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城,我还是心有余悸。
“那是阴兵。”
翠婆告诫道:“阴兵是没有感情地,只知道杀戮。就算是修道人,也招惹不起,千万不能触犯阴间的规矩。”
我牢牢记着。
这就是阴间的澎湖,怎么说呢?到处都是灰黑色地,土屋木墙,跟古代的街道差不多。一群灰色褐色的人生活在这里,但多半是各忙各的,神色木然。
翠婆拉住一个路人,塞给他一张纸钱:“我找方博发的屋子。”
这人哦了下,就在前头领路。路过几条巷子,就有个破败的草屋。这屋子也奇怪,屋顶不是圆的,而是方的。
屋子后头破了个大洞,有风呼呼地灌着。
“这是阴宅。”
翠婆考较赵灵,问道:“小灵,你来看看。”
赵灵拿着罗盘,掐着风水歌,绕着几圈,然后说:“这阴宅的风水坏了,死人不安,就没法庇护后人。鬼魂很虚弱,方豪虽然梦到了他,却没法听清他想说啥。”
“不错。”
翠婆门不仅替活人问阴,也替死人给生者传话。
我看到屋子里有个老头,冻得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着。我们跟他说话,他也听不到的样子。翠婆说道:“看出毛病,还得懂怎么处理。”
翠婆拿出一叠钱,递给了赵灵,说道:“方家的老儿活着时,不修口德,有次在城隍庙放肆,刚好被城隍老爷听了去,断了他死后三年风刑的苦难。我知道这事,所以之前不曾答应他。”
原来是这样,翠婆教我道:“咱们修道,讲究顺天应人,从来不是逆天行事,千万要记地。”
她自个儿去城隍庙,把这笔罪业消掉,我和赵灵拿了钱,去给老头修宅子。
我听得啧啧称奇。
赵灵解释道:“阴宅是祖先栖息的地方,冥冥中影响着后辈人的气运。坟头冒青烟,说明家里要发达了。要是坟头漏水,说明家里有人得了灾殃。”
原来是这样。
以前常听故事里讲,两军对仗,一方打不过,就去把地方将领的祖坟给挖了,莫名其妙地就赢了,果然是有道理地。
“走,我们去买东西。”
我大为新奇,跟着东看西看。
街道上有一个敞亮的铺子,叫做九金阁。我和赵灵进去了,很快就失望地走出来。这铺子的东西最近涨了价钱,我们带的钱不够用。
“回去找婆婆吧。”
赵灵摇头,“师父就带了这么多。她把事情给我办,我一定要办的好看。”
她一咬牙,说:“我们去大柳树街。”
大柳树街这儿黑布隆冬,每隔七八米挂着一个白纸灯笼,下头有着一个个摆摊儿地。这些人各个低着头,就在面前摆着东西,有卖有换。
摊子上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铜钱,有古剑,有破衣服,有草药,还有人拿着残缺的肢体兜售。
我想了下,就指着一个摊儿。
面具。
这东西便宜,我让赵灵给我买一个戴上,登时变得面目狰狞。
这里的鬼跟外头不一样,眼珠活络,一看就是心眼多儿地。都说门缝里看人,鬼是人的情绪的放大,会更加的势利难缠。看着我们年纪不大,就会生出欺负的心思来。
戴个鬼面具,鬼就不敢做的过分了。
修补阴宅需要银芦苇和白石灰,跟阳间同名,但样子完全不同。
赵灵挑了几个摊子,我抱着胳膊,冷冷的瞧着。
摊主见我长得凶,就不敢把价钱叫的太狠。这里的确比九金阁便宜,但是良莠不齐,买到好的,差的,就很考较自个儿的眼力和运气。
钱货两讫,当面点清。
要是出了岔子,人家可是不包三陪。要是找上门,说不定还会被一口吞了。最后敲定了两家,赵灵问我的主意。
我指着一个摊子。
这是三个鬼物的摊子,看面目,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边的价格差不多,但是三兄弟有气力,还帮忙把阴宅修补好。
敲定了买卖,我们往回走。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的新奇,忽然站住了脚步。
“咋了?”赵灵拉拉我。
“赵灵,你先回去修宅子,我想再逛逛。”
赵灵急道:“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底方。”看我不像是开玩笑,她眼睛眨了下,就嗯了声,把方鬼刀拿给我,低声道,“小心些,要是宅子修完,你还没回来,我和师父来找你。”
我没有推辞她的好意。
等赵灵他们走远了,我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魏大元。
这个利用道人尸体假扮河神,杀害无归村几十口孩童性命的罪魁祸首,自从叶牧端了他的老巢,就一直没了下落。
居然被我在这儿碰到了。
来鬼市的不仅有死人,还有活人。虽然这厮穿着黑袍,把脸也遮住了,但是我有多恨他,这厮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来。
一瞬间的怒火,烧晕了头脑。
恨不得这么上去,一刀要了他的命。
总算还能保持着一丝冷静。
别说魏大元法术高明,我未必能得手,鬼市也不是闹事的地方,惹怒了这儿的鬼物,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家伙跑到澎湖县做什么?
他居然躲在阴间,难怪没人找到他。
魏大元摆着一个摊子,售卖着新鲜的血肉四肢。他的生意很好,许多鬼物来他的摊子。我四下闲逛着,暗暗留意着魏大元的动静。
好不容做完买卖,这厮卷了东西,慢慢往回走。
我悄悄跟了上去。
魏大元没有察觉,撞进一间屋子去。
我琢磨了会儿,看着像是做买卖,也跟着进去了。
里头的人有点多,各自聚在一个桌子上,吆喝呼喊。我找了一圈,终于看到魏大元靠在一个桌子上,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赌小。”
他把一叠钱拍上去。
旁人的人也跟着叫嚷,有压大,有压小地。
荷官是个长着一根红色独角的鬼物,它嘿嘿怪笑着,拿起骰筒一个劲儿摇晃着。啪,眼花缭乱的时候,咚,拍了下去。
“开。”
十三点,大。
魏大元一脸吃了屎的样子,眼珠子都红了。
我想起来了,爷爷说过,魏大元是个烂赌鬼。刘二壮那晚能逃过,就是被他喊去搓麻将了。想不到他跑了,还是死性不改。
哦哦,旁边忽然起了欢呼。
一群人凑去看热闹,也把我给挤了过去,堵在桌旁。
“快,压赌注。”
我想出去,但是更多的人挤过来,好多拿着钱钞压上去。我被推搡的没法,看着有意思,也拿了个东西压上去。
这里是鬼赌坊,啥都能压。
荷官是个五大三粗的男鬼,赤着肥肚腩。他的对手是个一身西装的年轻男人,眉目俊朗,咧咧叫唤道:“来,继续开。”
这边玩的更大,是猜点数。
鬼是没有汗水地,我看这个男鬼,竟然神色十分紧张。
我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说是这年轻人神了,不管荷官使出啥绝技,把筛盅摇的不见影子,他都能一下猜出点数。
连赢十七把!
这运道真是没谁了。
“公子好气概。”有个声音插进来。
一个披着黑纱,长相妖娆的红唇女郎走来,咯咯娇笑道:“好久没见到这么厉害的公子哥儿啦,奴家来陪你赌一赌。”
年轻男人眉头一皱。
这都啥年代了,还公子哥儿,奴家?这女的要不是拿腔作调,那就是死了上百年的老鬼了。积年的老鬼,都不好对付。
他一拍桌子,骂道:“还怕了你不成?来来来,皱一下眉头,算小爷输了。”
我察觉到了,他是个大活人。鬼物的情绪也是冷冰冰地,这人一动怒,就有热气散发出来。
“好。”
女郎拿起了筛盅,咯咯一笑,道:“公子,你可看清楚了。”
这次是赌坊派出的高手,肯定不会赢,跟风地都跑那头去了。听周围人说,这女的叫做八玉女,是一个赌术高手。我手脚慢了点,这厮见竿就往上爬,兜着我的肩膀,说:“兄弟,还是你有眼光,知道我一定会赢。”
他一拍桌子,吼道。
“七点,给我开。”
八玉女咯咯一笑,打开了筛盅。
六点。
年轻人气的一拍桌子,连我都觉得惋惜,就差了这么一点啊,前头十七把赢的那么多东西,全都赔了。
八玉女得意道:“公子,看来您今天的好运到头了,还是别赌了吧。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要是输了,可就不好了。”
“马勒戈壁,瞧不起小爷是不是?呸,什么玩意儿。”
年轻人果然中计了。
他拿出一个鱼鳞玉佩,用力一拍。
“我赌这个。”
好东西,绿意流浓,宛若活物。
八玉女神色一紧,带着几分错愕,然后才说道:“公子好大胆,我赌了一百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珍贵的东西,怕是能把半个澎湖县买下来了。”
一片哗然。
大家都是赌棍,但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值钱的东西。
按照规矩,对赌的赌注应该差不多才对。
这家伙不傻啊。
只要对方拿不出这么珍贵的东西,赌局自然就摆不下去。
“赌不起?那就算了。”
这家伙嘚瑟起来,嚷嚷道:“不是我不赌啊,是赌坊太穷了,没本钱还敢出来做生意,瞧这小气劲儿。”
不赌了,那就没意思了。
我正要离开。
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就跟恶鬼勾魂儿一样。
“慢着!” 黄泉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