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从宫里出来，已经下半晌，心中全是她断断续续的央求，她说我从没求过你，这一次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可是这一次，他还是没能帮得了她。

　　“他受伤了，有医治吗？”

　　“你能进去替我看看他吗？”

　　“或者，你能带我进去吗……”

　　“你能不能，救他出来……”

　　周絮连珠炮似的迫切询问，他除了摇头，什么都做不了，岑是非，他救不出来，甚至什么情况在地牢都不知道。

　　周絮缓缓靠到椅子上，神色悲伤，她感觉万分的无力，甚至求人都不知道求谁。

　　“阿絮……”

　　沈卫见她模样，心下是十分的不忍，却又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如鲠在喉，难以承受。

　　从那一刻开始，周絮便不吃不喝，三天里就那么瘫坐在墙角，眼睛睁的大大的，呼吸似乎更缓慢了，活像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四天，沈卫带来了好消息，可以进地牢见岑是非，她像得了仙丹的尸体，忽然活了，央求他能否带她去，她实在是很想见见他，哪怕只是看看他怎么样了。

　　“就，一，眼，我，就，走……”

　　周絮哽咽着乞求，最后直接跪在了沈卫面前，沈卫心中一阵苦涩，他想，这两个人都是为了彼此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吗？

　　大概是的。

　　沈卫打着梁王的幌子把她送到地牢，打点了狱卒，毕竟是是太子，众人拿着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周絮缓缓走到牢门前，借着微弱的光，在幽暗的地牢中轻轻喊了一声。

　　“岑，是，非。”

　　半晌，沙哑沉寂的声音响起，这里。

　　她循声而去，岑是非挣扎起身，双手抓住栅栏，眼中的热切瞬间被担忧占据，声音不自觉拔高。

　　“你为什么要来！”他的声音不大，听上去非常虚弱。

　　周絮看着他肩胛上的血污凝固，雪白的发上满是血污，顿时心痛如绞。

　　“都，没，人……”治疗的吗？

　　她话未说完，岑是非情绪有些激动的打断。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跑！”

　　周絮抬手伸进栅栏，在他的脸上来回摩挲，缓慢又涩然。

　　“你，在，这，里。”他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反正都已经尸化，早死晚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只怕死之前都见不到他了。

　　“傻子！傻子！”岑是非眼眶通红，一抹晶亮擦过，他何尝不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可是更希望她能活下去啊！

　　“陛下召见罪臣岑是非！”

　　猝不及防的声音响起，岑是非再推开她让她走都来不及了……

　　——

　　周絮从没想到，自己会亲手杀了梁王。

　　她与岑是非一同被押到梁王面前，他见到周絮神色十分和善。

　　“阿絮也来了，那正好，便留下吧。”随后大门哐的一声关起来。

　　他向岑是非问道，考虑的如何了，岑是非摇头，做不到。

　　然后他家常一般的聊起了温晴的死，整个过程描述的惟妙惟肖，她是如何被人蹂躏糟蹋，又如何咬舌自尽，最终鲜血流干而亡。

　　“哦对了，她一直喊哥哥会给她报仇，国师知道她哥哥是谁吗。”

　　他盯着他，分明是了然一切的语气，并不是真的询问。

　　“我就是。”岑是非嘴角还带着血迹，淡淡的开口。

　　抬头直视着梁王，此刻已经无所畏惧，看在梁王眼里却是愚昧可笑。

　　“寡人早就知道。”

　　当年岑是非先一步入宫，接替师父的国师之职，本不想让温晴卷进来，谁知道她做了个巧合就与梁王偶遇，还进宫成了妃子。他本无意隐瞒，这样一来，却又不能明面再说两人的兄妹关系这事儿。

　　周絮用了好一会儿消化了这个情节，温晴是岑是非的妹妹？而且……死了？

　　梁王踱步下来，面含微笑，看上去慈善无害。

　　“你们设计诬陷周巍峨，寡人也知道，可是……知道为什么你明明毁了诬陷他的证据，但他还是死了吗？”

　　岑是非看着他一脸玩味的笑意，郁结多年，仿佛此刻清晰。

　　“是你……”他一直以为是温晴不甘心，所以搞的鬼，这才进宫去问，没想到……

　　“不不，还有你妹妹，寡人就是将计就计，借你们的手除掉他。”

　　周絮的心被这话狠狠的揪住，鼻头一酸，口吻近乎平静的问了句。

　　“为，什，么？”从前她父亲与梁王的关系很好啊，甚至私下里她都叫他大伯……

　　梁王神色未变，语气却已经有些激动。

　　“你看这个龙椅，它只能容一个人，他光芒太盛，只能死！谁让他跟寡人流着一样的血！”

　　坊间传言，周将军和梁王其实是亲兄弟，他是先皇的野生儿子，他战功显赫，梁王怕他夺权才杀了他。

　　谁能想到呢？这传言竟是真的。

　　他知道他们的血缘关系后，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她的爹……她仍然在消化，接受，梁王从前要杀她，她只当应该，从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嘎吱”门缓缓打开，沈卫满眼的神色哀伤，他看着梁王，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父皇，你为什么要这样？”

　　梁王的神色有那么一瞬的狼狈，却很快恢复，并没有搭理沈卫的问题，谁不想在这皇位上千秋万载！

　　“容你两日，两日后开始，寡人要变年轻。”

　　岑是非语气羸弱，神色依旧坚决。

　　“做不到。”

　　梁王也不怒，缓缓往案桌走去。

　　“上次不是做的很好吗。”

　　他低头随手拿起一本奏折，不等岑是非开口，便继续道。

　　“阿絮也在，你若不肯，那寡人只好杀了她。”不然留她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话刚落下，不知何时，周絮手中拿着一把长匕首，稳稳抵在他的胸间。

　　“你想杀我？”他的语气仍旧是那样自信满满，以至于下一刻，周絮的匕首插进他胸间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一刀狠狠的插进去，周絮眼眶忽然一热，谁也别想再威胁岑是非。

　　梁王没死，周絮的力气太小，根本不足以致命，只是谁也不知道太医们日夜熬着治疗了半月后，为什么他却还是撒手人寰。

　　那天，出宫已经是黄昏，阴沉了整日的天气终于下起了纷纷大雪。

　　十二月二十一，忌杀生。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