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杜聿明，孟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瘦骨嶙峋、气色蜡黄的“痨病鬼”就是那个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国军王牌机械化第五军的军长？前后简直是判若两人。孟翔说什么也没办法把记忆中的杜聿明和眼前的杜聿明给联系在一起。很显然，杜聿明应该是大病了一场，虽然从缅甸战场上回来后经过调养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但那场几乎把他拖进鬼门关的严重疟疾在他身体上和精神上留下的印迹还没有消失。

　　“光亭兄，你还好吧？”憋了半天后，孟翔只能这么开口。

　　“你看我这样子，觉得我好吗？往事不堪回事啊！我算是只剩下半条命，哪里比得上你红光满面啊！”杜聿明半开玩笑半揶揄地回答道。跟在他身后和身边的还有第五军此时的副军长邱清泉等第五军系统的众将领军官，在杜聿明的带领下来昆明机场迎接孟翔。众将领互相敬礼并客套寒暄，随后乘上车前往第五军设在昆明郊区的军部。

　　接风宴上，阔别重逢的孟翔和杜聿明互相举杯，畅饮畅谈。

　　“困龙，难怪日本人称你为狐狸，你果然狡猾啊！你早就知道去缅甸是凶多吉少的事，所以上次你千方百计推脱入缅作战，还大力举荐我和我的部队，结果让兄弟我算是倒了大霉！你这小子，拿我做挡箭牌！害死我了！但这次，你总算是跑不了了！”杜聿明虽然气色不佳，但仍不忘跟孟翔开玩笑，满脸的幸灾乐祸。

　　“缅甸有那么可怕吗？”孟翔苦笑。

　　“你看我的样子不就知道了？我只丢了半条命在那里，而我手下的弟兄们...”说到这里，杜聿明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第五军出国前共有42000多生龙活虎的弟兄，回来后只剩下两万不到。最让我肝肠寸断的是，损失的那两万多弟兄里，只有三分之一是死于战场，而三分之二则是损失在了撤退过程中。自从民国十四年参加讨伐陈炯明以来，我的戎马生涯已经有十七年了，也打了不少败仗，但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败得这么窝心。远征军的三个军里，累计共有三万多人饿死和病死在异国丛林里，连200师的师长戴炳阳（戴安澜）也阵亡在缅北的丛林里，每每想起这些，我心如刀绞哪！”说着，杜聿明的神色愈发悲戚，“第五军是机械化部队，装备的坦克大炮都是国府好不容易从国际援助里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我原以为这次能在缅甸战场上大显身手，没想到缅甸到处是山地和丛林，结果我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在云南百姓的夹道欢送中进入缅甸后，发现这些坦克简直是寸步难行，很多重武器还没有使用，崭新崭新的，就被我们自己给毁掉了。前往异国作战，真是人生地不熟，日本人的间谍早就渗透到了缅甸，鼓动大批的缅奸跟我们作对，到处捣乱，放火、投毒、偷袭军车、颠覆火车、给日本人通风报信...我自己的专列也因为缅奸撬断铁路而翻了车，想想都窝囊！打仗还算好，撤退简直就是遭了八辈子的霉！弹尽粮绝，能扔的都扔了，没粮吃，我们只好把骡马都吃了；疾病蔓延，病倒的士兵成千上万，那些热带丛林疾病比日军要狠多了！得了森林脑炎的士兵难受得生不如死，我自己也得了回归热，当时无医无药，没交代在缅甸真的就已经算命大了，光是给我抬担架的士兵，就先后死了五个...”杜聿明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忍不住潸然泪下。

　　孟翔神色凝重地听着。张轸、杨遇春、王鹏举等豫军几个将领互相悄悄小声交头接耳，显然都被杜聿明说得头皮发麻了。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伤心事了！”杜聿明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困龙老弟，你们这次入缅作战，一定要吸取我们上次的教训呀！不然真的会损失惨重的！帅无能，累死三军！”

　　孟翔点点头，问道：“光亭兄，远征军的现况如何？”

　　“我们上次入缅远征作战，卫立煌是总司令，罗卓英是副总司令，史迪威那个美国佬是总参谋长，出征部队主要是我的第五军以及第六军和第八军，共11万余人，伤亡6万多，剩下的五万人一部分跟着我回到云南，一部分撤到了英属印度。由于我们三个军都损失惨重，因此军委会重新整编了一下。撤到印度的第八军改编为新编第1军，下辖新编第22师和新编第38师，郑洞国担任军长，廖耀湘和孙立人担任两个师长；撤回国内的第五军和第六军进行缩编整合，第六军并入第五军，目前我的第五军总共下辖四个师，第36、第93、第96、第200师，但编制残缺，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本来，军委会准备调遣第11集团军接替我们重新组建为远征军，但现在，你们来了，所以你们第33集团军将是第二批远征军的主力，第五军和新编第1军只能给你们起到辅助作用。”

　　孟翔点了点头，又问道：“光亭兄，你觉得你们上次入缅作战的失败原因是什么？”

　　杜聿明叹息道：“我已经做过总结了，首先就是当地人并不欢迎我们，包括缅甸人和英国人。缅甸人受到日本人的欺骗，认为日本人是帮助他们搞独立的，而我们中国人是帮助英国人继续殖民和奴役他们的，所以大部分的缅甸人都心向日本人。至于英国人，困龙你上次分析得太对了，英国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并不想要保住缅甸，他们也不欢迎我们入缅作战，因为他们担心此举会引狼入室，我们会取代他们统治缅甸的地位，所以英国人对我们的作战也处处阻扰，最可恨的是...”杜聿明的神色紧绷起来，咬牙切齿，“英国人在曼德勒、仰光、仁安羌等缅甸重镇囤积了大量的军械物资，但那些该死的英国人宁愿把那些军械物资付之一炬也不留给我们使用！除此之外，英国人还屡屡私吞和克扣美国人援助给我们的军械物资！这帮王八蛋！”说到这里，杜聿明忍不住骂起来。

　　“第二个原因是对当地环境的严重不熟悉。”杜聿明接着道，“缅甸是热带地区，天候气象和地理水文都与国内迥然不同，我们几乎毫无准备便进入缅甸作战，吃够了这方面的苦。缅北的野人山，比十万日军还要凶狠！由于不适应地理环境而白白丧命的弟兄，人数远远超过和日军交战的弟兄，这是最让我不甘心的！”

　　杜聿明席间的话让现场豫军将领们都心头沉甸甸的。

　　酒足饭饱，杜聿明冲孟翔使了使眼色，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的偏厅，一边抽烟一边望着远处那五百里滇池的水天一色风光。

　　“困龙，这里没外人了，我们可以说几句心里话。”杜聿明神色变得令人捉摸不透，“你小子，真是令人不敢小看啊！我当初约你来云南共事，没想到，原来你早就深藏不露。吞掉蒋鼎文和汤恩伯的地盘，你干得是迅雷不及掩耳！呵，短短几天内，河南就落入你的手里了，好一个‘河南王’啊！”他悠悠地叹息着，语气里既有揶揄，又有一丝嫉妒。杜聿明率第五军长期驻扎云南，本来是遵照委员长的密令，将滇系势力悄悄排挤出云南，但杜聿明自己也有小九九，他想在排挤走滇系势力后自己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云南王”。但没想到，一场入缅远征作战，让他的第五军元气大伤，吞并滇系、独霸云南的“大业”也几乎是半途而废，这让杜聿明很不甘心。而与此同时，他看到孟翔在河南闪电般地崛起为新的豫系势力，心里自然有些酸溜溜的。

　　“光亭兄，怎么连你也用这种眼神看我？”孟翔苦笑，“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吞并蒋鼎文和汤恩伯的初衷吗？我是为了河南的三千万百姓啊！并且委员长下达‘罪己诏’后，我已经宣布继续拥护国府的政治领导和委员长的领袖地位，并且委员长也正式任命我为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反叛中央政府？”

　　孟翔的话也是七分真三分假。这就是中国人说话的技术，明面上把大道理说得是冠冕堂皇，但台面下的真实用意也能表达得清清楚楚，同时还不伤彼此间半分情面。

　　“你呀你，大家都是明白人，都心知肚明，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杜聿明笑骂着，他此时已经彻彻底底地把孟翔定位为一个“小野心家和小军阀”了，“算了，那些就不谈了。我们谈谈眼下的事情吧！按照国府的意思，接下来这第二次远征军作战，你的第33集团军是真正的主力，我的第五军和新编第一军都是给你打下手的。中央的用意，我也不需要点破，相信你是清楚的。”

　　孟翔点点头，心里想：当然清楚，中央的用意就是把老子的部队当炮灰用嘛。

　　“困龙，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这次的第二次入缅作战，你和你的部队基本上是孤军奋战，不要指望第五军和新编第1军会帮助你，毕竟我们是直属于中央的部队。”杜聿明显得很推心置腹、很诚恳，“中央命令我的第五军长期在云南休整和补充。第二次入缅作战，第五军应该不会参加了。还有，宋希濂的第11集团军马上也要进入云南。别看云南境内大军云集，但基本都不是为你们准备的。”

　　“宋希濂？他都当上集团军司令了？”

　　“怎么？你都是堂堂的战区副司令长官了，官比我们要大多了。”杜聿明翻白眼道，“他在去年年底就从第71军军长之职升为第11集团军司令了，下辖第2军、第6军、第71军，兵强马壮得很！”杜聿明像喝了醋般，满嘴酸味。

　　孟翔心头一动，他迅速明白了：中央派第33集团军去做第二次远征军，肯定是把自己当炮灰使用的，杜聿明的第五军在上次的远征作战期间损失惨重，眼下退回云南，表面上是进行休整和补充的，但实际上则是让杜聿明继续蚕食和吞并滇系的地盘。杜聿明上次的惨败，让委员长认为他并非指挥远征军境外作战的最佳人选，因此派他继续干之前的事情。至于宋希濂，他带着第11集团军浩浩荡荡地开入云南，表面上是驱逐侵犯云南的日军，并为第二次远征军作战做好后备工作，但实际上没这么简单。宋希濂属于何上将那个派系，因此他带着部队进入云南，内在用意跟杜聿明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吞并滇系的地盘。想到这里，孟翔忍不住同情起了云南省主席、滇系领袖龙云上将。他的云南地盘，已经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杜聿明在打主意，何上将也在打主意。而杜聿明之所以“满嘴酸味”，是因为他的实力跟宋希濂比起来，实在是差距悬殊。宋希濂一个齐装满员的集团军，而杜聿明的第五军则经过“缅甸三日游”后丢盔弃甲、损失惨重，因此两人角逐云南，明显是宋希濂占上风，这很不利于杜聿明的野心。再加上看到孟翔独霸河南是那么得顺风顺水，自然使杜聿明愈发羡慕嫉妒恨。

　　算了，算了，这些太复杂了，宋希濂、杜聿明、宋希濂背后的何上将、杜聿明背后的委员长，各方势力都在忙着抢占云南这块肥肉，而自己反正对云南也不感兴趣，就懒得蹚这遭浑水了。但杜聿明说这么多，意思是很清楚的，第5军和第11集团军看似在云南境内充当第33集团军的“强大后备力量”，实际上他们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不会轻易出境参加战事，顶多在云南境内打击犯境的日军。至于印度境内的新编第1军，也遥控于重庆，肯定不会在战事中增援孟翔。说来说去，孟翔带着弟兄们前往缅甸参战，只能靠自己（新编第1军的不少高级将领和官兵都来源于第五军，因此新编第1军可以也看做是杜聿明派系的核心力量）。

　　难、真难！孟翔暗暗叹息着，自己为了新豫系的发展，为了让新豫系得到史迪威和美国的支持，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这第二次远征军作战，但等待自己的，明显是一条凶多吉少的道路。自己在缅甸打得漂亮，也不过得到委员长一个“好”字，自己在缅甸打得损失惨重，委员长正好乐见其成并对自己一毛不拔。还有，如果自己在缅甸打败了，那史迪威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也会荡然无存，那他对自己的援助肯定就没有现在这么慷慨了。因此，出征缅甸，自己只能赢，不能输，并且只能靠自己去赢。

　　沉吟了一下后，孟翔望向杜聿明：“光亭兄，你现在重整部队是不是很缺钱？”

　　“...当然。”

　　孟翔干脆利索地取出一张交通银行的支票，填上了三十万大洋的数字，然后递上前：“这点小钱算是兄弟我对你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推辞，因为我不是白给的，我要跟你借一些东西。”

　　杜聿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财大气粗暴发户表情的孟翔，心里暗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记得当初兰封战役时，这家伙穷困潦倒，自己可怜他，还送了他一些不要的坦克，但现在却时运倒转了，变成他施舍自己了。想到这里，杜聿明心里愈发酸涩。不过，既然他主动送钱，那肯定要落袋为安的。“困龙老弟，你说吧，跟我借什么东西？”

　　“你的第五军虽然不参加第二次远征作战，但你们毕竟在缅甸走了一趟，拥有丰富的经验和同样丰富的教训，而这些经验和教训，都是我部所急缺的。我跟你借你第五军入缅作战的详细作战资料，以及你们在缅甸搜集到的当地气象天候、水文地理、山川河流、人文宗教、风土民情等资料，越详细越好。还有，我希望你从你的部队里抽调三千名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或老兵，最好是亲自爬过野人山最后幸存下来的老兵，暂时租借给我，让他们充当我部队的教官，用他们的亲身经历来教导我部队以后的作战。”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杜聿明点点头，“我同意，你要的我都给你。这也算是我能为你做的吧。”说着，他心安理得地把桌子上那张支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光亭兄，那真是多谢了！”孟翔致谢道。

　　杜聿明做事还是很爽快的，当天晚上，一干豫军将领们回到暂时居住的地方，第五军的参谋人员便用一辆辆大卡车运来了堆积如山的文献资料，一部分是第五军入缅作战时的战事报告、作战经验、损失教训，另一部分都是第五军搜集到的关于缅甸这个国家的详细资料。

　　“翼三兄、柳青兄、鹏举兄，你们立刻组织人手，把集团军里所有的参谋都集中起来，给我好好地研究第五军送来的这些资料，一定要把它们给吃透和消化掉！”孟翔指挥道，“重要的东西给整理和归纳出来，到时候给部队里的每个师长、每个团长、每个营长都要发一份。第五军的前车之鉴，我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张轸字翼三，杨遇春字柳青）

　　“好！我们今晚不睡觉了，挑灯夜战！”张轸豪气干云地道。

　　“大家多多辛苦了！”孟翔歉意地道，“不过我们现在越辛苦，日后弟兄们流的血也能越少一点。这也是我们作为高级指挥官的职责本份嘛！”

　　“说得对！”将领们和军官们干劲十足。

　　当天晚上，整个指挥部内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好不热闹。与此同时，第66军和第55军下辖的六个步兵师以及集团军直属的骑兵第9师也乘坐火车源源不断地抵达昆明。史迪威为孟翔准备好的美国教官以及杜聿明为孟翔准备好的老兵也都陆续抵达。很快，热火朝天的训练开始了。

　　这次去缅甸作战，英国人靠不住，缅甸人靠不住，中央军也靠不住，这场仗还怎么打？孟翔焦躁地思考着。除此之外，想到自己完全是去给人做嫁衣、当炮灰，孟翔也十分不甘心。冥思苦想几天后，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跳进孟翔的脑子：自己为什么不吞掉缅甸呢？英国人放弃了缅甸，国民政府又吃不下缅甸，那自己为什么不独干呢？

　　这个念头让孟翔也吓了一跳，他暗暗惊讶，自己的野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但随着这个异想天开般的念头，孟翔也灵光一闪，他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了，“老舒，立刻联系陈嘉庚先生，我需要南洋侨胞的帮助。还有，缅甸华侨的领袖是胡文虎先生吧？我想亲自见见他，越快越好。”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