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翔几乎不知道这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肉搏战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这完全就是一场死仗,已经没有什么战术技巧了,完全是在拼人命。哪一方人死光了,另一方就赢了。孟翔看见,官兵们都非常勇猛地在和日军拼死搏杀着,荡气回肠的怒吼声犹如黄钟大吕般惊天动地。孟翔感到血管里的热血在升温、在沸腾、在燃烧。“杀死这些日本人!杀光这些日本人!”孟翔大吼着,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卫兵奋不顾身地也参加了战斗。
军官们也都在奋勇战斗着。刘峰岭带着十多个工兵在日军人群里奋勇冲杀,工兵们手里握着的都是经过改造的钢管。刘峰岭手里的钢管足足长两米多,两头都焊接着纯钢制造的锥刃刀锋,抡起来棍棍飙血。孟翔看见刘峰岭正在和一个日军少佐对阵着。少佐浑身的肥膘肉,胸口满是黑毛,粗短的脖子上安着一颗肥硕圆滚的猪头,猪头的正中央还留着一道仁丹胡子。刘峰岭毫无惧色地挥舞着钢管奋勇格斗。日军少佐怪叫着,不断挥舞着军刀砍过来。刀锋和钢管的撞击间火星四溅。孟翔正要冲过去帮刘峰岭一臂之力,但他看见刘峰岭用钢管格挡住日军少佐的军刀,在这一瞬间,他两手居然将钢管从中间一分为二,左手的半截钢管仍然格挡住军刀,右手的半截钢管则结结实实地夯在了日军少佐肥胖的脑袋上。霎那间,杀猪般的惨叫声和一股红色的喷泉一起飞溅而起。被砸烂脑袋的日军少佐像一摊烂猪肉般倒了下去。
孟翔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到刘峰岭正气喘吁吁地将两截钢管重新扭合拧起来。孟翔惊讶道:“你这玩意还能分开来?”
“嗯,这中间都有螺丝纹络,一扭就能拧着咬合上去。”刘峰岭显得很得意,“打的时候随时都能再扭开来。好几个鬼子都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被我出其不意一棍子砸烂了脑袋。”
赵海军、于悦、周云颖等军官们也在奋勇搏杀着。几个人都杀得性起,纷纷脱了上衣在日军人群里冲杀搏斗。曲阳带着炮兵们继续专心致志地操控着火炮,在几十米甚至十几米的距离上朝着蜂拥过来的日军不断开炮,一发发炮弹青龙出膛般呼啸而去,炸得一片又一片日军四分五裂。宋来鹏等几个狙击手护卫在炮兵们的身边,用达姆弹不断将试图涌过来的日军打得脑浆开花。孟翔还看到了徐祯,徐祯用左手艰难地开着火,也在参加着战斗。
孟翔虽然也在战斗着,但他可没有那么迂腐,用肉搏对消灭日军。冲锋枪打光了子弹后,孟翔握着手枪在混乱的人群里不断地开火。虽然这种杀敌办法在白刃战里显得有点“赖皮”,但孟翔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只要能杀鬼子,管他用什么办法。但孟翔很快就乐极生悲了,就在他打光手枪里最后一发子弹时,一个不远处的日军“肉弹”在怪叫声中闪电般扑了上来,腰间的四枚手榴弹都在嗤嗤地冒着青烟。
只有五六米的距离只是电光火石间,孟翔心头一惊,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体炸弹扑向自己。但在这同时,孟翔身边一个卫兵突然间暴雷般大吼一声,整个人像个出膛的炮弹般猛扑上去,直接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硬生生地扛起了那个日军“肉弹”。孟翔不知道这个卫兵怎么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卫兵扛着日军“肉弹”,离弦之箭般地冲向日军人群。短短几秒后,在吼声中,这个卫兵以及扛着的“肉弹”和周围四五个日本兵一起炸成了碎片。
孟翔眼眶一热,热泪夺眶而出。他急忙问身边剩下的两个卫兵:“你们知道那个兄弟家是哪里的人?我欠他一条命...”
两个卫兵很真诚地道:“参座,你一直都待俺们很好,俺们约好要给你挡子弹的...”
孟翔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李兴武气喘如牛地跑过来,把孟翔拉进了镇子里。李兴武脸色发白:“参座!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天快要亮了!弟兄们虽然把这伙鬼子打得死伤过半,但我们自己也撑不住了!一旦鬼子的飞机来了,我们就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那怎么办?”孟翔焦急地问道。
“装甲连和骑兵连必须要出击!击溃日军!”李兴武在这个时候仍然保持着冷静,“参座,我刚才一直认真观察敌情和日军的战斗状况。我发现,这伙鬼子兵虽然人多,但弹药很匮乏,并且基本没有重武器,看来他们逃出台儿庄时也已经是半死不活了。还有,参座,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吗?”李兴武目光炯炯地看着孟翔。
“什么事?”孟翔惊讶地问道。
“第十师团残部全部被包围在台儿庄,可以说是被围困得水泄不通。这次鬼子能够突围,完全是第四师暗算我们而放的水。参座你想想,鬼子如果能有个逃出来的机会,会优先让谁逃出来?”
孟翔心头一惊:“高级军官!”他霍然醒悟,“矶谷廉介!”
李兴武猛地一拍手,目光闪闪道:“没错!我有八成的把握肯定,矶谷廉介等第十师团的高级军官都在眼下这伙鬼子里!不然,鬼子也不至于为了逃命而发了疯地使用‘肉弹’了。”
孟翔先是欣喜若狂,然后想了想后又有点气馁:“可我们没有力量去击毙矶谷廉介呀。”
李兴武道:“参座,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门远距离的打击武器。”
孟翔也醒悟了:“擒贼先擒王!那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干掉了矶谷廉介,弟兄们就能死里求生了!”
当孟翔和李兴武找到浑身热气腾腾的曲阳时,曲阳正目不斜视地操控着一门日制最新式的九七式迫击炮猛烈地轰击着日军。曲阳这个老炮兵的技术确实非常过硬,炮炮都能在日军人群里飞起一片又一片断手断脚。孟翔拉过他:“老曲!我们那门日制九十式75mm野炮呢?”
“在后面的掩体里,怎么了?”曲阳一边聚精会神地装填炮弹一边回答道。
“还有多少发炮弹?”李兴武急切地问道。
“没了吧?”曲阳全神贯注地通过瞄准镜瞄准着阵地外的日军,“那玩意确实是好东西,不但打得远,而且威力猛,一发能报销一个排。可惜块头太大了,容易被鬼子的飞机给炸毁。”
“啥?没炮弹了?”孟翔和李兴武几乎跳了起来。
“没了就没了呗!炮弹就当初缴获的那十来发,打完又没地方补充。”曲阳还在专心致志地忙活着,“刚才鬼子一开始密集冲锋的时候,我把那门野炮的炮弹统统都打光了,野炮不愧是野炮啊,威力确实不同凡响!鬼子的后续部队被炸得人仰马翻嗷嗷叫。”他啧啧称赞。
孟翔一把揪过他:“老曲!兰陵镇现在所有弟兄的生死都在你手上了!你给我认真点!”
“啥?”曲阳楞了一下,丢下手里的迫击炮,“怎么回事?”
“先别说其他的了!赶紧让你的炮兵先找炮弹去!”孟翔火急火燎,“你先给我过来!”
孟翔和李兴武拉着曲阳,跳到最前沿的一处战壕里,给他一副望远镜:“看到两点钟方向的那片小山坡了吗?对!就是飘着一面很大的太阳旗的地方。”
“看到了,怎么了?”曲阳一头雾水。
“第十师团这股鬼子兵是从台儿庄突围出来的,那么,矶谷廉介和其他第十师团的高级军官肯定都在这里,那个飘着大太阳旗的小山坡肯定就是日军的前敌指挥部,矶谷廉介很有可能就在那里。老曲,鬼子正在疯狂进攻我们,弟兄们已经伤亡过半,我们必须要反戈一击!老曲,我们其他的迫击炮、步兵炮、山炮都很难打到那么远,即使能打那么远,也无法保持精确度。你能不能用那门九十式75mm野炮轰到那里?擒贼先擒王!最好一炮将日军的高级军官全部炸死!弟兄们再全力反击!这样,我们才有一条活路!”李兴武指着那里讲解道。
“我操!那么远?你们让我打那么远?”曲阳瞠目结舌地跳起来,“你们当我是神仙啊!”
“参座!副参座!营座!找到炮弹了!”一个浑身冒烟的炮兵气喘吁吁地奔来。
“多少发?”孟翔惊喜而急切地问道。
“就一发。”炮兵汗流浃背地捧着一发碗口粗的榴弹,“弟兄们到处找个遍,就找到一发。还是落在弹药箱下面的,否则鬼子一开始攻击的时候就全都都打出去了。”
孟翔和李兴武都瞪着曲阳。
曲阳也瞪着两人:“你让我打那么远?而且还他妈的就一发炮弹?”他举起望远镜,“你们真幽默!这距离足足不下一千米啊!”他简直是咆哮着,“你们听说过神枪手,但听说过神炮手没有?大炮的杀伤力是靠覆盖面啊,不是靠精度!你们这是让我用一门大炮去狙击矶谷廉介嘛!这事我干不了!你们让宋来鹏来干吧!他本来就狙击手嘛!”曲阳几乎是气急败坏。
“兄弟!”孟翔凝重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没有援军,继续死拼下去,弟兄们的血就要都流光了!我们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反败为胜了!必须要一炮炸死日军的高级军官!老曲!我们相信你能做到的!”
曲阳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啼笑皆非,最后还是摆了摆手:“弟兄们,把那门野炮推出来。”
孟翔狠狠地拍了拍曲阳的肩膀:“老曲!加油!”
曲阳苦笑:“参座,跟着您当炮兵真不容易!我本来只会玩步兵炮和迫击炮,结果在你的逼迫下,我不得不无师自通玩起了坦克炮,现在又让我干这么高难度的事情。”他很无奈。
李兴武喊道:“王营长!董连长!”
装甲营长王利军中校和骑兵连连长董彦杰少校一起奔过来。董彦杰的这个骑兵连原属于张中将的第59军第13骑兵旅,是被张中将派来增援给孟翔的。全连也是加强连,拥有一百五十多名骑兵。董彦杰是个标准的西北大汉,孔武有力、彪悍如虎。董彦杰十分崇尚冷兵器,打仗时不屑用马枪,因此他身上的热武器就一把手枪,但背上则背负两把雪亮的纯钢开山刀。
李兴武有条不紊地嘱咐道:“你们马上组织部队!等一下曲营长一炮放过去后,不管有没有炸死鬼子的高级指挥官,你们都要立刻出击!王营长,你开着那三辆坦克开路,董连长,你带着骑兵们紧随坦克后面冲锋!一定要注意配合!你们出击后不要管其他的,专门给我直捣黄龙!擒贼先擒王!给我玩命地追杀鬼子的高级指挥官!一定要消灭掉鬼子的高级指挥官!”
王利军和董彦杰一起凛然点头:“明白!”
李兴武随后又用电台直接给战区司令部发送了电报,声明有大批的日军从台儿庄突围并正在疯狂进攻兰陵镇,而且突围日军内极有可能有高级将领,请求李长官调遣空军飞机支援。
装甲兵们和骑兵们开始整装备战,炮兵们则在曲阳的指挥下用骡马把那门重达1.6吨的野炮给缓缓推了出来。这门钢铁的战争之神静静地卧在残垣断壁间,长长的炮管犹如黑色的利剑般森然地指向远处。炮兵们训练有素地开始操控这门大炮,在“哐当”的金属清脆声中,沉重的炮闩被拉开,弹药手将那发唯一的榴弹和一包发射药给填进去,然后迅速关上了炮闩。曲阳则通过瞄准镜和瞄准具开始屏气凝神地进行瞄准,旁边的炮兵们则在有条不紊地检查着火炮的方向机、高低机、运动体、反后坐装置等其他设备。曲阳瞄准了很长的时间,整个人的动作和神情都在计算着某个高深的数学题,动作也非常轻柔。曲阳一会用瞄准镜观测目标,一会用望远镜再次估测距离,神色凝重、目光专注,扶在瞄准器上的手也以非常细微的动作幅度在轻轻调控着各项单位诸元,神色认真得像医生在做一场精密的手术。很显然,这一炮的意义十分重大,并且只有一次机会,因此曲阳不敢懈怠,他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在确保这一炮的精确度。
孟翔和李兴武紧张地在旁边看着曲阳,不敢打搅他。
曲阳一边忙着一边开口道:“参座、副参座,当初我在川军易帜的时候参加了甫帅的部队,在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里担任了一个炮兵,并随后参加了北伐战争,如今已经十年了。我后来当炮兵连长的时候,手下曾有一个回族的炮兵班长。这家伙开起炮来根本不看瞄准镜,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知道把炮弹胡乱地打出去。我问他,你怎么不瞄准射击呢?他振振有词地回答我,把炮弹打出去是我的事情,至于能不能打中目标,那就是真主的事情了,我管不着。”
孟翔和李兴武都笑了。但两人知道,曲阳这样故作轻松是在缓解他自己的紧张。
曲阳也笑了:“但愿真主能保佑我这一炮击中矶谷廉介吧!”
“日军飞机!”警戒的士兵声嘶力竭地高喊。
孟翔等人大惊失色地仰天望去。此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天色惨亮。北边的天云间,八架日军飞机正在掠地呼啸而来,并且目标直指兰陵镇。很显然,这是突围出来的日军呼唤来的空中援军。
“隐蔽!敌机来袭!”孟翔大喊,然后又望向曲阳,“老曲!快开炮!快跑!”
“我还差一点点!”曲阳脖子额头上都青筋暴凸地低声吼着,但是整个人仍然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蹲在野炮的控制设置后面继续忙碌着。
“快开炮!敌机来了!”孟翔心急如焚地望着还在从容不迫忙碌着的曲阳。这么一大门重型火炮放在这里,必然会成为日机的重点攻击对象。如果曲阳还不离开这个已经成为醒目靶子的野炮,那必然会在日机的轰炸扫射中死于非命。
为了掩护第十师团这些突围出来的部队,日机犹如秃鹫般盘旋在兰陵镇的上空,继而纷纷俯冲并疯狂扫射投弹,坚守阵地的官兵们在地动山摇的火球中拼命躲避着。日机弹如雨落,炸的整个阵地大火冲天。机群一边投弹一边俯冲扫射,机翼下的航空机枪喷涂着一道道毒舌,地面上火墙纵横、灰土如雾,官兵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航空机枪的火舌在地面上交错来回,射杀得大批官兵血肉横飞。
孟翔眼睁睁地看着一架日军飞机几乎是面对面地俯冲飞向了那门野炮。机翼下的两挺航空机枪在地面上扫出两条平行线般的弹痕火墙,犹如嗤嗤点燃的两条导火索般从远处迅速延展向了曲阳和那门野炮。
“老曲!”孟翔撕心裂肺地高喊。他想扑过去,但卫兵死死拉住他并把他按倒在战壕里。
暴风雨般的子弹打得地面上碎屑横飞、火星四溅,简直是在野炮的钢铁身躯上舔舐而过,迸溅开密密麻麻的火花和摄人心魄的金属颤音,这架日机几乎是在野炮上空不足十米的地方闪电般一掠而过。簇拥在野炮周围的四五个炮兵齐齐在惨叫声中血水喷溅。弥漫起的血雾中,屏气凝神得犹如一尊雕塑般岿然不动的曲阳猛地用力一拉野炮的火绳,并怒发冲冠地大吼:
“我操你祖宗!”
“轰!”野炮地动山摇般地发出一声巨兽般的咆哮,黑洞洞的炮口喷出一道耀眼白光。
几乎在这同时,赵海军猛地扑了上去,将全身都已经笼罩在了血雾中的曲阳给扑倒在地。火球猛地绽放开,从天空中落下来的一枚轻型的航空炸弹将整个大炮给炸成了燃烧的废铁。
“老曲!老赵!”孟翔挣脱开卫兵的阻拦,跌跌撞撞地爬上去。赵海军浑身血污,但没有受太重的伤,曲阳已经昏迷了过去,一发12.7mm的航空机枪的子弹在击中野炮的炮管后呼啸跳着横擦过曲阳的胸口,将他的整个胸膛给撕裂得一片血红稀烂,半个乳头都被打飞了。
“军医!军医!”孟翔心如刀绞地高喊。
“参座!快看!”李兴武则欣喜地大喊。
孟翔急忙抬起头望向远处。一千多米外的那个小山坡上,一团巨大的火球正在升腾而起,那面太阳旗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撕成了漫天飞舞的破布。
“老曲!你打中了!你是好样的!你坚持住!”孟翔热泪纵横地望着奄奄一息的曲阳。
“杀啊!”早已经待命得不耐烦的装甲连和骑兵连一起咆哮而出,踏起沙尘暴般的灰土。亲自开着一辆九二式坦克的王利军对孟翔喊道:“参座!你要一起来吗?”
孟翔对赵海军喊道:“老赵,照顾好老曲!兴武兄,跟我来!”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