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静默黑夜的颢山小道,染血的野草深深地埋下它们小巧的头,刺鼻的血腥与潮湿的土壤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难闻的恶臭。
形如王昂一般的干尸,此时正扭曲地躺在苏皓脚下。苏皓他一袭兜帽黑衣直立在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的干尸,片刻后擦去了嘴角深红的血渍。
噼啪噼啪的声音稀稀落落地闯入他沉思的世界。绵绵细雨渐渐进化,成为声势磅礴的倾盆大雨,哗啦啦地雨水在原本幽静的林间暴动起来,打翻树叶,缠绕树茎,浸润泥土。
所有的一切都在交相呼应,打起足以穿透灵魂的鼓音。最终整片整片的视野里,只剩下肮脏的泥水在持续蜿蜒着,长久不停。
“下雨了......”苏皓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干尸被泥水冲刷,被泥流掩埋,消失不见。
老天在哭泣吗?是为他的命运而落泪,还是对他的抉择痛心呢?
他从未见过如此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地仿佛要滴下墨汁,电闪雷鸣,白光照耀的人脸都是苍白的,可怕的。这样的天气倒与他的心情别无二致。
周遭是如此的嘈杂,令人心烦,但是苏皓只剩下哑然,不知该去到哪,回到哪,这一刻那个一直维持着他,支持着他前进的目标消却了,心被黑水玷污,全身上下毫无力气。被雨打湿的面庞恢复了原先的年轻模样,代价却是心底永远失去了什么。
“选择得好,苏皓。”轰隆*光下,大地被再次照的透亮。一个温雅的男声撕开绵绵雨夜,一把扯碎了他越团越乱的思绪。
苏皓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者内衬锦绣红衫,外披沉黑斗篷,他举着一柄纯黑的伞,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笑意。
忽地,苏皓箭步转身,施了墨风的一拳狠狠地捣向傅臻魔的面庞,但他面色不改,轻描淡写地一掌接住。
“在此地争斗毫无意义,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我特地来接你的,来我的洞府吧。”
说罢,傅臻魔主动让了拳,头也不回的向密林走去。苏皓阴着脸,咬了咬下唇,最终放弃了攻击,跟了上去。
像一架失去了关键零件火花乱窜的机器。
傅臻魔的书房。
雨夜很冷,地下的空洞也有些潮湿。苏皓与傅臻魔对坐在一座精致的刻妖暖炉前,四目相视,沉默许久。
本来是该发怒的吧?被蝠妖欺骗错修嗜血邪术,不仅失去了回到人类社会的机会,还犯了杀人的大罪,永无翻身之日。可是现在与仇敌面对面,却提不起战斗的欲望。
全身松松垮垮的,潮湿入骨,就是连温暖的火炉也难缓解一二。
“我最终还是堕入了你的陷阱之中,真是高明,被逼到了绝境还能反将一军,我就算是怀疑你所给之物,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苏皓认输,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他又说:“不过,你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我是杀人吸血了,可是除此之外,并不能体现你的报复有多成功。”
一层橘黄色的光晕镀上了傅臻魔英俊的面庞,他轻轻笑道:“是啊,既然你看得开,那么就算不得报复了。不过在告知把你邀请到这来的目的前,本人还是要由衷的赞一句,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呵。”苏皓付之一笑,只是笑声听起来有些尖锐。
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生死关头,为了自己的性命,他的欲念能成为如此大的行动力。到现在,后悔的心情都迟迟未能卷土重来。
“不瞒你说,你修行的功法真名血精术,是一种靠祭炼鲜血来获取修为的邪功。”
“我知道,我看到玉简里面的内容了。”
“那你已经修行成了。”傅臻魔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正经起来,“我还要告诉你,这不是一门普通的邪术,它的原身不仅不低贱,而且很神秘。很多陷入绝境的妖怪甚至除妖师都为了这股能速成力量的强大魔力而心动。现如今落到我们手里,我们血妖众。”
“血妖众?就在这里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苏皓有些惊讶。果然,这么多陈设,一点也不像是独居妖怪会有的。
“没错,说是‘众’但实际成员不多,目前加上我一共五位。我们联系有张有驰,人化丹的效果很好,这让他们在人类社会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过每个星期六,我们都会聚首一次,就在这儿。”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苏皓见缝插针。
傅臻魔只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故作神秘。”苏皓哼了一声,从靠椅上站了起来,他翻腕手掌心朝上,淡淡的墨绿色妖气从掌心涌出,像一团烟雾。烟雾并不是纯粹的颜色,里面还带有若隐若现的血丝,十分古怪。
“呵,刚入门者竟能有如此法力纯度,看来石棍所给予你的天赋不低啊。”傅臻魔轻描淡写地评论道。
“怎么,嫉妒了?”苏皓轻蔑地歪了歪嘴角,“听你滔滔不绝了这么久,也不如我自己修行实践得来的认知有用。诚然这是一门不错的秘术,也难怪那么多心怀鬼胎的人或妖趋之若鹜,不过弱者就是弱者,就算修炼了血术充其量也只能当正义人士扩大威名的垫脚石而已。我并不想气你,但事实就是如此。”
傅臻魔修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眼角的红妆让他显得更加妖媚若水,全然不像个魁梧的巨蝠。
他温和的声音中带着锋芒:“你在嘲讽我出身低微么?你现在的这个举动,很不成熟。”
“可笑。”苏皓扬眉,瞬间一扫之前的所有颓势,仿佛之前都是演戏一样,他道:“我只是突然觉得很好奇,什么时候我们能这么和睦地面对面坐着谈天说地了。”
傅臻魔也站了起来,玫瑰色的妖瞳中刺出一道精光:“说的是。不过你悍不畏死地来这就是要套我的话?你真以为动起手来我会稀罕这个书房?不,你根本就做不到那一步。”
“是吗?托你的福我得了不少法力,但它是否继承了腐蚀的特性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我自己并没多少自信,你愿意试试吗?”苏皓挥了挥手,墨绿色的法力在空中凝成一条细小的鞭子,舞了一圈。
傅臻魔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条毒蛇。青出于蓝,生而知之,没有比这更能刺痛蝠妖的了。
“哈哈,就当是个玩笑吧。”突然,苏皓收回法鞭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打着哈哈,“言归正传,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并说了吧。”。
“算你识时务,我正有此意。”傅臻魔也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
他道:“现今你修行邪术又身负一条人命,一旦被揭露人类社会将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只有依傍于我们一条路。”
“我们可以教你修行,教你法术,教你生存所需的战斗技巧与智谋诡计。这也正应了你刚成为妖时力量弱小却敢涉险到我这来套取情报的选择。而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受我们控制的不会背叛的除妖师。”
“哈!哈哈哈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苏皓笑得快要岔气了,笑到眼角出了泪水,“你费尽心机连尊严也不要地放弃操戈,就是为了让我当你们的卧底?万一我只是恰好有了除妖法器,而不是除妖师,那你不是出糗出大发了?”
“我从未看走眼过,人类。”傅臻魔自信地道,“你自以为聪明,尽使些不入流的小计谋,除了我一时大意被你所趁,其他的,你可就远远不如傅某了。你要是真的看穿了傅某的本质,就不会相信我会放任你离开,你也不会修炼邪功,也不会被我反戈一击。”他笑道。
“还有,再让我猜猜,你是否对那场洞穴之战有所留恋?战斗的刺激如何,敌人的鲜血如何,你再想想,你真的能完全放下这些,故作安然地回到平庸的人类生活中吗?腐烂在无穷无尽地追求物质的生活中,这样真的幸福吗?”
苏皓渐渐平复了大笑。他的神色平静异常,橘光揭开了他藏在黑暗中的面纱,展现了与阳光完全无缘的姿态。
“傅臻魔,我是绝对不会承认你比我更了解我的,我可以加入血妖众,我也可以告诉你除妖协会的情报。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吸血魔头,只不过有点脑子,有点阴险罢了。而我做到这一步,完全是逼不得已。”
“我的坏只在于我不会在铸成大错后停滞不前,犹豫着等待死刑临头。不要以为你的连环计真的污染了我,也不要因为我‘堕落’成和你一般样子而兴奋,那样的话,终有一日你会付出代价。”
傅臻魔反唇相讥:“你觉得的你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吗?呵,我就当是你曾为人类的嘴硬吧。还有暗算这种事情,不是光靠嘴上说说,若真有一日你胜过了我,我们就刀下见生死吧。”他并不在意苏皓的这番话,因为百年的经历告诉他,这没有任何意义。
自己曾经是那么的卑微,为丛林里的所有的妖怪瞧不起,它们拥有力量,把自己当做奴隶一样驱使,性命当做蝼蚁一样看待。他的活命,真使“多亏”了那群大妖的大发慈悲啊。
但是结果,就在他以精湛的骗术从那个人那里学到血精术后出炉。
那日,伴着坠落于地平线的红日,他站到了大妖尸体堆积的尸山之顶——这并非靠实力的碾压,而是日积月累的准备与构陷,丛林内战血雨腥风,而始作俑者却活到最后,摘取胜利的果实。
这天地间的至理,自那一刻便永远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谋到至深处的人或妖,才配掌控自己,支配别人的命运。
他瞥了一眼苏皓,这个人类又懂什么呢?这人的经历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也永远不可能胜过他,只要利用价值到头了,他这苟延残喘的负罪人生,就该结束了。
“今天是周四吧,好好掩饰一切,周六下午四点别忘了回到这里。不过来的路上要是撞见了其他妖怪,在他们不信任你的前提下,你也得有命走到这书房才是。”
“不劳费心。冒昧地问一句,其他五人的修为如何,有没有比你高的?”
“到时候自会见分晓。你有天赐良资,又同修血术,不会一个回合就被撂倒的。”蝠妖漫不经心道。
“好,那我从现在起就是血妖众的第六位成员了,怎么,你要叫我苏皓,还是老六?”苏皓笑盈盈地,变化之快,看得蝠妖都感到不适,即使这笑面唯独蒙骗不了他。
“你废了。加入邪教组织都这么开心,有毛病吗?”傅臻魔不屑地嗤了苏皓一句。
苏皓立刻反讥:“你才是有毒,哪有魔教说自己是魔教的,上古的修魔者都自称圣教,更何况现在。还有,看你这空巢老人的模样,是头么?”
“不,”他抬起头,眼神和针的尖锐相仿,“我是蝠老三,你也不是老六,是苏七。”
“苏七?哼,你们教派的代号可真是土。啧啧,走了。”苏皓转头离开,背对着蝠妖挥了挥手。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就是两日之后。 第九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