬又倔强地搂着她。
他的吻,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僵硬,在这冰天雪地里,他的吻,又比世间的烈火,都要来的热烈。
毛骧坐在码头,把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喝下。
然后把酒壶丢进了河里。
他知道朱君泽肯定不会选择用整个邵伯的百姓的平安来换自己的安稳。所以,今晚必须要有一战,而且这一战,必须要胜。
失败了,死的人就是朱君泽。
如果是从前,他肯定不会心疼世界上是否会少了一个朱君泽。但是现在,他会害怕。
他害怕在看到马嫣翎那呆滞的目光,只有提到朱君泽的时候,马嫣翎的眼睛,才像是鲜活的。
也只有朱君泽和小叶都在她的身边,她才会那么的美……
毛骧拔出手中的刀,用力地擦了一下。
在他的身后,突然有很多道影子压了过来。
毛骧转过身去,面色冷静。
欧阳伦就在那些影子的后面,“我原以为指挥使大人是个重情重义又多情的人,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你没错。”毛骧道,“但是我的情义,并不是没有情义的禽|兽能看得明白的。”
“你!”欧阳伦被他气得瞪大了眼睛,他咬咬唇,“杀!”
一个字出口,那些影子,突然好想生了翅膀的怪物一样扑向毛骧。
毛骧手中的刀挥出,刀光倏然一闪,一道热血在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一个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这一刹那就已经变成了不会呼吸的尸体,倒在了这冰冷的码头上。
刀光剑影之下,毛骧的速度之快,已经好像一道让人看不清的闪电了。
但是,速度越快,耗费的体力也就越多,用不了多久,他就支撑不下去了。
欧阳伦在旁边看着,等着……他的人,轮番上阵,他一点都不急,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厮杀。
兴许是看的累了,他打了个哈欠,裹了裹肩上的披风,又对旁边的小厮道,“去,把我之前买来的那个琴师叫来,让他来弹一曲。”
“是。”小厮得令退下。
一场恶战下来,半个时辰,毛骧的身手再好,也难以一敌八方,身上的伤,已经多的数不清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手上的绣春刀也已爬满了肉泥。
石板巷子里,朱君泽和马嫣翎还相依在一起,他们在等一个时间。
看着火盆中的火要熄灭了,朱君泽又往里面丢了一根柴。
马嫣翎说,“你猜他们会什么时候行动?”
“他们很快就会行动了。而且,人可能已经到了我们的院外。”朱君泽道,“也许,他们早就已经守在我们的院外了,就是在等我们睡着了,好下手。”
“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去睡觉。”马嫣翎问,“不然他们就一直都不来。”
“可是,我还想和你继续坐一会儿,也想在喝一杯你为我温的酒。”朱君泽说。
马嫣翎道,“我去给你拿酒。”
朱君泽抓住马嫣翎的手,“屋里的酒,早就已经空了,想要的话,只能出去买了。”
“那我这就出去给你买。”马嫣翎道,说着就起身要走。
朱君泽抓着她不放,“现在去,酒铺也打烊了,还是明天吧。”
“好,那就明天吧。”马嫣翎道,坐在朱君泽的膝盖上,“可是,今晚,我们就这么坐着吗?”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小叶。”朱君泽说。
马嫣翎点点头,这一次,换成她抓着朱君泽的手了,她道,“一会儿,只有你一个人,你要保护我和小叶两个人,如果他们来的人多,你打不过怎么办?”
“你只需要躲在我的身后就好。”朱君泽道,“这一次,我想在你的眼睛底下,好好的赢一场,做你独一无二的英雄……我不要你现在就相信我,但是,请你给我这一次机会。”
“好。”马嫣翎放开朱君泽,这一次,连她都听到了石板巷子外面的风声。
这风声很明白的在对她说,是有危险在靠近。
马嫣翎回到房中,并没关房门,她就坐在床边,守着小叶,也看着朱君泽。
朱君泽没动,但是院外已经开始了厮杀。
朱君泽的人从暗中出来,欧阳伦的人也好像夜里的鬼魅一样,不停地在朝这个地方聚拢。
他们的厮杀,很安静,刀刺穿了身体,没有人发出一声惨叫,也没有人喊一声痛。
尸体在地上堆了一排,又一排,血液在这条古老的巷子里,流成了河。
连马嫣翎院子后面的那条玉带河,也都被鲜血染红了。
在这寒冷的冬天,血的腥味弥漫了这座城。
码头上,琴音悠悠。毛骧打不动了。
他半跪在地上,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不知道自己今夜杀了多少人,这些人,就好像是欧阳伦故意花钱雇来给他杀的。
“累了吗?指挥使大人。”欧阳伦从座位上下来,走到毛骧面前。
毛骧站起身来,双目血红。
“怎么,恨我?想骂我不是人?”欧阳伦笑道,“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呢……如果我告诉你了,你肯定会后悔自己这辈子没有活着杀了我!”
“这些人,是孤儿,全都是吃你的饭长大的!”毛骧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呵!原来大人是知道的啊!”欧阳伦吃惊道,“可是……大人在杀他们的时候,良心就不会痛吗?他们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人生,他们就像一个会吃东西,会消化的机器……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
“够了!”毛骧打断他的话,手中的刀忽的一下刺出去。
欧阳伦被吓了跳,但同时,也有一个人挡了过来,挡住了毛骧的那一刀。
“你是谁?”毛骧问那个为欧阳伦挡刀的人。
那个人应道,“我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死人!”
“你也是欧阳伦养大的孩子?”毛骧问。
“是,国家不给我们饭吃,欧阳大人给。”那个人说道。
毛骧挤紧了眉头,问道啊,“你可知道,他给你饭吃,为的就是让你为他杀人!为他去死!就像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一样。”
“杀死他们的人,是你!”那个人道。
“如果他们不听欧阳伦的话,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你知不知道,你们在伤害的人,是百姓!是无辜的百姓!”毛骧道。
曾经,他杀人,也从不问缘由,他只知道,那些人,是皇上下了命令要杀的人,也或者,是挡了他的路,影响了他的心情的人。
他的心里,第一次生了仁慈,竟然是在这堆挤满了尸体的码头上。
在那些被他亲手杀死的人在中间。
“大人,你是心软了吗?”欧阳伦道,“如果心软了,那不如……你就放下你的刀,我们好好地谈一谈事情,我喜欢和心地仁慈的人谈事情。”
“是吗?”毛骧血红的眼睛盯着他。
欧阳伦笑而不语。
那个为欧阳伦挡刀的人突然上前一步,提起了手里的剑。
“如果当初我给你饭吃,今天你是否会为了我杀欧阳伦。”毛骧问那个人。
“没有如果,当初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一年,运河的河水泛滥,我父母被淹死,朝廷的救灾粮食和钱,一直都没到,我们的亲人,死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我看着那些快要饿死的人从土里刨出了死人的尸体,然后用刀搁下他们的肉……拿到市场上去,把肉与肉作交换,都说自己的肉是山里打来的野味。”那个人回忆着往事,但是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漠。
毛骧合了合眼睛。
那个人手中的剑忽地刺出来,干净又利索地刺进毛骧的身体…… 运河女儿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