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潢川重新被中国军队夺去的消息传到第16师团的师团部时,藤江中将正在和参谋长中冲三夫大佐进行着对弈。按理说,第16师团各部队此时正在纵横上百公里的辽阔区域内进行着激烈的战事,藤江中将这个最高指挥官应该是非常忙碌的。但实际上,由于眼下的战事完全是死仗,因此藤江中将反而颇为清闲。信阳地区的战役态势非常简单:中国军队在六安、霍山、富金山、固始、商城、潢川、光山、罗山这八个地方设立了四道防线,日军必须要攻破这四道防线,才能摘取信阳这个胜利果实。眼下,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防线俱已被日军攻破,只剩下罗山这个最后的防线。只要第30旅团能够拿下罗山,那占领信阳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换句话说,第16师团距离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藤江中将虽然是师团长,但各个战场上的局部战事并不由他事事亲躬,而是由下面的各位旅团长、联队长、大队长去负责,藤江中将的目光可不会放在一个大队或一个联队的身上,而是站在统领大局的角度上去运筹帷幄。尽管各部的战事看上去都较为顺利,但藤江中将也觉得自己的这番排兵临阵有不少隐患在里面,可为了能夺得首功,藤江中将也只好“选择性失明”。但人是不能自欺欺人的,因此尽管藤江中将在部下军官们的面前“胸有成竹、挥洒自如”,实际上他内心里的那一丝担忧却始终都挥之不去,并让他有些沉不住气。为了稳定军心,继续做出“胜券在握、局势尽在掌握”的大将风范,因此藤江中将才忙里偷闲地通过下棋来排除心头焦虑。
中冲大佐自然对师团长这幅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里则惴惴不安的心思洞若观火,别的不说,刚才三盘棋里,藤江中将就连续走了好几步臭棋,这明显说明他心神不宁了。要不是中冲大佐为了师团长的颜面而故意放水,那藤江中将早就输得一塌糊涂了。
棋盘上输得一塌糊涂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实战局要是一败涂地,那真是灾难性的后果。师团部内,由于两人都有心事,因此对弈的气氛也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局势便彻底明朗了。
“师团长阁下!参谋长阁下!”一个通讯兵急匆匆地奔进师团部,“第30旅团的电报!”
藤江中将心头一震,但仍然表现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镇定神情:“是捷报吗?”
中冲大佐急切地接过通讯兵递来的电报,刚刚扫了一眼便面如死灰。望着师团长那张涌动着不安和惊愕的脸,中冲大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潢川...失陷了。”
“啪!”藤江中将手里执着的一枚黑子脱手而落。
“潢川失陷,第30旅团就危险了...”中冲大佐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根本不可能!”藤江中将情绪失控地暴怒而起,“支那军队一败涂地,早已经毫无斗志,怎么可能重新夺回潢川?还有!潢川怎么这么快就沦陷了?混账!”
“师团长阁下!”第19旅团旅团长酒井直次少将一头热汗地扑进师团部,“商城的支那军突然发动反攻了!大规模的反攻!”
“支那军早有预谋!”中冲大佐霍然而起,他的脑子反应很快,因此迅速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并得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结论,神色也几乎是惊恐万状,“他们想吃掉第30旅团!所以才故意引诱第30旅团孤军深入,然后又夺回潢川,釜底抽薪!现在商城的支那军肯定也是收到潢川的消息,所以发动大规模的反击,牵制住我们,迫使我们无法增援第30旅团!”
“立刻抽调两个大队,增援第30旅团,夺回潢川!”藤江中将声色俱厉。
“师团长阁下,请您冷静!”中冲大佐急忙道,“如果我们抽调两个大队,那第19旅团的兵力就锐减近一半了,接下来肯定是抵挡不住商城支那军的反扑的,一旦固始县也被夺回,别说第30旅团了,就是整个第16师团,都要被截断后路了!”
“八嘎!”藤江中将狠狠地一拳砸在棋盘上,震得上面的黑白子一起纷飞四溅。
获悉第30旅团的后路被截断、全旅团陷入前后夹击的消息后,藤江中将也是大惊失色,随后便深深地悔恨不已。藤江中将很后悔自己急功近利,导致自己过意轻率地命令第30旅团孤军深入,结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里,同时他也对光山地区的中国军队恨之入骨。藤江中将原本以为被挤压到光山地区的那一两万中国军队已经是一群苟延残喘的惊弓之鸟,但没想到这伙中国军队居然咸鱼翻身,不但悍然攻击了第30旅团的后续部队和第6野战重炮旅团的重炮部队,而且还凶猛地反戈一击,扭转了整个战局。这种敢于孤注一掷、绝地反击的战斗风格,确实打了藤江中将一个措手不及。危险的局势让藤江中将强迫自己重新恢复了冷静和理智,他一方面命令第19旅团立即抽调有力部队增援第30旅团,一方面果断地命令第30旅团放弃对罗山的进攻,回身夺回潢川。信阳虽然是诱惑力巨大的果子,但在眼前这种峰回路转的局势下,藤江中将不得不暂时忍痛放弃,因为改变第30旅团的处境才是当务之急。如果既没有夺取信阳,反而还丢了一个旅团,那藤江中将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撤职查办并回国上军事法庭是铁定的下场了。
但第19旅团一时间对第30旅团也是鞭长莫及。接到孟翔电报后的张中将当机立断地命令集团军主力对第19旅团所在的固始县不断展开有力进攻。张中将手里五个师都已经伤亡过半,但仍有三万余作战兵力,虽然吃不掉第19旅团,但却有力地迫使了第19旅团不敢抽调主力前去救援第30旅团,毕竟固始县如果也丢了,那整个第十六师团都会成瓮中之鳖了。
孟翔的这一手,不可不谓之胆大妄为。但他的这股冒险精神,确实有力地改变了战局。
罗山的战斗也已经是如火如荼。守军第45军与365旅和师属特务营的官兵们浴血奋战,再加上45军军长的陈鼎勋中将、副军长陈离中将、125师师长曾甦元少将等高级指挥官们也发挥了以身作则的优秀品格,轮番上阵身先士卒、率部反击,和第30旅团打得天昏地暗。尽管守军无不视死如归、英勇作战,但日军依靠炮群和机群的强力支持仍然攻破了城防工事,突入城内部分城区,随即与守军展开犬牙交错、刺刀见红的巷战。
此时罗山城内的守军除了45军和180师的部队外,还有直属于第17军团部的第28师和第15炮兵团。但任凭半个罗山已经拼得尸山血海,这两部则依旧置身事外。陈鼎勋中将忍无可忍,亲自赶到了第28师和第15炮兵团的指挥部内,义正词严地质问第28师师长董钊少将和第15炮兵团团长彭孟缉少将:“董师座!彭团座!日军已经攻入城内,我军各部官兵无不死战到底,但罗山已经岌岌可危,你们为什么还不参战?难道就坐视罗山的沦陷吗?”
董少将和彭少将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太光彩,因此都有点尴尬和支吾:“陈军座,不是我们袖手旁观,而是实在没有接到军团部的出击命令呀!”
陈鼎勋呵呵冷笑,然后拔出手枪。
董彭二人又惊又怒:“陈鼎勋,你干什么?”两人身边卫兵急忙举枪对准陈鼎勋。
陈鼎勋脸上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悲壮和悲凉:“我知道我这个杂牌军的军长没有资格指挥你们这两支中央军嫡系,但你们再不参战,罗山必丢无疑!我部第45军会为守卫罗山而战至最后一人,既然我早晚要死在这,也无所谓了。”说着,陈鼎勋将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神色凛然而威严,“我数三声,如果你们还不参战,那我就自尽在你们面前。一!”
董少将和彭少将都吓了一跳,两人急忙道:“陈军座,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陈鼎勋声色俱厉。
“我们马上参战。”董少将无奈地道。
陈鼎勋收起手枪,点点头:“那好,请二位的部队立刻出动吧。”
彭少将苦笑:“陈军座,您这是何必呢?”
陈鼎勋神色凄然:“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第28师这支拥兵一万三千多人并且装备精良的生力军的参战,使得日军的攻势立刻被遏制住了。随后第15炮兵团的数十门大炮一起怒吼,不但将一直肆无忌惮炮击罗山的日军炮兵阵地炸得天翻地覆,也将日军的后续部队炸得尸骨横飞。原本倒向日军的战争天平立刻被扭转了回来。
原本看到太阳旗已经飘扬在罗山城内的筱原少将已经激动不已,但从城内铺天盖地飞出来的炮弹将蜂拥攻城的日军炸得抱头鼠窜,配属给第30旅团的师团部炮兵联队也被炸毁了十几门大炮,这顿时让筱原少将气急败坏。极度的恼怒让他不顾一切地嚎叫道:“都填上去!”
盲从性极好的日军嗷嗷叫着,踏着遍地同伙的尸骸再次猛扑上去。
但就在这时,潢川失守的消息被送了过来,顿时让筱原少将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后路被截断对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随后,师团部命令他率部放弃对罗山的进攻,全部后撤并夺回潢川的电报也被送来了。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呀!我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把帝国的国旗插在信阳城上空了!”望着硝烟遮天的信阳方向,“壮志未酬”的筱原少将在歇斯底里的狂躁中忍不住“长使英雄泪满襟”,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潢川好歹有足足三个大队的“皇军”在驻守,怎么会丢得这么快。但眼下,别说攻占信阳城已经不切实际,甚至连自己的部队都有可能覆灭在这里。因此在对潢川守军最高指挥官藤野中佐恨得牙疼的同时,筱原少将不得不在极度的不甘心中命令旅团暂时放弃对罗山的进攻,以第33联队继续佯攻,迷惑罗山的中国守军,防止守军出城追击,再以第38联队为主力,撤离罗山战场,急匆匆赶向潢川。
此时的倾盆雷雨也帮了中国军队的大忙。由于雷雨频繁,日军飞机无法出动,这使得潢川守军既避免了再次遭到狂轰滥炸的威胁,同时也为中国军队白天作战提供了条件。把潢川和光山的防务交给龙慕韩后,孟翔立刻马不停蹄地带着180师以及88师262旅和骑9师的七百多骑兵,全军在滂沱大雨中奋勇地向着罗山进发。
罗山和潢川之间的路程也就区区六十多公里,由于双方都是快速行军,并且是相向而行,因此上午十点多,从潢川出发的180师等部队便和从罗山撤回来的第30旅团第38联队在罗山和潢川之间的竹竿镇狭路相逢,立刻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野外遭遇战。
“弟兄们!杀鬼子呀!”眼见前面雨幕里出现了大批日军,浑身湿得像落汤鸡的孟翔急忙振臂大呼。
“杀给给...”同时发现对手的第38联队联队长近藤元大佐也急忙挥舞指挥刀。
震天的喊杀声中,两股洪流在暴雨里猝然相撞。双方的官兵踏着遍地的烂泥一起朝对方发动了冲锋,地面上烂泥横飞、泥水四溅,无数白花花的刀锋在寒风冷雨里闪着森然的白光。瀑布般的雨幕中,两军官兵几乎是毫无遮拦地互相对射,最前面的人群直接成片成片倒下去,泥水横流的野地上顷刻间血流漂杵,被打死的双方官兵接连不断地倒在雨水烂泥里,后续官兵踏着尸体和粉红色的污水继续前进,无数的弹火密密麻麻地四溅横飞,迫击炮弹和手榴弹更加炸开了一团团火球和烂泥血雨。双方死者无数的冲锋后,青天白日旗和太阳旗疯狂地扭在了一起,短兵相接的两军官兵在大雨中展开了腥风血雨的肉搏战。
战事持续不到半小时,日军便撑不住了。这也不奇怪,首先就是日军最大的空中优势在这种天气下荡然无存,双方的坦克、重炮都陷在烂泥里而落在了后面也无法参战,因此眼下的战斗完全就是在拼人命和拼近战火力。第38联队此时能够参战的只有四千多人,而中国军队这边则足足有上万人,而且还有七八百名骑兵和大批的冲锋枪。骑兵们在烂泥雨水中纵横驰骋、马刀乱舞,装备了冲锋枪的180师官兵在战斗中更加稳占上风。战死的日军过半都是被马刀砍成了无头鬼或被冲锋枪给射杀的。在这样的较量下,日军自然吃了大亏。即便是打得一比一的伤亡,也让近藤大佐难以接受,要是这样拼下去,自己的联队死光了也不过让对方损失不到一半兵力。因此发现不妙的近藤大佐急忙干嚎着命令部队向北转移,脱离战场以保存实力,同时给筱原少将发报,声称潢川的支那军已经倾巢出动,光是靠第38联队不但无法夺回潢川,而且自身还有遭到重创的危险,因此暂时撤向竹竿镇以北。
接到电报后的筱原少将顿时不寒而栗,他批准了近藤大佐的计划,同时命令第33联队也放弃对罗山的进攻,全联队前往竹竿镇以北地区与第38联队汇合,再合兵一处进行反击。
虽然筱原少将这个命令是非常稳妥的办法,但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因为在战场的北面就是一条波涛滚滚的著名的大河:淮河。迫于无奈的筱原少将先命令第38联队攻占淮河南岸的几个村镇作为顽抗的据点,然后他自己则带着第33联队并带着旅团的后勤辎重以及炮兵部队慢慢地赶到淮河南岸与第38联队汇合。到时候,第30旅团便有两条路,一条是横渡淮河,进入河对岸的息县地区,第二条则是等天气放晴,得到航空兵的强力支持后再突围。但不管是哪一条路,都是能切实有效避免第30旅团遭到全军覆没下场的。
通过侦察兵获知日军第30旅团两部的动向后,孟翔急忙给罗山的赵海军下令,要求他带着365旅、师属特务营立刻从罗山出动,与师部主力汇合并参加这场歼灭战,同时再请求第十七军团也派出强有力部队增援180师。
赵海军自然不会对孟翔的命令打折扣,因此接到电报后立刻率领365旅和特务营开出了罗山。但接到孟翔请求的胡中将就不那么乐意了,他和第十七军团本来是稳坐钓鱼台准备坐收渔人之利的,但却被这个孟翔玩的这一手“驱狼吞虎”的花招给拖入了战场,甚至还故意发来一份令胡中将气得吐血的电报,眼下有这么一个好的机会可以“报复”一下这个不知轻重的杂牌军少将,胡中将怎么可能放过。
成功把日军第30旅团赶到竹竿镇以北、淮河南岸后,孟翔此时心情非常好。在他看来,第30旅团接连在潢川和罗山两个战场遭到很大的打击,此时也只有八九千人,虽然日军的战斗力确实很凶悍,但在此时已经没有飞机支援,凭着180师和第十七军团,足足四五万人,啃掉这个日军旅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可以了。但很快,正踌躇满志准备彻底歼灭第30旅团的孟翔接到了赵海军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电报:
第十七军团各部刚刚得到军团部命令,“继续坚守罗山和信阳,以防战局陡变而不测”。
看到这份公报私仇的电文后,孟翔几乎气炸了肺,但他并没有愤怒地破口大骂,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因为内心一片冰凉而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他彻底明白了:中国军队为什么在抗日战场上屡战屡败,仅仅是因为武器装备的差距吗?恐怕,各怀鬼胎、同床异梦、党同伐异等根深蒂固的劣根陋习才是抗日战场上中国军队屡屡丧师失地的根本原因。一个内部一盘散沙各有各的小算盘的军队,怎么能打得过强大的敌人?面对这个现实,孟翔只能叹息一声。
握着赵海军的这份电报,孟翔脸色铁青地沉默了足足十分钟,然后用平静得几乎是不正常的语气对李兴武道:“给赵海军发电,让他带着365旅和特务营赶来。”
“就靠我们一个师和88师、骑9师的少部分附属部队,想吃掉日军一个旅团?”李兴武摇头苦笑,“得不到第十七军团的支持,我们的作战计划已经注定流产了。”他用嗟叹的语气道,“师座,现实点吧,理想主义在战场上是行不通的。”
“我没有错,我只是因为低估了那位胡军团长的无耻程度。”孟翔冷冷地道,“就靠我们,靠我们这些杂牌军,哪怕和日军同归于尽,我们也要消灭第30旅团!”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