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木修这句话落下之后，病房里瞬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被清清楚楚的听到。
阿银急忙垂下脑袋：“老大，这件事其实，我这边还有一份儿当年的街头小报纸，刊登了一篇文章——”
“我问你——何衍知不知道！”
裴木修发怒了，对着阿银吼了一句。
阿银赶紧摇头，解释：“老大，这件事何衍小姐并不知情，据我调查，当年芸家的人将何衍保护得很好，云宝璐跟大公子之间的事情何衍也仅仅只是知道他们在发展男女朋友关系……”
“下去。”
阿银的这番话像是给裴木修吃了定心丸一样。
他松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觉得这件事如果何衍不知情就可以了。
只要她不知情，情况就还不至于那么糟。
“老大，我这里还有一份儿报纸————”
阿银正要从公文包里掏出报纸继续跟裴木修说的时候，裴木修放在沙发边上的医用传呼机突然发出了叫声。
叫声短促，阿银在医院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这是蓝色警报。
是病人病危的时候才会发这种的警报。
这种警报能通知到裴木修的传呼机里面，表示是裴木修的病人出现了紧急情况。
裴木修的病人——
——那不就是裴老爷子的战友吗？
还没等阿银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裴木修已经一把掀开身上的毛毯，单腿撑着身子从沙发上一蹦就蹦到了轮椅上，站在门口的护士赶紧进来推他下楼。
一瞬间，整个病房里就只剩下阿银跟他从公务包里面拽出来一半的报纸。
报纸有些年代了，二十几年前的街头小报，在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这样一篇文章，标题露骨显眼，在那个保守又放荡的年代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平城大学风流史：裴家大少身陷强奸门风波，女主系芸教授之女云宝璐。
…………
人民医院，何衍的病房里。
秋日的午后，何衍将玩累了睡着了的裴粒粒放在病床上之后，又去一边的沙发上拿过了一条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虽然现在天气依旧炎热，但是病房里开了空调，温度不低，不过何衍还是怕凉着孩子的肚子，所以裴粒粒睡觉的时候她也不敢走远了，就坐在床边的轮椅上摊开一本书来看，打发无聊时光的时候也能守着孩子，免得他踢被子凉着肚子了。
何衍看的是心理学杂志。
当年那件事儿发生之后，何衍就不再涉及心理学界的任何事情了，不过这么多年她依旧坚持充实自己，订阅了许多有关心理学的杂志，防止自己不完全脱离这个圈子。
杂志里面有篇论文是肖令扬写的，何衍发现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是很惊奇的，因为文章里举出的病例跟他所采用的治疗方法都很新奇。
何衍微笑着将这篇文章给读完了，读到最后看到作者署名是肖令扬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在心里由衷的替肖令扬感到开心，通篇看下李文章里面所举的病例有些片面了，并不够能强有力的说明他所创造出的那种新颖的治疗方法是管用的，不过何衍觉得已经很好了，毕竟他还这么年轻就能在这样的杂志上出版文章已经很了不起了。
手机响了，她笑着合上了杂志，摸出手机看到是一条微信消息。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何衍点开微信，看到新消息是肖令扬发过来的时候，嘴角弯了弯。
“学姐，听说你受伤了，你还好吗？我妈让我出国替她办点事儿，我现在还在美国，等我办完事儿立刻就飞回来看你！”
肖令扬发的是一条文字消息，是关心她的伤势的，何衍想了想，礼貌的回复了一句谢谢他的关心，等他回来可以一起聚餐吃饭。这里的聚餐吃饭是指的是跟安浅月他们一起吃顿饭。
但是肖令扬那边看到“一起吃饭”这四个字的时候，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看到这条回复的时候人正在美国西雅图的邮轮上面，凌晨的西雅图尚未苏醒，他靠在轮渡的边缘手颤的回复何衍的消息，编辑了无数条消息却又删掉，因为他知道，任何的文字都不能够表达他内心的狂喜。
何衍竟然主动约他吃饭了！
他也不能够落后的！等他回国吧！等他回国，他一定要向何衍求婚！
认定了心里这个想法之后，肖令扬最终什么都没有回复，收起手机之后心中暗下决心。回国之后，一定一定要……把何衍追到手。
不过何衍在大洋的这边可不知道网路后面的肖令扬因为她一条回复已经想好了要给她什么样的婚礼了。
她回复了肖令扬之后也没有刻意的去等他回复，而是点开了微信的朋友圈，一条一条的刷起了朋友圈。
她手机微信上的好友很多，这么多年经历了许多事儿，唯一留下的就是微信上那群好像永远都不会联系的朋友了。
“噔噔噔。”
就在何衍刷积累了半年没有看的朋友圈刷得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句奇怪的说话声。
她抬头望去，看到当初自己救下的那个女孩儿咧着嘴笑得灿烂的站在门口，做出了正在敲门的动作。
对于这个女孩儿何衍了解的并不多，不过安浅月告诉她，这个孩子叫晏晏，晏子使楚的晏，父母双亡，身世可怜。
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儿。
她赶紧拍了拍自己身边沙发的坐垫，示意她进来。
权晏晏赶紧蹦了进去，看到床上正在熟睡的白嫩的小孩儿，那么乖巧的小模样，她的心都要融化啦！
“粒粒睡着了呀！”权晏晏坐上沙发，脱了鞋蜷缩了上去，何衍点头，看着她只穿了一条安浅月的短裙子，便放下手里的手机，滚动轮椅去给她也寻了条毯子，拿着毯子走回去的时候，看到权晏晏正拿着自己的手机把弄。
何衍并不反感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并且在她心里，权晏晏就跟一个小孩儿一样，小孩儿总是对其他东西感到好奇的，她走上去，微笑着将毯子披在了权晏晏的细腿上。
突然袭来的温暖，让权晏晏喜欢到不行，她抓着毯子放在鼻子下面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一脸陶醉地说道：“何衍，你身上有一种妈妈的味道，你碰了这个毯子，这个毯子上都有一种妈妈的香味了！”
“哈，妈妈的味道是啥样的味道？我只觉得这个毯子有股没洗干净的消毒水的味道。”
何衍笑，虽然自己住的地方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她对床上用品是有些轻微的小洁癖的，所以她真是一直觉得医院的床呀被子啥的都有股没洗干净的消毒水的味道。
要是她现在是行动自如的话，她一定会给床单被罩啥的都洗掉才行。
“哇，我妈的味道呀，那可就说不完了，我妈洗衣服喜欢倒巨多的洗衣液，到最后衣服晾干之后就会有一股浓浓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我妈喜欢百合，我家里一年四季都有百合的香味，要命的是我对百合轻微过敏，经常因为百合的香味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还有还有，我妈老喜欢吃的大蒜了，所以别看我妈人前光鲜亮丽，在家里要是刚吃了饭张嘴说话，那蒜味儿，能熏死一头猪……”
权晏晏抱着双腿在沙发上喋喋不休，然后说着说着，她突然沉默了。
何衍看着她。
“抱歉呀，我跟我妈一样，罗里吧嗦的，一张嘴就叽里呱啦的停不下来了。”
权晏晏看着何衍，跟何衍道歉的时候，眼底淌过一抹失落神色。
何衍赶紧摇头：“我挺喜欢听的。我妈妈就跟你妈妈不一样了，她是个优雅的女人，她身上几乎没有味道，就算是刚做了饭，她的怀里都不会有油烟味，不过呢，她也很喜欢百合，曾经我们没钱买百合鲜花，她就自己买那个几毛钱一个的百合种球自己种，最疯狂的时候就是我们以前租的房子，阳台上满满一阳台，全是用泡沫筐子装的泥巴种的百合……”
“那开花了吗，最后？”
“哪能开花呀，到最后冬天就来了，我们住的地方没有暖气，阳台上也是露天的，一晚上起来，全部冻死了。”
即便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何衍说起这个的时候言语里面依旧带着一些小孩子的失落感。
那个时候，她无数次的想过，夕阳西下，她们的阳台上面会有开花开得满满当当一阳台的百合花，然后她坐在阳台这一头写作业，妈妈就坐在阳台那一头画稿子，她们会个忙个的，一直到太阳彻底落山了，房间里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昏黄的白炽灯下，妈妈会准备去做饭，用温柔的话语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一晃，那样的记忆已经随着年少的何衍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留给她的，只有那种幻想夕阳西下的感觉是一点没变的。
“哇，好可惜呀，那你妈妈呢？现在她还种百合吗？”
权晏晏一脸期待，“我可不可以跟她一起种花？我可会种花了，还开过鲜花铺子。”
“我妈妈去世了，不过我相信她在另一个世界会种花的，可能在那个世界里，一直没开过花的百合也会开花。”
何衍微笑，心里是这般希望向往的。
权晏晏听到何衍的妈妈也去世了，赶紧闭嘴，一脸抱歉。
“你不用觉得抱歉啦。”何衍见到权晏晏那小模样，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一下，“有些时候，我们都会过得很艰难，但是想一想我们的妈妈在天上肯定不会想见到我们伤心难过，所以啦，笑一笑，忍一忍，自己保护好自己，她们在天上也会安心的。”
何衍话里的重点是提醒权晏晏，以后不可以那么不爱惜自己，在夜总会那种地方深夜买醉了。
海城夜总会那边——她都不知道后续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呢。
“何衍，你真好。”
权晏晏听着何衍温柔的话语，忍不住往沙发边上蹭了蹭，“我要跟你成为好朋友，特别特别好的那种。”
“好呀，好朋友。”
何衍笑，她真觉得权晏晏看起来跟她的实际年龄一点都不像，这靠着自己撒娇的小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嘛！
“哈！原来你在这儿！”
就在何衍搂着权晏晏继续给她将自己妈妈是如何开创珠宝设计工作室的事情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吼声。
是安浅月。
安浅月双手叉腰看着此刻正依偎在何衍怀里的权晏晏，气得脑仁儿疼。
“我让你送病人照脑部CT，你把病人给我扔在了过道里面，我真是，我真是想掐死你呀！”安浅月几步飞奔进了病房，看到床上还躺着熟睡的裴粒粒，赶紧将怒吼消声，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这小屁孩儿还真住这儿了呀！”
“什么病人照脑部ct，浅月，你怎么可以让晏晏送病人去照ct，她都不是医院工作人员。”
何衍拉过一个椅子让安浅月坐下，“要是被脑电图的人认出来她不是工作人员，你又要被训了。”安浅月在医院地位很高，不过也没少被训，因为她总是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现在，她悄咪咪的在上班时间溜到何衍的病房，假装训斥权晏晏，其实是——
——她摸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
“狗子晏，你等着，姐姐马上跳过你！”
她话锋突然一转，从要照脑部CT的病人身上转移到了手机游戏上面。
“耶耶耶，大姐，在这个游戏的造诣上我已经叼破天际无人能敌了，你还是省省吧。”
权晏晏睨着安浅月，不屑一笑，然后继续拉着何衍要她讲故事。
何衍看着安浅月捏着手机好像在玩一个什么游戏，整个人精神专注到几乎要钻到那个游戏里面了，她奇怪的问了一句：“她这个是什么游戏？有这么好玩儿？”看起来挺简单的，她要是学会了，可以教粒粒玩呀。
“微信小游戏，跳一跳。”
权晏晏解释了一句，见到何衍不知道，有些惊奇，“何衍你不知道？”
“啊，我应该知道吗？”何衍拿过手机，点开微信，表示没有看到微信上面有什么游戏呀。
“我的天哪！何衍，你是从远古来的原始人类吗？现在这么火的一款小游戏，你竟然不知道？快，把手机给我，让姐姐我给你大展身手！”
权晏晏说完，不由分说的一把抢过何衍的手机，几下捣鼓之后，把手机重新递到了何衍面前，“看吧，这就是跳一跳，你要这样，这样，然后不要掉下去，掉下去的话你就死翘翘了。”权晏晏一边说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操作给何衍做示范。
何衍看得认真，不断点头。
好像，真的很简单耶，粒粒肯定会玩得很厉害的！
“我试试。”
何衍见到权晏晏操作完了，急忙接过手机想要一展身手。
而这时候，安浅月那边发出了一句绝望的嘶吼。
“啊！！！！！”
安浅月疯了。
她坐在椅子上手脚乱舞，一副抓狂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只有98步，操他妈的，狗子晏你是不是开挂作弊了？老子就不信你能跳到九百八十步！”
“哼。”权晏晏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很是不屑的哼唧唧了一声，看着安浅月，“大姐，我的职业就是游戏代练，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是不可以质疑我打游戏的能力！不过——”
权晏晏忽然语气一变，神秘兮兮的凑到了两人面前，继续说道，“我找到这个游戏的一个新玩儿法，你说我要不要去申请个专利？”
“啥？”
安浅月听到这游戏还有新玩法，一下子来劲儿了，“啥新玩法，让我先内测内测看看质量过关不过关。”
“你确定你要第一个内测？”
权晏晏盯着安浅月。
“艹，咋地，瞧不起我？”安浅月怒了，“赶紧说正经的，十分钟后我要查房。”
“咳咳，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个游戏可以改良一下，叫，脱单神器！去酒吧喝酒，见到帅哥撩一撩，两人一人一次的跳着来，然后谁先掉下去，就脱一件衣服…………大姐，不是我嘲讽你，就你这点技术，还是别玩儿了，分分钟被扒光的节奏呀！”
“我艹！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我不打死你！”
安浅月猛地起身就要揍人。
权晏晏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赤脚下地跑出了病房。
“打我你就是心虚，你心虚是因为你肯定想到了跟哪个帅哥玩这个游戏，你想剥帅哥的衣服！安浅月，你想剥帅哥的衣服你明说呀，你打我干啥！”
“艹你大爷，狗子晏你再说一句，你看我不……”
两人你追我赶的很快就消失在了何衍的视线里，最后两人不知道打哪儿去了，连声音都没听见。
何衍的脸上也笑开了花，觉得这么纯洁的一个游戏都能被晏晏弄得那么污，真是年轻人的世界她不懂了呀！
不过她倒是觉得这个游戏挺好玩儿的，玩了两三次，竟然一次都跳到了两百步。
刷新新纪录了，何衍没注意的点了个分享到朋友圈，然后就听到床上的粒粒发出了哼唧的声音。
应该是要撒尿了。
想到粒粒中午吃饭的时候喝了很多水，她赶紧撑着轮椅要站起来把粒粒从床上抱起来。
“何小姐，我来吧。”
就在这时候，锦业闪身进了病房，赶紧扶住一只脚站不稳的何衍，让她坐下，然后他抱着粒粒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粒粒上厕所的时候醒了，一见到抱着自己的是锦业，立刻不干了。
“呜呜呜，锦业叔叔，你又把我从小姐姐身边去抢走了，呜呜呜，我要小姐姐嘛，我要小姐姐……”
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厕所里传了出来，何衍赶紧划着轮椅走过去敲了敲厕所的门：“粒粒，阿姨在外面呢，你乖乖上厕所好不好？”
“小姐姐，小姐姐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呢！”
厕所里，小家伙听到何衍的声音之后瞬间高兴了起来。
很快的，锦业又抱着粒粒出来了，小家伙刚刚睡醒的红彤彤的小脸儿上还带着泪痕，看起来好不可怜。
锦业把粒粒放在了床上，结果小家伙硬是要搂着何衍的胳膊。
“粒粒，阿姨的腿不方便，以后你要是要上厕所，记得自己起来。”
锦业站在粒粒的床边跟他说话。
以后。
何衍注意到的是这个词，锦业是说以后……意思是粒粒可以跟着自己生活一段时间？
裴木修，他不会……介意吗？
“唔，我知道了！”粒粒显然是还没睡醒，但是又生怕一闭眼睛再一睁眼何衍就不见了，所以强撑着不敢睡觉，只是拉着何衍的手臂，紧紧的拉着，“我不睡觉了，我就守着小姐姐。”
“粒粒。”
何衍心疼，赶紧靠在病床边上把他搂在怀里，手掌轻轻地拍打他的肩头，“小姐姐跟你保证，不会突然离开你的，你乖乖睡觉好不好。”
“唔，不要睡觉，不要睡觉，睡觉起来小姐姐就不见了，跟爸爸一样，不见了，呜呜呜，我不要睡觉。”
孩子闹觉的时候是很麻烦的，现在粒粒也有点闹觉了。
何衍拍着他的肩膀，听到他嘀咕出来的这句话，有些奇怪，抬头看着锦业。
锦业目光一沉。
“修爷以前值夜班的时候总是哄完孩子睡觉就去医院看病人，后来粒粒夜起没有见到人，被吓哭了几次，后来修爷带他去医院一起值班，结果有一次被吓到了，粒粒就不太粘着修爷了。”
锦业解释了一句。
那一次被吓到是修爷有个大手术，没有按时下手术台，看着粒粒的护士打了个盹，粒粒起夜去上厕所，结果不小心进了通往太平间的电梯，他害怕的藏在电梯里几乎半夜，被那些绝望哀嚎的病人家属吓了一晚上。
后来被修爷找到的时候，孩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粘着修爷了。
也不爱缠着修爷要跟他去医院了。
那件事之后，修爷就接受了空军总院的邀请，带着粒粒回了海城。
现在距离粒粒那一次被吓到，也仅仅几个月而已。
锦业将这些事情解释给何衍听的时候，
何衍心口狠狠一疼。
疼粒粒小小年纪就要跟着裴木修住医院，也心疼裴木修……
“粒粒呀，阿姨给你唱安眠曲好不好？阿姨跟你拉钩钩，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的，好不好？”何衍轻轻地抚摸着粒粒的额头，往上三下，往下三下，这是她曾今从老人们那里学来的照顾孩子的土办法，有的老人说孩子被吓到了，就摸着他的额头叫他的名字。
何衍轻轻叫着粒粒的名字，大手勾着他伸出来的小手指，等到他停止哭泣之后，便开始给他唱歌。
唱的是她洗澡的时候喜欢唱的那首童谣。
很快的，几句歌词哼唱下来，粒粒就睡着了。
锦业还要说什么，何衍慢慢的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锦业先别说话。
十分钟之后，粒粒才彻底熟睡。
“孩子刚进入浅睡眠的时候是很脆弱的，一点声音都能够吓到他们。”何衍这才摇着轮椅走到了锦业面前，“你刚才要说什么？”
“何小姐很细心。”
锦业低声说了一句，其实他是想说，当初修爷为了解决粒粒的心理问题花费了很多的精力财力，但是好像就是从那件事情之后，粒粒就开始排斥裴木修了，开始不亲近任何人，一直到何衍出现……
“哈，我只是忍不住想把我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给他。”何衍说着，看向了床上的孩子，然后又看着锦业，言语无奈又有些自嘲，“很讽刺是吧，我竟然会不可控制的喜欢上裴木修的儿子。”
“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母爱都是相同的吧。”
何衍又低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一个让她能心安理得陪着粒粒的借口。
锦业没说话，因为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是陪着何衍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
病房外面，裴茂行滚着轮椅一直坐在病房的窗外。
他没有进去，因为病房里的气氛很和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又影响何衍的心情。
顾如北来看何衍的时候，看到裴茂行就在病房外面坐着，他看了很久，他也坐了很久，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样子。
想了想，顾如北将手里的病例放在了走道的服务处的台子上面，走到了裴茂行身边。
他往病房里面看去的时候，何衍正抱着那个孩子在唱安眠曲。
歌声悠扬，是她喜欢的那首童谣。
“她妈妈也很喜欢这首歌。”
裴茂行听了何衍的歌声，苍黄的眼里已经滚动出了眼泪。
顾如北听到了裴茂行的话语，嘴角讥讽的往上扬了扬。
“你知不知道，何衍最后连她妈妈的遗体都没有见到。”
顾如北问。
裴茂行愣了一下，抬起头，愕然的盯着顾如北。
“不仅连遗体都没有见到，连骨灰都没有收到一点点，你还想让何衍去给她妈妈扫墓，你们裴家人做过些什么你还不心知肚明吗？她扫墓，她扫什么墓，衣冠冢吗？”
顾如北的言辞突然激烈了起来，他垂眸盯着裴茂行，单眼皮狭长，里面展露出来的光芒是仇恨的。
他仇恨裴家对何衍做的所有事情。
仇恨裴家的人肆无忌惮的伤害何衍还不自知。
“我，我不知道……”裴茂行也呆住了，出事儿之后他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宝璐去世了，阿修跟衍衍感情破裂，何暖暖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爸强硬的要阿修跟何暖暖在一起……
这几年他都费尽全力的去想要补偿自己给芸家造成的伤害，但是很多伤害是用金钱弥补不了的。
芸家人排斥裴家人，裴家人仇恨芸家的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竟然，裴家竟然连宝璐的尸体骨灰都没有送还给何衍。
他还恬不知耻的去找何衍，想要去给宝璐扫墓。
裴家这样对待她的女儿，他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她……
一时间，裴茂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咳完了，他放开捂着嘴巴的手，看到手掌心的那一抹鲜血的时候，他露出了悲凉又解脱的笑。
“你不要以为你死了，你们裴家的罪孽就完了，你们裴家对衍衍做的事情，永远偿还不清。你对宝璐阿姨做的那些事，你不要以为没人知道！”
顾如北冷漠的看着裴茂行吐血了，丢下这句话之后漠然走开。
裴茂行闻言，坐在轮椅上的身子狠狠的颤了一下。
他对云宝璐做的那些事……
还有人知道吗……
………………
空军总院，特护病房里面，裴木修正站在床边手里捏着除颤仪，一次又一次的在病人的胸口进行电击。
只是无论他采取什么样的急救措施，病人的心跳已经持续一条直线没有任何的起伏了。
他死了。
死于心脏血管重造以及瓣膜更换手术的并发症。
裴木修拼尽全力，拖着一条骨折的腿站在病床边上，垂下了头。
“裴医生，让我来帮你吧，你的腿骨折才绑上，这样站着……会很疼的。”
米娅从一群医护人员里面挤到了裴木修身边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关注病人的情况，而是看着裴木修脸色苍白，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面滚落下来，她拿着手帕想要给裴木修擦汗，却一下子被裴木修避开了。
他的眼眸如同锋利刀刃一样从米娅身上扫过。
看着她的视线先是冷漠，然后变成了恍若在看着智障一样的目光。
“你帮我，怎么帮我，给病人做人工呼吸？”
裴木修讽刺了一句。
米娅的脸立刻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了。
这病人已经死了，他还让她做人工呼吸，这，这不是，羞辱她吗？！
米娅觉得很难堪。
没错，裴木修就是在羞辱她。
一个不会把心思放在病人身上的医生，是垃圾。
最后，他将手里的仪器丢到一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具赤裸又苍老的身体，抬手看了看手表：“死亡时间，下午一点十五分。”
十二点半出现并发症并由裴木修实施抢救，四十五分钟的抢救依然没有将这个国家的老将军的生命抢救回来。
其实，这个手术能够成功完成已经是奇迹了。
要想这个八十几岁高龄的老人活下来，几率本来就为零。
“裴医生，你也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吧。”
院长也被惊动赶了过来，没有让这个老将军死在手术台上他就觉得已经是够奇迹了，所以现在他并没有太担心跟难过，只是走到了裴木修身边，注意到被他丢在了一边的拐杖跟他那条包着石膏却又红肿了起来的受伤的腿。
伤筋动骨的痛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正常忍受得了的了，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毅力让他用这条已经骨折了的腿撑着身子在这里站了四十五分钟，抢救了四十五分钟。
这得多痛呀。
院长赶紧让一边已经看得愣住的医护人员推着轮椅过来：“裴医生，你快赶紧坐下，你这腿……”裴木修可是他高价从国外知名的心脏研究所挖过来的，他可是个宝贝呀，院长可不希望他的宝贝残废了。
“打电话通知裴老首长，让他直接来见我。”
裴木修坐上轮椅，拒绝了要推他出去的人，丢下这句话后自己摇着轮椅走了出去。
米娅还想跟上，结果一下子被院长抓住了手臂：“你还想干啥？给我收收你的心思，别给我丢人现眼了！”院长怒声呵斥米娅，想着要不是她妈的关系，他早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勾搭裴木修的医生给开除了！
“叔叔……”米娅委屈，眨巴着眼睛一下子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了。
其他医生见到米娅这样，已经在心里讽刺她八百遍了。
这叫啥，这叫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人家都已经嫌弃她像嫌弃啥一样了她还不知羞耻的往上贴。
人家裴医生可是裴首长的儿子，是全球知名的心脏科医生，她米娅只是一个小小的主治医生，拿什么去配得上这样一个天之骄子！
……………
裴木修从病房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接到了锦业打过来的电话。
锦业在电话那边告诉裴木修，裴茂行病情加重了，已经在人民医院住院治疗了。
“为什么是在人民医院？”
裴木修的手指捏着眉心，今天这老将军这事儿，已经要够裴老爷子闹一场了，要是裴茂行再有什么差错，他真的是不想去想会发生什么了。
“大少爷自己提出的要在人民医院进行治疗，并且……”
锦业深呼吸了一口之后，才道，“大少爷指定要顾医生做他的主治医生。”
“哪个顾医生？”
裴木修并不是很熟悉人民医院心脏科的主治医生有哪些，裴茂行体内的器官大多数都是移植的，移植器官寿命有长有短，裴木修已经做好准备这几年再给他做一个心脏更换手术了。
“顾如北。”
锦业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裴木修微愣。
很快的，他对着电话那边说了一句：“等我过来。”就挂了电话。
裴茂行是疯了吗？不知道顾如北有多仇恨裴家的人吗？还敢指定顾如北做他的主治医生。
让顾如北在他的心脏上动刀，那他捏着的就不是手术刀了，是杀人的屠刀。
疯了吗！
裴木修一巴掌拍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然后拿起电话让阿银备车。
…………
顾如北在办公室里得知裴茂行制定自己做他的主治医生的时候也是奇怪的。
前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人民医院的院长以及锦业。
院长深知裴茂行的身份，也知道顾如北的实力，不过这两个人都是他不想得罪的人，权衡之下，他觉得顾如北先答应下来，之后再做其他安排这样比较稳妥。
但是锦业那边，给出的建议是，顾如北应该推辞。
因为大少爷的病，一直都是修爷经手的。
并且大少爷肺部出现枯萎的情况，肺移植手术是必须的，他觉得大少爷的身体这两年是经不起任何一种大手术了。
“是裴茂行亲口告诉你，要我做他的主治医生的？”
顾如北盯着锦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心情很不错。
“大少爷今天被发现昏倒在何衍病房门口，抢救治疗之后，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在人人民医院住院治疗，让你做他的主治医生。”
锦业尽可能详细的说明裴茂行犯病的情况。
这些情况顾如北当然知道，因为他当时亲眼看他咳出了鲜血。
“只要院长同意，我当然可以接手。”顾如北才回国发展，对于这种事情他并不准备越权，所以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院长。
院长见到顾如北竟然这么重视自己的看法，心中一喜，搓着手想了想道：“你现在大病人只有一个，就是肖家送过来的那个婴儿，我觉得裴大少爷这个病例，也很罕见，毕竟他体内所有的器官都是移植的，这种情况还能存活这么多年，实属罕见，如果我们医院能够收治这样一个病人，对医院之后的发展也是很好的……”
“院长，大少爷的情况比你能想到的复杂得多。”
锦业低声提醒了院长一句，他觉得这个人民医院的院长有些把大少爷的生命当儿戏了。
他希望顾如北放弃，那样的话，大少爷就可以被送去空军总院归入修爷手下治疗了。
“这位先生，再复杂的病也是病，我相信顾医生有能力诊断大少爷的情况。”
院长不满意的回了锦业一句，然后看着顾如北，“顾医生，这件事我同意了，裴大少爷以后就是你的病人了，只要你有任何的需要只管跟我提。”
“好。”
顾如北笑着点了点头。
锦业的脸沉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你尽快找时间去看看裴大少爷，全身检查来一套。”院长丢下这句话之后走出了顾如北的办公室。
锦业没走。
顾如北拿起又放下了手里的病例，扭头看着锦业，看着他脸色阴沉，笑了。
“怎么，不高兴了？”
他叫人替锦业倒了一杯水进来。
锦业没有接那杯水。
“当年的事情，你也有错。”锦业沉沉的说了一句，“何衍记不住的事情，我能记住，修爷也能记住。”
“锦业，你想说什么？”
顾如北脸色不变，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我想说，你是医生，不要把你捏在手里的手术刀变成屠刀。”
锦业说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了几步，他听见了办公室里面传来了重重的摔东西的声音，清脆，又沉重。 修爷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