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泽的船在抵达京师之前,一切顺利,没有任何危险和阻碍,甚至连半点的风吹草动他都没有感觉到。
可越是这种宁静,越让他感到不安。
在船要靠岸的时候,他让胡浩轩带着小叶藏起来,不要动,他自己先下船去。
朱君泽刚下船,这看似平常的码头就立刻涌上来千军万马,将他围住。
好像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庞大的可以威胁到整个京师的安危的队伍一样,每个人都十分警惕,丝毫不敢懈怠,围着朱君泽。
锦衣卫的人从众将士之后缓缓地走出来。
毛骧为首,让领将退下。
“你们在这里等了我多久了?”朱君泽问。
毛骧道,“你离开邵伯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等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跟我走,第二个,你可以反抗,但最终,你也许逃得了,船上的那两个孩子,未必能够活。你只有一双手,我们这里,有三千多人。”
“可真是大手笔,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值得这么多人同时动手。”朱君泽将手中的刀放下,毛骧的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的这个选择,是聪明的。”毛骧道,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押着朱君泽便走。接着,他们的人又简单的搜了一下船,目的是为了搜小叶和胡浩轩。
但毛骧暗中有交代,不要碰那两个孩子,所以,小叶和胡浩轩便一直没事,甚至在那些士兵走了之后,还有人故意在船上留下了银两,供他们的生活费和往来的路费。
“他们把我爹抓走了。”小叶追着要去。
胡浩轩急忙拦住他,“小叶,你先别急,他们有那么多人,我们打不过的。”
“打不过也要打,不然我就没有爹了。”小叶道。
“可是,我们这么去,是送死啊。”胡浩轩道,“现在,我们还是要赶快找到你娘亲。”
“我们要去哪里找我娘?”小叶问。
胡浩轩摇摇头,他想说,他也不知道。
朱君泽又被押进诏狱,神情冷静,态度坦然。丝毫不像是走进牢狱,就跟是要去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一样。
当牢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轻撩衣袍,泰然往前走出一步,在里面随意寻了个地方,端庄地坐下。
“你倒是不在乎。”毛骧沉重地叹道,让锁了牢门的人先退下,独自与朱君泽呆了会儿。
“一切事情,都有大人在劳心,我急什么。”朱君泽倒是无所谓了。
“你会来,这个消息,是莫羽祺告诉我的。”毛骧道,“他让我一路保护你,并且在京师的码头抓捕你。”
“莫羽祺倒是会安排,知道你在半路把我抓了,我也会逃走。”朱君泽道。
“我本不想抓你,但是如果看着你落入欧阳伦或者蓝玉的手里,我又觉得太吃亏,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锦衣卫的人。”毛骧道,“即便有罪,也轮不到他们来发落。”
“蓝玉怎么也牵扯到京师这边来了,他这些年来,不是一直在外作战吗?”朱君泽问。
“他那个人野心勃勃,什么事情不想参一脚。”毛骧不屑地道,“又急功近利,目中无人,将来未必会有善终。”
“胡惟庸之事就是一个提醒,他却不知收敛。”朱君泽摇摇头,“不过他与欧阳伦是如何联到一块儿去的。”
“有利可图,自然就到一块儿了。”毛骧道,“根据幽芷给的消息,你船上的军火,是他让欧阳伦做的,但是现在,欧阳伦却想把这件事情全都推到他的头上。”
“我在邵伯,已经见过欧阳伦了。”朱君泽道,“可见这个消息,不假。”
“消息是不假,但是,没有证据。”毛骧道。
“要证据,难吗?”朱君泽冷笑一声,道,“当初胡惟庸谋反一事,证据是如何来的?大人可知道。”
“你……怎可妄议此事!”毛骧一怔。
朱君泽不屑地道,“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皇上如果要一个人死,什么证据不是随便一句话。”
“你好好在这里歇着,你的家人,我会尽力去保护。”毛骧道。他不愿在与朱君泽继续谈下去。
朱君泽见他要走,也不多说,由着他去。
朱君泽之所以愿意在京师的码头被他们抓住,这中间,也是有原因的。
来京师,是为了接马嫣翎回邵伯,但是,这一路上,他的心里,始终还是不安。想起自己的家人,还有这些年来跟着他一起南来北往的伙伴,如果真的因为那批军火和自己的私人关系被卷进来丢了性命,他也良心难安。
到底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把小叶交给胡浩轩。
在码头上演这一出戏,是别人的戏,也是他的戏。
他要小叶明白,自己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这也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这是一种很软弱的选择。
朱君泽闭上眼睛,心底好像有一颗明星一样,在发着光,不停地旋转,转的他整个人都很难受,甚至反胃,想吐。
这牢笼,也是他逃避小叶的最佳地点。
心中的惭愧与自责,好像潮水一般,冲击着他。
他到底还是承受不住这种痛苦,静坐片刻,口中突然涌上一股腥味,他微微张口,血液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原谅我,小叶……”他细声的说。但是这话,小叶永远也听不到。
冰弦是被湘娥灌了药,一路昏迷着到京师的。
到京师之后,她们最先听到的就是朱君泽又被抓入狱的消息。
华丽的衣服被送到冰弦的房间,湘娥告诉她,今日须得先准备好,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去面见陛下,谢恩。
冰弦摇着头,她说,“我不去。”
“你必须去,不去就是抗旨!”湘娥道。
“我不去,我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封我做郡主,我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冰弦道,“湘娥……你是何方神圣,到底是用的什么方法,让我成为郡主的?”
“湘娥?”湘娥冷冷地笑着,“冰弦,你不叫我姐姐了吗?我不是你姐姐了吗?”
“我……”冰弦红了脸,但很快,她的脸色又变得苍白的毫无血色。
“怎么,你怕了?面对自己爱的人你就怕了?你怕他不喜欢你,所以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让你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你都不敢往前走一步!”湘娥激怒着她。
冰弦这一次听不进湘娥的话了,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她都听不进去了,她说,“公子不喜欢我,我知道,那会儿他送我回来,其实……是把我当小孩子,怕我害怕,所以他才一路送我,陪我,他是想让我安心。”
“那这不是爱吗?”湘娥又放软了声音,“他是爱你,关心你,所以才会这么对你好。”
“不是的!”冰弦摇着头,怒道,“你怎么会明白?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不爱你的人,你怎么会明白这种感觉……”
“你这个时候就放弃了,你怎么会知道他不爱你!”湘娥也劝着她,“好好的听话,别胡思乱想,明天就要进宫了,到时候,皇上会给你赐婚。”
“我不要进宫!也不要做郡主,我生来就是贫苦百姓的命。”冰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这样的自己,她感觉自己就好像看着一个干枯丑陋的空壳子,让她感到作恶。
“一个干枯的空壳,非要把自己画的那么的华丽,来伪装自己,让人以为自己很美……”冰弦纤细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庞,那双眼睛越来越空洞,眼睛里,好像已经看不进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湘娥也好像看着一个小丑一样看着她,不能理解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湘娥却发现,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由自己骗的小姑娘了,她必须要用一些手段才行。
“湘娥,之前,谢谢你,对我那么好。”冰弦说。
湘娥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服软了,又一下想通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喜欢胡思乱想。
“只要你能明白,我是为了你好,那我做的,就值得。”湘娥从她身后抱着她,与她一起看着镜子,对她说,“明天,你就会是高贵的郡主,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以后姐姐见你,也是有身份之别的。”
冰弦笑了笑,那笑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身体难受,也觉得那笑容很丑陋。
夜里,冰弦看着宫中送来的衣服,她让所有人都退下,她把衣服整齐的折叠起来,也不碰,夜间睡下的时候,她用发簪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安静地躺在地上,温热的水浸泡着她的手腕……
她安安静静的睡了一个好觉。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的心都一直混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就是害怕。害怕见着朱君泽,也害怕面对马嫣翎。
她也曾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但越是跟着这个想法往前走,她就越觉得那一天不可能到来。
“小姐……原谅我……”她用她的血,在地上写下这么几个字。
但她也相信,这几个字,马嫣翎看不到,但她还写,也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解脱。
深夜里,是有人闻到了血腥味,方才推开了冰弦的门。
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开门的小厮被吓得惊叫出生。干净整齐的房间,一个少女狼狈的躺在地上。
血从少女的身体里流出来,流了满盆。
湘娥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也被吓傻了。手扶着门扉,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办……”湘娥咬着牙,深深地呼吸着。 运河女儿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