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是互不信任。”舒国生看着刘茂欣,“互相算计、互相猜忌,人心难测这四个字在我们的世界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因为我们是专门搞阴谋诡计的。在战场上,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袍泽弟兄;但我们这一行,任何人都是可疑的,绝不能绝对地相信某个人,因为没人保证你的袍泽弟兄会不会是戴着面具的人。你把你的后背交给某个你认为值得信任的人,说不定那背后一枪就是他打出来的。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军人,他们即便战死,也是死于来自前方的子弹,也起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而我们呢?有时候被背后一枪给打中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是谁开枪的,稀里糊涂就做了糊涂鬼。”
刘茂欣默然无语,舒国生的话确实也触动了他的内心。
“我们的孟总司令,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他的身边肯定引起各方的渗透,除了他本人外,他为数不多的几个至亲的身边肯定也有各方无孔不入渗透进来的眼线。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这是必然的事嘛!因此,我就不打草惊蛇了,直接守株待兔岂不是更省力气?”舒国生笑了笑,“我们总司令最至亲的人,自然是他的未婚妻蒋雍了。而跟蒋雍长期住在一起的,除了她的四妹蒋华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蒋雍的同窗闺蜜,一个是蒋家多年的保姆,一个是半年前逃荒来的小姑娘。这几个人里,我现在已经确定了,既有我们的人,也有你们的人,同时还有日本人的间谍。”
刘茂欣不动声色地挺着。
舒国生接着道:“人不多,但甄别她们的身份却是个大麻烦。谁是你们的人?谁是日本人的间谍?如果用数学上的列举法进行排列,那列出的可能性也不多,但如果其中有反间谍或双面间谍,那他妈的就麻烦了。人心难测啊!在基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用死办法去一种情况一种情况地排除了。不过,我也不是没有优势,起码我知道我们的人是哪一个,她们中有一个人代号为‘火离’,是我们安排在蒋雍身边秘密保护她的。但毕竟她分身乏术,让小日本搞了鬼,给我们的孟夫人下了药,害她流了产,从而迫使我们的孟总司令赶回洛阳,最终给你们和日本人提供了刺杀的机会。”
刘茂欣沉声道:“舒老板,别乱扣屎盆子,要孟总司令脑袋的是日本人,不是我们。”
舒国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其实心知肚明,你现在抵赖给谁看呢?好吧,既然你还是不承认,那我继续说。根据火离的报告,在孟总司令回来的前两天的夜间,她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异常的声音,随后,她悄悄地看到,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溜出了院子。她当时没有跟踪出去,一来是怕没有人保护孟夫人,二来是怕院子里还有敌人,她贸然出去也就暴露了自己。很好,我接到她的报告后认真思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两个人影出去,而且是一前一后,那我就有很大的把握推断出,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伙的,后面的那个人是在跟踪前面那个人。而院子里,除了火离是我们的人外,其他的眼线,就是日本人和你们的人。自然而然,要么是你们的人在跟踪日本人,要么是日本人在跟踪你们的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让我确定了,是你们的人在跟踪日本人。什么事情呢?就是你们好心肠的告密。”
刘茂欣脸上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火兑向我报告,由于你们的情报共享,让他们顺利地拔除了日本人的一个站点,击毙了二十多名试图在第二天刺杀我们孟总司令的刺客,但奇怪的是,这些日本刺客都伪装成军统,使用的是军统的武器,站点里的电台啊、密码机啊、文件啊也都是军统的。这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很显然,这些刺客,要么是日本人伪装成的军统,要么则是军统舍弃的弃子来跟我们玩苦肉计。除此之外,我更加不理解,为什么贵方这么好心肠地跟我们情报共享呢?既然这些日本人要刺杀我们的孟总司令,你们应该幸灾乐祸才对,甚至坐山观虎斗,没有理由通知我们呀!刘站长,你们的好心,我一直很怀疑。孟总司令不但是日本人的大敌,也是重庆的心腹大患吧?你们军统既然是重庆的情报机构,是不可能阻止一场日本人针对孟总司令的刺杀的。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思来想去,我得出唯一的一个能合理解释的结论,那就是,日本人准备刺杀我们的孟总司令,而日本人准备把这场刺杀栽赃给你们,所以你们提前先向我们通风报信,以洗清嫌疑。你们的通风报信肯定会引起我们的猜疑,而你们也肯定知道这一点。据我所知,你们的戴老板是非常精明的人,他不应该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对于你们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我们跟日本人杀得你死我活,你们则坐收渔人之利,完全没有必要掺和进来。既然你们做出了这种自惹嫌疑的低级举动,那就说明你们是迫不得已的,因为日本人准备栽赃给你们。”
舒国生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刘茂欣,笑了笑,继续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日本人要栽赃你们的呢?那就跟前两天晚上那件事有关了。可是,日本人也不会这么蠢,他们肯定要玩同样的把戏。最重要的一点,日本人可能并不知道四合院里有军统的人。架设,第一个溜出去的人影是A,A是日本间谍,这是毋庸置疑的,第二个跟踪出去的人影是B,B是你们的人,也是毋庸置疑的了,B肯定偷听到了A和某个人的对话,从而确定了日本人即将刺杀我们的孟总司令并准备栽赃给军统。但其中有个关键,就是A并不知道B是军统。想通这一点,我的思路豁然开朗。我想到了一个有点匪夷所思的猜测,那就是,A把B当成了我们的人,从而阴差阳错、弄巧成拙。对于这一点,我也是有把握的,因为火离隐藏得很深,从而在长期的互相观察中,使得A把实际是军统的B当成了我们的人。另外,我同时也确定,A有同谋,因此她才使用排除法,误认为B是我们的人。”
“A既然错误地把B当成了我们的人,那当天晚上的跟踪,极有可能是A故意引诱B来跟踪的。火离报告,她半夜听到院子里有响动,所以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其实,这个所谓的响动,是A故意发出来的,就是引诱B来跟踪自己。那么,B会听到什么呢?A做了这场戏,并且错误地把B当成了我们的人,这就有意思了,而接下来你们和日本人的举动也越来越证明了我的这个推断。”舒国生轻蔑地笑了笑。
刘茂欣闷闷地听着。
“半小时前发生的最后一场刺杀,凶手已经当成自杀了。实际上,当时的整个四合院都可以看成是一个密室,因为外面有十几名卫兵在巡视警戒,而孟总司令的门口又有一名身手了得的卫士在护卫。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刺杀,刺客自然是住在四合院里的人。不过,值得玩味的是,张妈,那个保姆,在刺杀发生的同时,她声称看见一个黑影从外面跳进来,并对她开了一枪,使得她此时还在急救中。武书源,门口的那个卫士说,他听见一声枪响,然后听到碗碟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又有数发子弹打过来,他冲过去,看到了已中弹倒地的张妈。武书源一直没有开枪。按照常理进行推断,刺客跳进来后,撞上了正端着夜宵的张妈,然后将其打伤,张妈倒地的时候,手里的夜宵摔在了地上,随后刺客对武书源开枪。但实际上呢,开枪的就是张妈。她先对空开了一枪,然后把夜宵摔在地上,接着对武书源所在的地方开了好几枪,并把最后的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将自己打成重伤,从而误导了武书源。”舒国生微笑着看着刘茂欣,“张妈,是你们的人吧?”
刘茂欣眉毛一动,沉默不语。
“张妈,是军统,也是那天晚上的B。A是谁呢?A就是当场自杀了的那个凶手,叶子。为什么她要不顾自己暴露地进行刺杀?为什么她会服毒自尽?因为她已经确定自己暴露了。所以,她充当的是一个死士。”
“现在,我知道火离是谁了。”刘茂欣摇头苦笑,“就是蒋雍的四妹,蒋华。”
“是的,现在你站在我角度上,很多东西都可以用排除法来印证。”舒国生点点头,“蒋雍身边的四个人,蒋华是我们的人,剩下的谢小萍、小叶、张妈这三个人,张妈是你们的人,谢小萍和小叶都是日本人。你们、日本人,都没有想到蒋华是我们的人。谢小萍和小叶两人是合谋,再加上张妈毕竟也是特工,时间一长肯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自然而然,谢小萍和小叶把张妈当成了我们的人,而张妈实际上是军统。那么,那天晚上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是的,那天晚上的事情是这样的。”刘茂欣叹口气。
巷子的深处,两个人影轻声而急促地交谈着。
一个男人的声音:“前线的战事,你应该知道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知道。”......
巷子的一个暗处,一个黑影一直屏气凝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两人走后,黑影缓缓地站起身,目光迷惑地自语道:“奇怪。”黑影看看黑茫茫的夜空,“真奇怪。”
“这个女人,就是小叶,而偷听对话的,是张妈。”舒国生自信地道,“张妈为什么认为奇怪呢?因为她听得出女人是小叶的声音,而张妈听小叶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俨然是军统之间的对话。张妈非常困惑,自己怎么不知道组织上要对孟总司令展开刺杀?小叶难道也是军统的人?大惑不解的张妈立刻把这件事报告给你,而你也同样一头雾水,于是把这件事汇报给了你们的戴老板。相信戴老板一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复询问你,河南站的军统最近有没有策划针对孟总司令的刺杀,你的回答当然是没有。戴老板又查询了他的各个针对我们的组织,答案还是没有。这样一来,戴老板就真的迷惑了。不过,我相信戴老板很快就恍然大悟,他意识到,对方早就察觉张妈的身份,虽然判断错了,但也发现张妈是特工了,因此引诱张妈去跟踪小叶,偷听小叶的对话。而小叶,是日本人,她和她的接头人故意用军统的身份来对话,是想要让张妈认为军统准备刺杀孟总司令。日本人真是可笑,他们认为张妈是我们的人,于是让小叶冒充军统,这样做,是想要让我们认为军统即将刺杀孟总司令,但他们没想到,张妈其实就是军统,军统听到‘军统’的对话,自然阴差阳错。戴老板不愧是戴老板,他比我更迅速地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并且果断地采取了打蛇顺棍上的对策。没错,接下来,你们便将计就计。”
“什么将计就计?”刘茂欣冷冷地道。
“小叶冒充军统,并且她以为她的身份在我们这边已经暴露,所以她一开始就是以自我暴露为代价来栽赃军统。你们在洛阳的人手自然死死地盯住小叶,小叶察觉有人在跟踪她后,自然认为是我们的人在跟踪,没想到其实是军统在跟踪她。她故意跑到日本人在洛阳的一个站点,里面是二十多名伪装成军统的日本人刺客。她以为她把我们吸引过去了,当我们剿灭这些假军统的时候,就更加深信不疑军统要刺杀我们的孟总司令。而你们呢?看到日本人准备把屎盆子扣到你们的头上,于是将计就计,向我们通风报信,把日本人的这个站点出卖给了我们。没错,当天晚上,我们的洛阳人手立刻剿灭了日本人的这个站点,杀死了二十多名伪装成军统的日本人。这些假军统,是日本人的弃子,故意丢出来给我们杀的,从而达到继续栽赃你们真军统的目的。不过,你们和日本人都皆大欢喜了。”舒国生看着刘茂欣。
“舒老板,我承认事情是这样的,但我们是出于好意才跟你们情报共享,绝没有其他意思或打算。你想得太多了。”刘茂欣不冷不热地道。
“我也承认,你们军统一开始是无辜的,你们确实没有刺杀我们总司令的计划,但自从你们身不由己被牵扯进来后,你们就不再无辜了。”舒国生针锋相对。
“愿闻其详。”
“日本人的原意是栽赃你们,但他们百密一疏,假李鬼碰到真李逵,结果他们满盘皆输。我们端掉了日本人的那个弃子站点后,日本人很高兴,他们以为他们已经成功把矛盾点转移到了军统的身上,那他们接下来无论怎么大肆刺杀,我们都只会怀疑军统,而不会怀疑他们;而你们呢?你们军统也同样高兴,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将计就计,把日本人准备扣到你们头上的屎盆子又扣了回去。这样的话,你们也可以对我们的孟总司令展开刺杀了,因为你们认为接下来你们无论怎么大肆刺杀,我们都只会怀疑日本人,而不会怀疑你们。你们一开始确实没有刺杀我们总司令的打算,但现在,日本人主动送上了一个好机会,还傻呵呵地充当了你们的替罪羊,你们又何乐不为呢?况且,你们也知道日本人接下来会对我们总司令展开刺杀,所以你们趁机也刺杀。你们和日本人一起刺杀,那我们怎么还分得清是谁干的?”舒国生无奈地耸耸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茂欣冷笑。
“那么,今天晚上四合院里可就真热闹了,蒋华是我们的人,谢小萍和小叶都是日本人,张妈是你们的人,大家各怀鬼胎、同床异梦。蒋华没有暴露,依然继续潜伏,张妈同样也没有暴露,小叶自我暴露,谢小萍虽然明面上没有暴露,但其实也暴露了。最可笑的,是小叶的自我暴露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她和谢小萍错误地判断张妈是我们的人,从而使得她们的计划在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了。而张妈呢,她通过你们的授意和分析,已经确定小叶是日本间谍。张妈、谢小萍、小叶,都想要刺杀我们的总司令。但最麻烦的是,刺杀条件很不乐观。因此,张妈便自我牺牲了一下。张妈既然知道小叶是日本间谍,那她很清楚,小叶肯定在谋划着如何刺杀我们的总司令,因此,张妈乐得借刀杀人,同时让军统看上去没有掺和此事,所以她便上演了那一出,自己对自己开了一枪,把在门口站岗的武书源骗开,给小叶提供了刺杀的机会。刘站长,在这件事上,你们跟日本人可真是同心同德、合作愉快啊!”舒国生讽刺道。
刘茂欣冷哼一声。
“我查了一下张妈的底细。她看上去是个普普通通、老实本分的乡下妇女,但她进入蒋家的时间却露出了破绽,她是民国二十年到蒋百里将军家做保姆的。而蒋百里将军虽然在抗战爆发后担任陆大校长和委员长的军事智囊,但之前的军阀混战期间,蒋百里将军则是始终持着倒蒋原则的。在民国二十年前,蒋百里是唐生智的参谋长,唐生智后来被委员长打败了,蒋百里和委员长达成和解、殊途同归。但我相信,委员长应该不会对蒋百里放心的吧?因此你们便派了张妈到蒋家充当眼线。而现在,张妈则成了潜伏在蒋雍身边的军统。足足二十年,张妈作为一个女性特工,也真是不容易啊!”舒国生感叹道。
刘茂欣的脸色有点难看:“这么说,孟总司令并没有死?”
“当然没死。”舒国生笑了,“武书源带着卫兵护送孟总司令到蒋雍房间里后,孟总司令和蒋雍迅速换上军装,混在卫兵人群里离开了四合院,而原本穿着军装混在卫兵里的火兑和火艮则冒充孟总司令和蒋雍在房间里守株待兔。小叶破门而入后,被当场射杀倒地,要不是我们想抓活口,她早就被当场击毙了,很可惜,她还是吞了氰化钾自杀了。我相信,她死得很不甘心,因为她临死前发现她一直在做无用功。”舒国生说着,唏嘘道,“其实我们的孟夫人才是最可怜的,她看上去跟一大家子的人生活在一起,但没想到全家就她一个人是正常人,其余的人平时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实际上却都是间谍特工。”
“谢小萍你们怎么处理了?”
“放她离开。”舒国生若无其事地道,“我们事先在屋子里已经准备了一具尸体,被子弹打烂了脸,但跟我们的孟总司令的身形长相都十分酷似。日本人既然‘成功’刺杀了我们的总司令,总要留一个活口回去通风报信吧?根据我的推测,当初日本人第一次刺杀我们的孟总司令时,谢小萍就充当了一个后备的棋子。一旦刺杀失败,她便故意混入孟总司令的身边。当初襄阳会战的时候,蒋雍问孟总司令什么时候回来,孟总司令随口说‘什么时候襄阳的上空飘扬起了青天白日旗,我就回来’,这句话被蒋雍无意间告诉了给谢小萍,因此日军才在那场会战中判定襄阳是第33集团军的进攻重点,最终也导致我们的张荩忱将军殉国在襄阳。但她对我们接下来的战事还有点用,所以我们放她走。”
刘茂欣盯着舒国生:“舒老板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
“不怕什么?”舒国生笑了笑,“这次我们孟总司令回洛阳,一路遭到四次刺杀,还被我们挫败了三次。日本人栽赃给你们,你们栽赃给日本人,那些刺客,哪些是伪装成日本人的军统,哪些是伪装成军统的日本人,哪几次是日本人策划的,哪几次是你们策划的,你们比我们更清楚。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舒国生豁然变色,冷冷地道,“这是我们最后向贵方做出让步,你们以后不要再得寸进尺。我们和你们并非朋友,但也并非敌人,向来我们都是对贵方退避三舍,但现在,你们做的也已经渐渐地超出了我们的忍受底限。如果你们咄咄逼人,我们也不畏惧。真的要打,我们奉陪到底。把我的这句话带给你们的戴老板。”舒国生站起身,“告辞。”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