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这话说出口，便一直盯着朱诚悌，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如果再不开口，等待他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然而，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却眯着眼睛，用一种带着慵懒的声音回答：“离儿，你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吧？”

　　“啊？！”莫离微惊，却听他继续开口。

　　“这个主意你一个小孩子是想不出来的。是不是莫藏花偷偷教给你的，嗯？”

　　莫离见状，深深吸了口气，跪在那里：“父皇，孩儿是真的觉得自己不是能够治理国家的料。而父皇现在尚且年轻，母后既然要给您生一个弟弟，那么我天朝的皇室也算是后继有人。”

　　抿了抿唇，“父皇，孩儿从一开始就无心皇位，若非是为了拆穿君莫笑的阴谋，孩儿也不会巴巴跑来紫禁城，孩儿此生只想在平淡中度过。”

　　“是么？”朱诚悌冷笑，“可父皇看我儿，并不平淡啊。”

　　莫离抬眼望着他，他的脸上已经没了慈父的模样，不，他从来也没有慈父的样子。

　　“离儿在云岚读书的时候，就被多方保护着，除了醉长歌的仪鸾司还有莫藏花的墨门，对吗？”朱诚悌冷笑，“就连你名义上的老师欧阳梦禅，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你。”

　　莫离只觉心跳加速，朱诚悌带给他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他有些想要窒息。

　　“你是不是非常好奇，朕是怎么知道的？”他嗤笑了两声，“因为，你当时觉得特别奇怪的事情，都是朕让人做的。”

　　心脏漏跳了一拍，莫离回忆起，当年在云岚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总是会在物品里多一些手使手用的东西。起初他以为是莫藏花派人送来的，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问过他以后，却是否认。

　　只是当时他年纪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在暗中保护他的，竟然还有第三方的势力——皇帝？！

　　“父、父皇……”

　　“你心里其实根本不拿朕当父亲吧？”朱诚悌看着他，“朕虽然生了你，却未曾养育过，你心里的父亲是莫藏花。你今日来，也不是为了给父皇以及母后请安，而是为了他的事。”

　　既然被他猜中了想法，莫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即请求：“父皇，儿臣绝不敢欺瞒您，儿臣听说莫藏花夫妇的事情，所以想要来问问父皇，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朱诚悌冷冷开口，“你听到的就是事实，他们被仇人盯上，送了性命。朕派杜正龙彻查此事，就连他们的遗体也从废墟当中被找到，送回突厥了。”

　　见他身子一颤，朱诚悌勾了下唇：“不过，关于你一开始的提议……朕觉得可以采纳。”

　　说完，叫人从后面拿了一份手谕：“朕已经拟好了旨，盖上玉玺，就作准了。”

　　原来，他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莫离心里一凉，半晌之后垂下头：“儿臣，遵旨。”

　　褪去龙袍，孑然一身的莫离站在朱诚悌和君如月面前。

　　朱诚悌睥睨着他：“最后，还有什么心愿吗？”

　　“孩儿只求能够最后祭拜一下莫家夫妇，以全孝心，还望皇上允准。”莫离改了口，连“父皇”都不再称呼。

　　朱诚悌嘴唇动了动，侧头吩咐下去，太监带来一些纸钱、元宝之类。

　　莫离鼻子一酸，跪下谢恩。

　　一番祭奠之后，莫离由锦衣卫的人护送着，去往宫里特意为他准备的别院。

　　“大皇子殿下，希望您在此安静清修，有什么事，吩咐宫人们去做即可，臣下告辞了。”杜正龙拱了拱手，露出一抹阴险的笑，离开了。

　　仰头看了一眼只剩下四角的天空，莫离长长叹了口气：如今真的已经物是人非了。

　　商阳郡主夫妇在天朝遇难的事情，就那么悄然无声地过去，突厥国也没有因此怪责什么，两厢安好。

　　洛伊人在醉长歌的陪伴下，度过了平静的日子，转眼便到了冬天。

　　突厥的冬日较之天朝更冷，也更加早些。草场枯黄，草原上的牧民们带着他们的牛羊去往更加暖和的地方。

　　今晨竟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待她出门的时候，已经见到了一地白霜并院子里花草上的冰晶。

　　“呵……”忍不住吐了口气，肩上一阵温暖传来。

　　“伊人，天气冷，披上衣服免得受风寒。”醉长歌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用衣服将她裹得紧紧。

　　“长歌，我不冷的。”她朝他淡淡一笑，“还记得在齐州的时候，有一年下雪，我只穿了里衣，就跑出去，然后……”

　　说到这，她原本幸福的表情僵在那里。她原本只是下意识地说出过去的事情，然而记忆中那个追在她身后，宠溺地给她披上外衣又将她抱起来的人，却怎么想都觉得不是醉长歌。

　　“怎么了？”醉长歌看着她，心里一疼，“莫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洛伊人猛然警醒，“只是想起了以前在齐州府的冬日……”

　　面色微微一僵，醉长歌又换上一脸宠溺：“你若是喜欢，等过些时日，我们去天朝过冬？”

　　“嗯……再说吧。”洛伊人摇了摇头，“父汗如今的年纪也大了，你这个太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你能体谅，我很开心。”将她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醉长歌用好看的桃花眼深情地与她对视，“我们去吃点儿东西，一会儿你不是还想要去街上逛逛的吗？不养好了精神，可是不行的哟。”

　　“好。”洛伊人点头，由他拉着离开。

　　突厥不比天朝，对于妇人要松许多。洛伊人现在虽然身为太子妃，却没那么多束缚，吃了饭便回房间去梳洗打扮，准备出门。

　　侍女为她梳妆完毕，洛伊人看着镜中的自己：梳着突厥发式的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丝恍惚。三年前她和醉长歌离开天朝，来到突厥，就是换了这种装束，可是如今对着铜镜，竟然觉得可以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

　　“伊人，准备好了吗？”醉长歌走过来，看着妆点得十分美丽的她，淡淡一笑，“我的伊人真美。”

　　脸微微一红，她站起来，由他拉着：“长歌，你就会取笑我。”

　　“我说的都是真话。”将她搂着，二人出了太子的府邸。

　　“说起来，好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来街上逛了。”坐在马车里，洛伊人看着外面熙-来攘往的人群，“想不到突厥的街道也这般繁华了。”

　　“是啊，若不是你让突厥和天朝有贸易往来，这里也不会变成如天朝那般的繁华，都是你的功劳呢。”醉长歌托起她下巴，与她四目相对。

　　微微眯了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他想要凑过脸去亲吻她的唇，马车一顿，却是到了。

　　“啊，该下车了！”洛伊人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竟然隐隐觉得松了口气。

　　眼底闪过一丝受伤，醉长歌还是跟过去：“小心，我扶你。”

　　两人从车上下来，洛伊人抬头看铺子的名字“落花集”，心头微微一紧。

　　“落花集……”她念着上面的字。

　　“是啊，这铺子是你以前在天朝开的分号。有段时间被君莫笑给夺了去，后来我们一起，干掉了他，又夺了回来。”醉长歌轻描淡写说着。

　　“哦，我们去看看吧。”说着，她率先迈步进去，里头不少妇人正在挑选香物。店铺内的伙计见她进来，笑呵呵地招呼。

　　“太子殿下，可汗有事找您。”

　　他们才进去，便有侍卫赶来报信。

　　“去吧，长歌，别耽误了父汗的事情。”洛伊人笑着说。

　　有些抱歉地叹了口气：“伊人，对不起啊，好不容易陪你出来一趟……”

　　“都说没事了，以后还有机会的不是吗？”她笑盈盈地将他推出门，“我自己逛一会儿，然后就回去。”

　　“那你自己小心点。”他说着又叮嘱了随行的侍卫，“保护好太子妃。”

　　看着落花集里的一切，洛伊人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跃跃欲试，想要冲出来却找不到出口。

　　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但是为什么，觉得竟然有一丝陌生和违和？她记得自己在天朝的时候，的确是经营过名叫“落花集”的香物铺子。

　　那时候，她忙进忙出的，日日去铺子里看着，掌柜和伙计热情地招呼客人，她则翻着账本，有时候也会同一些贵客攀谈上两句。日复一日，铺子越发红火，银子越来越多，但总感觉这份回忆里少了什么。

　　“姑娘，这是最新款的胭脂，颜色可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你试试看。”

　　伙计正在推销，洛伊人瞥向他，见到那瓷瓶的时候，心里一颤。

　　好像……在那个时候，有个人也曾经这样，拿着胭脂来到她面前……

　　然后，他还用手指轻轻蘸了，涂在她的腮边，边涂边深情地看着她。他的手温暖、纤长，好看得很，指尖的温度一直从脸上传到心里。

　　但是，那个人，绝非醉长歌！

　　“啊！”她觉得头又开始疼了，就那么在店里突然蹲下，抱着头、蹙着眉。

　　这会儿，刚好有个肥胖的妇人走进来。

　　她蹲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妇人脚尖碰到她身子，一个重心不稳，肥硕的身躯重重朝她压了下来。 花田喜事：农门俏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